沈二爺哭笑不得!
收米原是個辛苦活計。在這天乾物燥的季節裡,鄉下正滿是蚊蟲鼠蟻。往年一趟趟地跑下來,連人帶馬都累得肉乾一般又黑又瘦。
可今年,沈家二爺活活胖了一圈!
這都是託了她家小七的福——“讓我爹收米的時候,挨家挨戶地吃過去”。
就因爲沈幼芙的這一句話,沈二爺還沒搞清楚情況,已被老夫人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將米吃出上中下三個檔次來!
二爺老實,琢磨不透的事就先不琢磨。老夫人讓吃,那就吃吧……
好在沈家生意平平,沈二爺這個人更是平平。所以他這番舉動雖說怪異,卻也沒引起別人的探究。再說了,別家派去收米的,那都是府裡的下人和鋪子裡的掌事兒。
誰像他一樣事事親力親爲?
於是,即便聽說沈二爺邊吃邊收的消息,其他同行也只是紛紛忍俊,都笑沈二爺是個妙趣橫生的吃貨。
可就在他們嘲笑得起勁的時候,沈家的鋪子卻已經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幼芙大手一揮,先換了她看不順眼招牌,由“米”改爲“沈家米鋪”。
雖然還是十分草率的一個名字,但最起碼便於傳播了。
這再其次,沈幼芙斗膽撤了自己老爹“高管”的職位,軟磨硬泡,硬是從老夫人手中借來了富管家。
富管家老邁,表面上看來,根本幹不成什麼。可沈幼芙也不需要他幹什麼,她就是敏銳地嗅到,這個富管家似乎很有地位。所以非要請他坐鎮,盯着鋪子裡的帳!
她可不想自己的一番辛苦,最後都餵了三叔那個大尾巴狼。
沈幼芙眼睛毒,富管家是從前跟老太爺身邊伺候的。現在在沈家,連老夫人都不拿他當下人。相反,有了什麼大事,第一個就是找這位老管家來商議。
這一來,可是終於將鋪子的生意給救活了。
這廂沈幼芙忙得上躥下跳,那廂沈二爺卻呆頭呆腦地在家閒賦了小半月。直到他反應過來,再次來到鋪子裡想看看賬冊的時候,賬面上滾滾流水一般的銀子,差點沒將二爺衝個趔趄!
只這短短小半月,抵得上鋪子往年大半年的收入了!
憑沈二爺再難以置信,問問街面上的人就知道真假了!哪有上好的大米?哪有便宜的大米?——如今誰不知道沈家米鋪!
沈二爺站在車水馬龍的米店門口,簡直不敢相信。
以前稀稀落落的生意,如今連人都快擠不進去了!
再想想出主意的那個人,沈二爺困惑的直撓頭——他什麼時候生了這麼個妖怪?
二老爺在鋪子門口站着這一小會兒,就已經看見兩位同行前來探聽消息了!
這二位都是其他米鋪的,他們的鋪子大,生意好。以前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連搭話都是用鼻孔哼哼的。
可現在,這二位一見了自己,就上前酸溜溜的連聲恭喜。
一邊恭喜還一邊咧着嘴往沈家米鋪裡頭瞧,待瞧見了裡頭紅火的生意之後,那一臉羨慕嫉妒恨,別提多精彩了!
二老爺忍不住嘿嘿笑出聲來。
就算吃米吃到想吐,可他心裡還是十分高興。
二老爺覺得,這一生,除了娶親生子,他還從沒這麼高興過呢!
————
激動之餘,沈二爺沒有別的排遣方法,只得決定回家設宴慶功!
慶功宴的地點就是二房,參加人員就是二房所有的人,時間就是今天晚上。
自穿越以來,這還是沈幼芙第一次跟父母同席吃飯。
從前二老爺忙得不見人影,如今他倒是閒下來了,沈幼芙卻忙得不見人影。要不是今兒小廝上鋪子裡提前知會,她這個點怕是還在清點庫存呢!
二房的主屋沒有老夫人的正院有看頭,不過佈置雖簡,卻處處顯了心思。可見女主人十分賢惠雅緻。
到了開膳的時辰,大家陸續上了桌。沈初玄挨着二老爺坐了,沈幼蘭挨着夫人坐。剩下沈幼芙坐在末座,她閒來無事,正好可以偷偷打量着自己這一對父母。
二夫人不到四十模樣的年紀,穿一件杏色掐絲緞子的通褙,頭上配着米色柔潤的珍珠首飾。她近日夫妻團圓,氣色不錯。舉手投足間,溫柔得能化出水來。
二老爺比二夫人年紀略長些。因爲閒在家中,只穿着一身樸素的青衣。他蓄着一把挺漂亮的鬍子,像個富家翁般一團和氣。這會正笑容憨憨的,似乎很是高興。
夫妻二人並肩坐着卻不說話,只不時互相看一眼對方,然後再相視一笑。
那個羞澀勁兒,一點都不像爲人父母的。沈幼芙頗爲邪念地想想,倒是有點像年畫上童子童女動了凡心……
原本其樂融融,一家人好不容易吃個團圓飯。
可待飯菜上齊,二老爺剛要發話動筷子,就聽外頭丫鬟來報,說是容姨娘與六小姐沈憐來了。
聽見這話,沈幼芙先是留意了一桌人的反應——
五小姐愛憎分明,此時臉上已經寫着“她來做什麼”。
四公子沈初玄,自從與他的童年偶像瑾飛白撕逼以後,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此時聽見誰來,壓根就不做任何反應。要不是他身後伺候的丫鬟拽了他的袖子,這會估計他手中的筷子已經夠着紅燒肉了。
再看沈二爺和深二夫人。
這兩人仍是一臉和善的笑容,二老爺甚至還點點頭,很是欣喜地對外頭吩咐道:“正好一桌吃飯,請進來吧!”
啊喂!您二老不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嘛?
你們這一對兒樂觀主義者,連點敵我意識都沒有!難怪咱們二房淪陷到生物鏈底層了呀!
……沈幼芙內心的咆哮,對於現實沒有絲毫改善。
容姨娘照樣聘聘婷婷地走了進來,跟在她後面的,還有許久不見的沈憐。
“給老爺夫人請安。”容姨娘款款跪下,腰身不知怎麼一扭,便是一個好看的弧度。不等二老爺叫她起身,便聽見她極軟弱的聲音,帶着一絲委屈:“賤妾今日前來,是代六小姐給七小姐賠罪來的。”
屋子中幾乎落針可聞。
可容姨娘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壞了氣氛。她本就跪着,如此說罷,還順便朝沈幼芙所在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埋在地上不肯起來。
這可是看愣了一屋子的主子下人。
呵!果然是有主角光環就不讓人消停!
對於這位容姨娘,沈幼芙也算久聞大名。雖然時至今日纔算見着真人,不過單看外表,還真不讓人失望。
容姨娘原叫做丁盼容。可二老爺喜歡喚她一聲容兒,久而久之,下人們就跟着叫起“容姨娘”來了。她生得皮膚米分白,細眉細眼。正是才子佳人的畫冊上常出現的美人兒模樣。
可美人兒今天沒怎麼打扮,只穿了一身素淨青衣。
跟沈二爺是情侶裝呢!
要說是隻撞衫,沈幼芙第一個不信。
沈幼芙心中冷笑,換做咱是沈二爺,咱就不接你的話讓你一直跪着——有這麼賠罪的嗎?
可惜沈幼芙不是沈二爺,而沈二爺的智商就像npc一般堪憂。一旦觸發任務,就會立即接話。
“賠罪?發生了什麼事?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過不去的?先起來說話吧。”
豬一樣的隊友莫過於此……既然要裝可憐,幹嘛不讓她們裝全套啊!好歹也讓沈憐給我磕一個再說嘛!
容姨娘並未起身,一臉羞惱地擡起了頭,唯唯諾諾道:“回老爺的話,賤妾是聽外頭都在傳,說六小姐指使丫鬟去害七小姐。賤妾嚇壞了,打聽了一番,卻道那丫頭已經被七小姐賣了。可賤妾知道,六小姐不是那樣的人,這其中必是有什麼誤會了。許是,許是那丫鬟亂說的?”
容姨娘沒頭沒腦的一番話,似乎什麼都沒講明白。
可沈幼芙聽懂了,更可恨的是,沈二爺這個npc也領會到了其中的精髓。
“外頭都在傳?我怎麼沒聽說過,沈傢什麼時候允許下人亂嚼舌頭了?”沈二爺回頭先問二夫人。
沈幼芙直爲二夫人捏一把汗,這一個不留神,便要擔上管理後宅不善的罪名,若再往深處想想,難保不覺得是二夫人故意縱容謠言。
二夫人一派溫柔,比二老爺還疑惑地看着二老爺:“對啊!妾身也沒聽說過。”
好吧,沈幼芙一身汗又退了回去,這個孃親果然有高手風範。
二夫人那一關算是過了,接下來二老爺又轉向沈幼芙:“你賣丫鬟做什麼?”
沈幼芙愣了一愣,二老爺這個問話的水平還挺高的。一上來就直指作案動機。
沈憐與霜兒的事情,最後只是化爲一攤流言,其主要原因就是因爲沈幼芙沒有確鑿的證據,否則早去老夫人跟前告狀了,那還容得她們蹦躂。可現在,容姨娘和沈憐居然想翻案。
沈幼芙將筷子一放,直看着自己親爹:“女兒缺錢!”
在沈幼芙幽怨的目光之下,沈二爺終於感到一絲良心難安。難怪她的女兒掙銀子透着一股不要命的勁頭呢!感情都是被他這個沒出息的爹給逼的……
可憐容姨娘委婉的控訴,就在沈幼芙母女的天狗行空之下,變成了一派胡言。
“蓉兒,你說得都是什麼沒影的事兒啊?”沈二爺終於有些埋怨容姨娘了,“幼芙賣個丫鬟,跟你有什麼關係,快別胡思亂想了,早點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