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聞眼中銳光一閃,隨即卻深深皺眉道:“父王……”
“看你的表情,似乎並不甚歡喜?”
朱炎玩味地看向次子,神色之間仍是一派淺笑,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有些人雖對我懷有惡意,卻是父王得用之才,何必爲我一人如此大動干戈呢?”
朱聞的話很是懇切,朱炎望定了他的黑瞳,半晌,居然發出一陣大笑,“我兒,你又何必如此言不由衷?”
他停了一停,再也不去看朱聞的面色,只是徑直負手踱步,身上的玄色燮龍盤旋威嚴,端嚴肅殺之貌,讓人不敢正視,“你無非是認爲我不能保你周全……”
他嘆了一聲,笑容隨即隱去,聲音低沉,宛如碎金斷玉,“馬上便是羣臣議事,你不妨隨我一聽——且看爲父是否能讓你安心出征!”
他隨即揮手示意,便有從人上前擺了四頁小屏風,替他換過王服金冠,又備下曲柄長扇、巾綢、冰盆等物,一行人便朝着前殿而去。
朱聞楞了一瞬,隨即毫不猶豫的跟上,廊外的雨滴飛濺而來,染溼了他的袍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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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樓中,今日仍是高朋滿座,笙歌繚繞。
疏真輕車而至,並不帶隨從,雖是在宮裝外套了一件曲裾長袍,眼尖之人仍能從她袖邊的精巧掐邊看出不凡。在一些人穿揣測探究的目光中,她上了樓,來到中央最大一間的雅座跟前。
門支呀一聲被推開,出現在她眼前的,竟是熙熙攘攘滿間的人。
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不一,卻皆是默不作聲地靜默站立着,房中凝聚着一種安靜端凝之氣。
她取下面上的帷帽,眼光淡掃之下,將一衆人等都深深看入眼中,隨即,她微微一笑,竟是深深一躬,聲音清脆果決,宛如冰玉碎裂,一字一聲,“今日之事,全要拜託各位了。”
如意樓中正是清晨,樓中滿是熱食的霧氣與異香,也有人學了中原做派,泡一壺西湖龍井,愜意品味。越春秀並不用牙板琵琶,只是清唱,聲音卻帶了些未醒的懵忪。
樓階響動之下,疏真含笑而下,只是淡淡說了句,“倒是比上次唱得自如。”便仍舊乘車而去,轆轆車輪碾過街角,熱鬧的叫賣聲開始響起——有誰知曉這一輛不起眼的車駕,正要爲這百年王城帶起前所未有的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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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真回到睦元殿時,朱聞也纔剛回返,他並不理會前來請安的瑗夫人,只是牽了疏真的手,徑直朝房裡去了。
背後美眸的哀怨目光彷彿毒箭一般直刺而來,疏真也不去管它,到了房中,未及朱聞發問,便先發制人,“今日你留在前殿參加了朝會?”
朱聞本欲追問她大清早去了哪裡,被這一問,卻是凝了劍眉,冷笑一聲道:“今日有人演了一出好戲!”
他想起方纔議事之時的暗潮洶涌,不動聲色的脣槍舌劍,冷笑幾乎化爲冰凌——
所謂朝會,原本也該由百官列隊跪拜,但諸侯國終究只是臣子附庸,不可逾越太過,於是折中改爲由幾位重臣集合於國君面前,各自陳述。
朱聞剛隨朱炎進入時,便覺昏暗正殿中,各色複雜目光直直射來,有探究有諂媚,甚至有輕蔑冷笑。
朱炎咳了一聲,若無其事的讓內侍在下首爲朱聞賜座,隨即君臣數人便開始議決要事。
先被提及的並非是狄人侵變之事,而是安樂侯侵吞武庫貪瀆私賣之案。
朱炎冷冷一笑,“什麼安樂侯,先把他的位爵革去。”
衆人對此倒沒什麼異議——所謂安樂侯,本就是個閒散列侯之稱,在天朝二十四等爵中處於末流,雖然也帶了個“侯”字,卻與手握重權的朱聞、石秀等人有天壤之別,將爵位革除也是題中之義,當下無人反對。
朱炎見衆人皆目不斜視,當下冷笑道:“此人不過一庸碌小人,做下這等醜事也不足爲奇——不過寡人倒是很奇怪,先前是誰向我舉薦,說他‘雖無大才,卻頗爲謹慎細緻’,不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麼!”
當下殿中氣氛更僵,有幾人面色蒼白低下頭去,朱聞打量一眼,便知這幾人乃是私下與蕭淑容過往甚密,心中暗笑,只是坐着看戲。
朱炎卻並不放他安寧,舉目瞥了他一眼,問道:“聞兒,你說,對此人該如何處置?”
朱聞聽着這燙手山芋朝自己扔來,四周目光幾乎要將他穿出個洞來,也不着慌,只是靜靜道:“按律當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