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聞講起本地風俗,眼中越見歡暢,“這裡和京城唯一不同的,便是沒有那般文雅,而是比較直接。”
他咳了一聲,不知怎的,面上竟是一紅,“少年男女若是有意,只管在河沐之時,彼此斂衣尾隨而去,到了林中……”
他微微一笑,到此便不再往下說。疏真瞥了他一眼,神色間不見半點惱怒,卻是極爲平靜道:“各地風俗,雖然一致,但總因民風有別,有所變遷也不足爲怪。”
“這一日,雖然有些香豔,卻也是有意的男女互訴衷腸,互贈信物的好日子。”
朱聞策馬停在她的車駕旁,深凝一眼後,便縱身一躍,進了車中,卻是引得周圍衆人面面相覷。
他從長袖中取出一物,不由分說的,就要替疏真簪在頭上。
那是一支翡翠雙色玉簪,巧妙環青黃二色,雕成一對翩然蝴蝶,珠聯璧合之下,竟似真物一般。
“上次送你的琉璃簪遇到刺客時失落了,這支你先用着吧。”
語意聽着輕描淡寫,卻實在別有內蘊,聯想起他方纔所說“互贈信物”之辭,疏真眼中一片瞭然。
她略微偏過,卻並不願接受這鄭重心意,只是嘆道:“何必呢……”
迎着朱聞焦灼熾熱的目光,她清宛一笑,“我比君侯你大着好幾歲,韶華將凋,卻是配不起這物件了。”
挺拔的陰影瞬間逼近,將她鉗制在車廂狹小一角,朱聞咬牙道:“本君從不把什麼年齡放在心上。”
“再說,”
他近乎蠱惑的,伸出手***她溫潤如玉的額頭,“你若是韶華不在,這普天下的女子,大都要去羞愧投河了。“
“五載年華,宛如鴻溝,況且我面容有瑕,此番去王城,定會讓你被衆人恥笑。”
疏真正要再說,陰影驀然投下,如流水一般無所不在,兩人之間再無任何間隔。她屏住呼吸,卻只覺鬢間一絲涼意——卻是那支玉簪,已然綰在腦後。
“我還從未送過女子什麼物件呢……”
近乎不平委屈的低喃後,朱聞彷彿怕再遭什麼拒絕,轉身躍上馬,正欲策馬而去,卻又回身笑道:“差點忘了,今晚住在附近鎮上,沒有你們京城的‘曲水流觴’,倒是有一場水邊會飲,你若願來,一定能盡興而歸。”
語畢,便一騎絕塵,朝隊伍最前方去了。
“水邊會飲……?”
疏真禁不住微笑起來,鬼神神差的,心中的鬱結,倒是消散了些許。
她別過頭,望着東南方向,越過千山萬水,眼前彷彿出現了環繞京城的灞河。
她低語道:“在京城這些年,我卻是從未嘗試過在水邊飲樂——灞河如此風儀,我們曾經放燈遙望,卻從未想過輕褻玩樂。”
“也許,是我們太過食古不化了……”
她輕嘆着,卻是終究沒吐出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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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皇城南林殿
天色漸暗,宮人們已然點上蜜蠟燈炬,卻被蕭策揮退。躊躇許久,他終究從包裹中取出一物,以火折點燃。
那小小一簇蓮花燈在殿角靜靜燃燒着,耀得他眼角刺痛,蕭策揉了揉眼,將書案上高疊凌亂的奏報輕輕推開,站起身來,望着那燦然一團燈焰呆呆出神。
恍惚還是那年上巳夜,他與她含笑攜手,鮮衣怒馬,放燈猜謎之後,便渡過被燈火映得如龍宮琉璃般的灞河,去到那幾無人煙的荒郊小棧。
那時候疏真正好廿歲,卻仍一手挽了盞蓮花燈,一手被他牽着,甜甜蜜蜜在粗木桌前吃着水玉豆腐羹,昏暗而狹小的店堂裡,豆腐在鍋中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兩個人的眼神暖得只能看見彼此,而檐外正是大雨如注。
他揉了揉眼,一切的幻景都在下一瞬消失了,只有那小小的一盞蓮花燈,在不遠處幽幽閃光,在滿殿輝煌映襯下,那般孤寂蕭索……就象是,最後見到她的一眼。
她就那樣微微笑着,含笑看着自己從她胸中拔出利刃,顫巍巍伸出手,掙扎着,好似要抓住些什麼。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做的呢?
蕭策眯起眼,想起自己那時,冷淡而鄙夷地將她的手拍開,殘酷刻薄的一句,最終將那人悽清的眼神凍結成冰,隨後,逐漸熄滅——
“你騙了我這麼些年!如今真相現出,還有什麼話說?!”
……
劇烈的疼痛從他心中漾起,事情已過去半年,蕭策想起這一句,卻只覺得渾身發冷,心口處空落落,好似丟失了什麼。
他打了個寒戰,只見蓮花燈因窗縫中吹拂的陰風而明滅不定,終究,一閃而滅。
殿中又陷入了長久的昏暗之中,蕭策孑然一身,就那般在大殿中央立了半宿,直到宮女前來低聲稟報,這纔打斷了他的思緒——
“長公主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他眼中冒出不易察覺的冷淡和不耐,卻終究頷首,頭也不回的去了。
(5日兩更已完畢,雖然遲了些,某非卻是一直在儘量努力~
後面半段如果有同學覺得眼熟請不用奇怪,某次片段描寫我一時手癢參加了,雖然用的是另一個馬甲,絕對不是GJM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