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蘭把髒兮兮的亮亮塞進盆中,裝模作樣地斥道:“再往旮旯裡拱,就把你發落冷宮!”
亮亮恍若未聞,惡作劇似的在水中不停撲騰,濺了秋蘭一臉的洗澡水。我半倚在榻上,見狀笑個不停,“你可不要威脅它,這小畜生脾氣大得很。”
說完,我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重節的母親在冷宮裡可好?”秋蘭擦了擦臉上的水珠,皺眉道:“娘娘管她過得好不好。”
我搖搖頭說:“我不是問她過得如何,我是指她的性命是否……”
秋蘭“唔”一聲,“陛下早警告過衆人,私下不得對重節母女用刑。誰又有那麼大膽量,敢無視陛下的聖威、擅殺昭妃麼?”
茗兒提着熱水進來,插嘴道:“聽聞重節小娘子近日一直哭着要求見陛下。”
我合上手中的書籍,若有所思地問:“重節還在禁足中?”秋蘭接口道:“禁足一個多月了呢。可她鬧什麼鬧,禁足雖暫時失去自由,好歹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若真放她出來了,以她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只能與宮女們同食同寢,幹宮女們乾的差事,哪裡還能這樣清閒!”
我端起茶盞,默默道:“或許重節,要麼想活得錦繡燦爛,要麼就是隨她母親一樣,孤獨地老死一生。不上不下地活着,纔是對她最大的折磨吧。”
秋蘭不以爲意,扭頭問茗兒:“你可打聽過,陛下那邊是何反應?”茗兒笑道:“秋蘭姐姐何必問我,晚上直接問問你家阿律大人唄!”
秋蘭嗔怪地瞥她一眼,咕噥道:“阿律近來嘴巴越來越緊,什麼事都問不出!”
我笑道:“這就對了,問得出來就麻煩了!”
話音方落,迪古乃雙手背後,悠閒地邁步走來。茗兒忙打起珠簾,匆匆地下去沏茶。秋蘭草草施禮。抱起裝着亮亮的水盆。快速退下。
我並不起身,搖着一把美人團扇,輕輕一笑,“陛下今兒回來得真早!”
迪古乃踢靴上榻,摟我入懷,深深吸了一氣。“朕想念愛妃的幽香,這就迫不及待地回來了!”我微微臉紅,拿團扇去打他的頭,啐道:“一天到晚沒正經!”
他將團扇從我手中抽出。隨意掃了幾眼,忽地扔了出去,“這扇子上畫的哪裡是美人!明日朕讓畫師給宛宛畫像,再命宮中繡娘把宛宛繡在扇子上。朕見不到宛宛時,亦可摸着扇子緩解相思!”
說着,一雙大掌已滑進我衣衫中,開始處處點火。我輕喘。攬着他的頭嬌嗔道:“外面還有人呢。”迪古乃親吻我裸露的肩頭,漫不經心地說:“你宮裡的人都是有眼色的,不會打擾了我們的好事……”
我還想推拒,雙脣卻被他牢牢堵住,火熱交纏,不留縫隙……
陽光透過竹簾灑落進來,卷着炎夏的熱氣撲在肌膚上,交纏的身體迅速升溫。午後總是倦倦的,思緒如飄蕩在湖心的小舟。隨着碧波輕輕搖晃,令人恍然不知所在……
激情如海潮般緩緩退去,我有氣無力地側躺在榻上,伸手扯來月白色海棠紗衾,遮住微微泛着粉色的身子。迪古乃的呼吸漸漸平穩,赤身仰躺在碎碎的陽光中,好夢酣然。
我怕他着涼,便穿好自己的衣衫,欲將紗衾蓋在他身上。豈知他猛然一翻身。不由分說地緊緊抱我入懷。脣邊發出一聲充滿渴望的夢囈:“宛宛……給我生個兒子……”
我微微一僵,眼眶漸漸泛溼。
晚膳時。阿律臉色爲難地稟報:“陛下,重節小娘子哭鬧一整天了……”迪古乃冷橫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芝麻大點事還要跑來煩朕!”
阿律苦着臉,躬身不知如何應答。我夾了塊芹菜放入迪古乃的碟中,盈盈淺笑道:“陛下嚐嚐這個,清脆爽口極了。”他放緩臉色,我狀若無意地說:“其實也不能怪底下人,畢竟重節身份特殊,那些宮人也摸不清你的心思,自是怕重節鬧出了事不好交代。依我看,不能再由她鬧下去了,否則若是動靜太大,驚動了兩宮太后,豈不是又要添一樁事兒了!”
迪古乃微微沉吟,黑瞳深處猛然閃過一絲寒光。我以爲是眼花,待仔細探究時,他已堆起笑容,握着我的手問:“對了,給亮亮餵食了麼?”
說畢,他笑着搖了搖頭,低聲自言道:“彷彿在叫自己似的。”我“撲哧”一笑,點頭說:“早餵過了,秋蘭帶着它在院子裡散步呢。”
迪古乃摟一摟我的腰,口吻不悅道:“怎又清減了不少,那小畜生反倒是愈發肥了!”
他剛說完,亮亮邁着小短腿竄了進來,不管不顧地啃咬起迪古乃的靴子。我正要阻止,迪古乃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由着它啃。”說畢,他意味深長地笑着道:“亮亮也不知是跟誰學的,心眼兒和婦人一樣小!”
我輕捶他一下,“誰心眼兒小了!”
迪古乃笑而不語,我不依不撓地問:“你倒是說啊!”他笑得促狹,示意我湊近,低聲耳語道:“朕的背上,可留着不少指甲劃痕……不就是下午稍稍強迫了你一下,至於這樣對朕又掐又抓麼?”
我的臉頓時變得滾燙,迪古乃哈哈大笑,夾起一個豬肉丁俯身對亮亮說:“來來來,朕今日讓你開一次葷!”我掩下羞意,忙道:“亮亮不食葷——”
話未完,亮亮已伸出舌頭,無比享受地舔了舔,旋即開始試着啃咬起來。我哭笑不得,輕輕踢了踢它,罵道:“你個沒節操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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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瑩潤澤的西瓜擺在青釉瓷碟中,惹得亮亮不時擡頭眼巴巴地望過來。我拈起一片,故意在它眼前晃了晃,方纔送入口中。亮亮大眼一瞪,小鼻子發出一聲聲悶哼,甩一甩尾巴,揚長而去。
正欲贊它有骨氣,卻見光滑如壁的碧色秀簾下,忽然又探出一張尖長的小臉蛋。亮亮乖巧地半臥着,黑眼珠直勾勾地望着我手中的半片西瓜。不時張一張小嘴。彷彿在咀嚼空氣似的。
我沒好氣地將剩下的半片西瓜扔給它,亮亮登時歡喜雀躍,前爪一攏一攏,艱難地將西瓜片抱了起來。
卻聽“哎喲”一聲,嚇得亮亮小爪一鬆,西瓜掉在了地上。秋蘭一把掀開秀簾。捂着心口道:“小祖宗唷,你藏在這兒做什麼,險些踩了你的尾巴!”
我嗤笑道:“你倒是沒踩着它,卻把它嚇着了!”說完。只見亮亮用小爪在秋蘭的繡鞋上蹭了蹭,乾淨的鵝黃色緞面上頓時沾上了西瓜汁液。秋蘭叉着腰要吼它,亮亮漠然地轉過胖嘟嘟的身子,專心致志地開始舔弄鮮紅欲滴的西瓜。
秋蘭哭笑不得地說:“娘娘,瞧你把它慣成什麼樣了!”我招呼她過來,望着亮亮笑道:“你可別說它,它耳朵尖着呢!”
正笑着。窗外傳來一陣說話聲,聽着動靜倒是挺大。秋蘭眉頭一皺,起身往外走,唸叨道:“這些宮人們可得好好管管了!”
等了會兒,秋蘭遲遲未歸。我心納悶,穿上繡鞋欲出去瞧個究竟。亮亮諂媚地跟在身後,隨我踏出正殿。
只見秋蘭領着衆人,正將兩個小宮女往外趕。我出聲攔住,上前問道:“她們是哪個宮裡的?”
秋蘭面有踟躕。兩個小宮女掙脫掉護衛的鉗制,猛地衝上來跪在我腳邊,苦苦哀求道:“元妃娘娘,我家小娘子想要見娘娘一面,求娘娘走一趟吧!”
我望向秋蘭,“是重節身邊的人?”她撇過臉,點點頭。
我淡淡地問:“你家小娘子爲何要見我?她不是心心念念地要見陛下麼?”
她們低眉搖頭道:“奴婢們也不知,小娘子只是讓奴婢們帶話給娘娘,說是……有重要的話要親口說與娘娘聽……”
我面色一沉。腦中彷彿有什麼地方被這句話擊中。隱隱覺得一定是跟上回的紅花事件有關。秋蘭見我沉默,不由得問道:“娘娘該不會要去見重節吧?”
我不置可否。揮手示意護衛把她們帶出去。
擡頭望一望天色,心緒紛亂迭起。若真要去見重節,此時無疑是最佳。迪古乃今日出宮看望他病重的伯伯,估摸待晚間纔會返回宮中。
踱步半晌,我喚來秋蘭,進寢宮更衣。她見我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說什麼。
轎輦穿梭在蔭涼中,午後的皇宮特別安靜,四處只聞輕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禁足重節的閣樓雖偏僻,卻纖巧秀麗,精美絢爛,雕樑刻彩毫不含糊。秋蘭扶我下轎時就說:“禁足在這樣的地方,她還有何不滿足的?”
幾名護衛見是我來,不禁面面相覷,守在儀門處並不讓路。我拉過秋蘭,溫和地笑道:“本宮只攜一名侍女進去,你們也不放心?”護衛們遲疑一瞬,賠笑道:“娘娘說笑了,請娘娘隨卑職來。”
一室芳香,纖塵不染,重節一身櫻粉色衣裳,頭簪寶翠,耳戴珍珠,神采煥然地上前請安。我扶着秋蘭的手,行至主位坐下,淡笑道:“今日一來,倒是令本宮大吃一驚。宮人們都說你瘋了,又怎知你風采依舊,連本宮見了你都覺得動人呢。”
重節寧靜微笑,“重節不過是路邊的野花,怎敵得過元妃娘娘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容。”我接過宮人遞上來的茶,淺笑道:“國色天香是形容皇后的美詞,本宮可不敢當。”
她脣角浮起一絲冷笑,語氣猶如臘月寒冰,“娘娘敢不敢當,重節並不知曉。重節只知,陛下一心一意想立娘娘爲後。”她頓一頓,扭頭望向窗外濃烈似火的石榴花,“甚至……不惜殺死自己的皇嗣……”
我手微微一抖,茶水濺出三兩滴。秋蘭忙扶住我,口吻厭惡地問:“你究竟想說什麼?什麼殺死自己的皇嗣?”
重節緊緊盯視着我,輕描淡寫地說:“娘娘當日,不是說紅花一案疑點重重麼?想來娘娘此刻,心中應該多少明白重節的意思。”
我顫着聲音問:“你是指……是指……”我不敢再想下去,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重節徐徐道:“不錯,那碗血燕蒸牛乳,原本就摻有紅花。”
彷彿置身於冰窖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冷席捲了整個身體。秋蘭吃驚地張着嘴,看一看我,又望一望重節,顯然無法相信。
我努力平復情緒,問道:“此事有幾人知曉?”她撫摸着胸前的鞭子,輕輕地說:“陛下知,阿律知,我知……不過誰也未料到,惠妃會那麼走運,躲過了這一劫……”
聞得阿律的名字,秋蘭不由得拽緊了手中的繡帕。她身子前傾,艱難地問出口:“那昭妃……只是白白背了罪名?”
重節情緒猛地激動起來,她漲紅了臉,厲聲嘶吼:“我爲此害了自己的母親!可陛下呢,他明明承諾過,只要我乖乖配合,就封我爲皇妃……”她眼圈漸紅,淚珠滾滾落下,“如今已過去這麼久……陛下卻遲遲不肯兌現承諾……甚至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她像一個受傷的尋常少女,無助地掩袖哭泣,其聲哀愁幽怨,竟能銷魂醉魄。秋蘭推一推我,低聲喚道:“娘娘。”
我驚醒,失神地望着她。秋蘭無奈嘆氣,瞥一眼重節,淡淡地說:“你能害得你母親進冷宮,足以看出你無情冷血,現在又何苦埋怨陛下對你無情。”
重節掛着淚痕,咬脣道:“母親嗜酒如命,早已遭所有人厭棄。”她擦一擦眼淚,望着我冷語道:“何況,有元妃娘娘在,那些妃嬪除卻享有錦衣玉食,又與進冷宮有何區別?”
我默然不語,她緊追着不放,雙眸迸射出駭人的光芒,“這皇宮中,因娘娘過的不如意者,豈止重節一人!”
秋蘭當即反駁道:“小娘子,你爲何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若不願意配合陛下,陛下也拿你沒辦法!話又說回來,陛下不找別人幹這等泯滅良心之事,爲何偏偏挑中了小娘子你?若非你一心想追逐更多的榮華富貴,又豈會落到今日這種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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