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臉去,原以爲耗子會露出一副驚訝到死的表情,沒想到他的反應是慘叫一聲,然後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
“耗子哥?”
“誰……他是誰!他不是我!”耗子像個嚇壞了的孩子,他偷偷把半捂着臉的指縫張大了一點,只瞥了一眼王亮的臉,又馬上閉起眼睛,把頭埋得更低,“走,讓他走!他會殺了所有人,然後殺掉我!”
“哥,別怕,這次不會了,我快死了……”王亮費力的朝他伸出了血肉模糊的手,“我和你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我就是不服氣,我和你沒有任何區別,憑什麼你能兩次當上東王公,我就不能呢?”
“我忘了,我不知道!”
“第一次我就當做是你走運,你從小到大運氣都比我好,師傅選走了你,放棄了我。幹活你比我快,學東西你比我快,就他媽連第一次出海你都能比我更快的賺到錢!可是你居然運氣好到不僅沒被我砍死,反而廢了我的雙腿以後,騎着青鳥離開了這裡!你知道我心裡是什麼滋味兒嗎?”
耗子一語不發,只知道低聲的抽泣着。
“沒想到你還會再回來這個鬼地方,咱哥倆又能較一回勁了。”王亮哀嘆了一聲,和耗子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上,全是深褐色的燙傷,“我和團座他們早就憋着一口氣,你既然自己送上門來,我當然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最後贏你一次了。”
“我靠,你是他親弟弟啊!”我忍不住罵了一句,“你已經殺了那些兄弟又殺了他一次了,還不夠!還要誤導我們,把所有的罪孽都污衊到他的身上!你他媽怎麼下得去手啊!”
“你又算什麼東西,你如果沒嘗過壓抑的滋味,就他媽沒有資格和我說話!”王亮的表情很恐怖,他劇烈的咳嗽起來,殷紅的血沫都噴到了他斷腿下的地板上,他已經在消耗所剩無幾的生命力來發泄心中的怨氣了,“我唯一的驕傲,就是娶了小娟兒,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可是呢,我這親愛的哥哥愛她,她又對我那麼死心塌地,我就湊合着先用了,每天還能享受的看着我哥是怎麼備受煎熬的。”
“娟兒!娟兒……”耗子突然大聲的哭了出來,他把腦袋都藏在膝蓋底下了,他是真心的不想面對王亮這個弟弟,他極力的想逃離這個地方!
“我在樹林裡見到咱家的老朋友冬煌了,這我才知道你這畜生被我嚇出了神經病,居然冒充我,把我媳婦給糟蹋了!你還是個人嗎?那是我唯一獨享的東西了!”
李副官冷哼了一聲,瞪着他說道:“你就算是人了?你殺自己親哥哥,還把媳婦當成工具,你活該倒黴!要不是看在團座的份兒上,我早就把你從林子裡踢出去了!”
“我他媽不服!就是不服!憑什麼我從小就要活在他的影子裡,事事都要低他一等!”王亮一邊吐着血,一邊撕心裂肺的嚎叫着,“現在我用了那麼多的心思去算計他,沒想到他還是能活着站在這座宮殿的最高層!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非得投胎成爲他的雙胞胎弟弟?我寧願一出生就被掐死算了!只要有他存在,我這輩子永遠擡不起頭來,我就是白活……一……世!”
我心裡涌起一陣徹骨的寒意,王亮太可怕了,他纔是真正的精神病和心理變態啊!
“小……娟兒很快就發現你了吧?她寧願改嫁都不會多看你一眼的,她真是太給我爭氣了!”王亮的眼球在不斷地向上翻白,他的鼻孔和嘴巴里都在向外冒着血,他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卻還是戳着耗子心裡最痛的那個秘密不斷重複着,“小娟兒特別的……特別的……討厭你……”
“閉嘴!”
耗子猛的擡起頭來,雙眼血紅的要衝過去,可是王亮的腦袋已經滴答着黏血,耷拉在了一邊。
他死了!
耗子一把抓起他的衣領,瞪大着眼睛搖晃了兩下,把他吐出來的血沫都甩到了臉上。
“前輩,你是什麼意思!你從哪裡把他給翻出來的!”我心疼的要命,趕緊掰開耗子的手,擋在他的面前質問着線人,“你們以前都是一夥兒的吧,他現在的精神是什麼情況你們應該都知道,靜謐之城已經毀了,你還來刺激他?!”
線人前輩聳了聳肩:“我就是故意讓王浩發瘋的。”
“我靠,你想幹什麼!”我一聽火氣就上來了,“你有病吧!”
“頭痛,我頭要裂開了,我想不起來我到底是誰了……”耗子縮成一團,不住的拍打着自己的腦袋,滿臉鼻涕眼淚,眼神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慌亂又無助,他喃喃的小聲說道,“我頭痛,我想死……想死……”
“我直說了,東王公換我來當吧,他已經崩潰了。”線人前輩在樑阿婆和李副官驚訝的眼神中,徑直轉身走了幾步,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了龍椅上!
“憑什麼!你算老幾!”不等我開口,樑阿婆就尖聲嚷嚷起來了,“你還不如我呢!”
“叮鈴——”
聽到這聲音,我一下子愣住了,他舉起小妖童的金鈴鐺,輕輕的按照殿前集會的那個頻率,搖晃了起來!
耗子立刻全身顫抖,我聽到從樓梯口那裡,也傳來了下層的白袍們激動的腳步聲。
他們這些癮君子的毒癮還沒戒呢!
線人前輩不慌不忙的從袖口裡掏出一隻小盒子,他輕蔑的看着我笑了笑,然後抓出一粒紅丸朝發抖的耗子丟了過去!
媽的,完蛋了,是鴉片仙丹!我銷燬了赤金樓閣裡的存貨,原以爲這種害人的東西不會再出現在蓬萊島上了,沒想到線人在這兒混了那麼久,居然給自己留了這麼一手!
耗子眼看着小紅丸滾落在了腳邊,馬上忘記了所有的心事和苦痛,低頭就含進了嘴裡!
他發出了一聲舒心的長嘆,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也舒展開來了,他放開緊握的拳頭,打開緊縮的身體,站起來伸展了兩下,便倚靠着牆壁,打着鼾聲,疲倦的睡去了。
也罷,現在的耗子哥太累了,與其逼着他面對這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如就讓鴉片暫時麻醉一下他的神經,給他帶來點安慰吧!
可是底下兩層的白袍老頭可就開始躁動了,他們聽着鈴聲很想衝上來一解毒癮之渴,可是蓬萊長年累月教導給他們的規矩又限制着他們:絕對不能擅闖到赤金樓閣的三層去。
“你這個混球!”李副官這個人還是比較正直的,他憤怒的質問着線人,“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有二心了,你藏着仙丹這件事從來都沒告訴過團座!”
“我比他在這兒的資歷老多了,蓬萊的事情大多數還是我告訴他的,雖然是他提出的推翻靜謐之城,但是從策劃、情報、佈局來說,我在這其中扮演的戲份應該是最多的吧?我承認我沒有他身上的魄力,但是我忍辱負重的在靜謐之城等了這麼久,讓我一拱手就把這個位子讓出去,我心裡還真不捨得!”
“沒有了團座,你會當王嗎?你知道該怎麼維持國家的運轉?”
“表面上的功夫,我早就爛記於心了,其他細節上的東西,可以打碎了重新定製,只要我有煉製鴉片的方子,我不愁他們不聽我的。”線人前輩站起身來,抓出一把仙丹,遠遠的從樓梯口灑了下去,“你看着,只要我懂得鈴語,我還能提供仙丹,那我只要一現身讓他們曉得,他們愛吃的東西都掌握在誰的手裡,那我根本就不用什麼青鳥面具,照樣能當東王公!”
那一把仙丹在臺階上跳躍着,一層層滾下樓去,底下一陣騷動,所有人都爲了遲到的鴉片瘋狂了!
我很想阻攔他走到樓梯口去和白袍見面,但是這沒有什麼效果,鴉片現在只掌握在線人的手裡了!
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風的呼嘯。
是那種空氣被什麼東西刺破,從遙遠的地方快速逼近我們的聲音!
我急忙回過頭朝向露臺看過去——
金色天空中,有一個黑點彷彿是從太陽裡衝出來似的,越來越大,很快就擋住了刺眼的光線,顯露出它巨大的身形,輕盈的降落在了露臺的邊緣。
那輪廓是大青鳥!
大洪水來臨前它就不見了蹤影,我還以爲它遠遠的去避難了呢,沒想到這會兒它卻突然載着背上的一個小人兒,回到了赤金樓閣它的老家裡!
和它一起回老家的那個小人兒,從青鳥的背上很利索的跳了下來。金色的光芒將他的全身都包裹了起來,他輕甩了一下白色的短髮,露出了一隻和陽光順色的瞳仁,還有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咯咯咯……”
青鳥背上緊接着又傳來了一陣微弱的笑聲,小妖童伸出手去,抱下了一個讓我心頭一暖的小嬰兒,走到了目瞪口呆的我的面前。
他把笑顏如花的小尾巴放進了我的懷裡,用奇特的那雙眼睛看着我,點了點頭,那神情好像在說:我回來了。
我雙腿一軟,熱淚盈眶的緊抱着小尾巴就坐倒在了地上,和熟睡中的耗子靠在了一起:“我什麼都不管了,快收拾好你們家的爛攤子,讓我走吧……”
小妖童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他拍了拍耗子,又擡手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邁着十分自信的步伐,抄起放在龍椅上的金鈴,嬉笑着看着幾乎傻掉的線人,慢慢的搖晃了三下——
“叮、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