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凝突然停下筷子,蹙着眉頭道:“說到這裡,長致,我要提醒你,明天殿中省少監蕭大人要來酒肆視察,你可要準備特別一點的菜式供蕭大人品嚐,千萬不要出現任何差錯,殿中省掌管宮廷御膳,咱們可是得罪不起。”
二十年前,唐高祖李淵特別喜歡吃餘家的菜餚,故命殿中省每月在餘家經營的賓滿樓內挑選可口菜餚進貢至大內,這對一家民間酒肆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恩賜與榮耀。
然而餘老爺過世之後,餘家菜式既不能推陳出新,也未能有所變通,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殿中省官員早已表示出不滿,暗示要取消餘家酒菜進貢大內的資格,形勢不好之下,自然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所以羅凝纔會對這次少監的視察尤爲重視。
餘長致正色答道:“放心吧,姨娘,我明天會事事當心,做出可口的菜餚,必定讓蕭大人滿意而回。”
餘長寧見大哥雖答得信誓坦坦,然而眉宇間卻是憂色濃厚,心中一動,連忙開口道:“大哥,明天你也帶我去酒肆吧,說不定我還能幫上你的忙。”
聞言,餘長致無奈笑道:“二弟,你連米飯都蒸不熟,去了能幫我什麼忙?還是呆在家中吧!”
見他如此小看自己,餘長寧自是不甘,他來自二十一世紀,雖非有名大廚,然則論做菜必定比餘長致這種古人強上不少,說不定還能在關鍵時候幫上他一把。
當然,這樣的想法卻不能對大哥說,只得藏在心中,餘長寧見他態度也不是那麼堅決,便道:“我也想看看那蕭大人是什麼樣子,讓我去見識見識也好。”
餘長致沉吟了起來,顯然十分猶豫,反倒是羅凝笑道:“那蕭大人乃是天子帝婿,永麗公主之駙馬,平日自然是難得一見,我們帶長寧去見識一下也好。”
餘長寧高興之餘剛要叫好,餘長靜卻不屑地撇撇嘴道:“這駙馬有什麼稀罕的,我許多詩友出生顯貴,對於宮闈中的事瞭解頗多,曾暗地裡傳言,當今天子的五個公主個個刁蠻任性,跋扈專橫,視駙馬如豬狗。”
餘長遠恍然一拍大腿:“哎,我也聽我那些國子監的同學說過,現在除了長樂公主雲英未嫁外,其餘四個公主在府中都是有名的悍婦,將駙馬們蹂躪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早已是傳爲了笑談。”
“有沒有如此誇張?”餘長寧笑着挑了挑眉頭,顯然是不置可否。
現代人的心中都有王子與公主的童話,公主更是成爲了高貴、溫柔、優雅、美麗的代名詞,所以他還是很難將公主與悍婦聯想在一起。
“二弟你還不相信?”餘長致攬住餘長寧的肩頭,環顧衆人一圈神秘兮兮地低聲道:“前幾日我在酒肆中聽到幾個官場子弟划拳,叫什麼駙馬拳來着,其中有一段詞兒是這樣的。”
說罷,他清了清嗓子,站起來晃動着胳膊故作委屈道:“娶公主啊命悽苦,當駙馬啊賤如狗,受凌辱啊沒天日,命如紙啊早投胎,有來生啊再娶公主就去死!”
待他說完,廳內衆人都笑了,餘長寧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着肚子道:“照你們這麼說,是不是寧願做豬狗也不要去當駙馬?”
“哎,這話說對了。”餘長致笑嘻嘻地點頭道:“總之當什麼也好,千萬不要去當什麼駙馬,否者性命懸於一線,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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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餘長寧睡得正香,夢中正要與冰冰突破最後一道防線時,突然覺得周身一涼,身上蓋着的被子竟已不翼而飛,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還未等他凝目定神,整個視線便被一張陰森至極的胖臉佔滿。
他霎時間頓覺寒毛直豎,渾身冰冷,不可遏止地大叫出聲:“鬼呀——”
來人忙將放在臉旁的油燈拿開,不滿地低聲道:“大清早的你鬼叫什麼?嚇了我一跳!”
餘長寧定眼一看,竟是大哥餘長致,不禁長吁了一口氣,責怪道:“大哥你晚上睡不着玩貞子纏身嗎?竟偷偷跑來我房裡,你可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餘長致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還晚上了,現已是寅時末刻,快點起牀,姨娘還在外面等着咱們哩。”
餘長寧這纔想起今天要陪他們去酒肆,算算時辰,古時候的寅時末刻相當於現代的4點30,從未這麼早起牀的他不由長長地一聲哈欠,磨磨蹭蹭地穿衣半天,過了盞茶時間後纔出了房門。
兩人走至府門外,一輛四面垂簾的馬車已在漫天風雪中靜靜等候,兩匹高大的駿馬冷得四蹄不停刨地,呼哧呼哧地打着響鼻。
羅凝手拿風燈站在馬車前,黑髮素顏,一領白色的風雪斗篷隨風搖擺,宛如雪中仙子。
見他二人出來,她蹙着眉頭問道:“怎會如此之久,你們幹什麼去了?”
“去了茅房。”
“去拿了東西。”
兩兄弟一人一個藉口同聲而出,說完立即面面相覷,都覺得對方多言多事。
還是餘長寧首先反應了過來,鎮定自若地補充道:“我去茅房拉屎,大哥去拿了東西,對吧大哥?”
“二弟說得沒錯。”餘長致點頭如搗蒜:“我去拉屎,二弟拿東西,就如此般。”
羅凝看了他倆一會,搖着頭驀然一聲嘆息,顯然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轉身便登上了馬車。
餘長致見羅凝似乎不高興,小聲地問弟弟道:“我又說錯了什麼?”
餘長寧臉色沉重,苦笑着對他豎起了拇指:“大哥,你太有才了,這樣也能說錯。”
待他們都上車後,駕車僕役手中馬鞭一甩,馬車譁啷一聲磷磷啓動,碾壓着厚厚的積雪順着長街向坊口駛去。
車廂內雖然狹小,三人坐進去卻是不顯擁擠,腳下更有一個燒得火紅的燎爐,端的是溫暖如春。
餘長寧與餘長致並排而坐,對面便是姨娘羅凝。
然而她一上車後卻一言不發,繼而又閉目休憩,燎爐的火光將她的小臉映得紅豔奪目,竟是分外秀麗動人。
晃動的車廂中,羅凝很快打起了微微的鼾聲,螓首也是不知覺地歪向了一邊,靠在固定簾布的鐵條上。
餘長寧心念一動,急忙解下自己的風雪斗篷蓋在羅凝身上。
餘長致點了點頭,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昨夜我們都睡了之後,姨娘還一個人在廚房中烹製今天的菜餚,不知多久才睡。”
餘長寧奇怪地問道:“酒肆中不是由大哥掌勺嗎?爲何這次竟要姨娘出馬?”
“唉,你以爲我願意嗎?還不是沒辦法的事。”餘長致語氣中竟是說不出的苦澀:“你也知道你大哥笨,學什麼都學不好,總是讓姨娘操心,今天我只做黃金鴨一道菜便可,其餘的菜都是姨娘來做。”
“姨娘的廚藝很好嗎?”
“反正比我強上不少,不過那肖大人出身貴胄,什麼珍饈美味沒嘗過,姨娘做的菜不知能否入得了他的法眼。”
餘長寧瞭解地點點頭,也沒有閒聊的心思,索性閉上眼假寐起來。
在一片磷磷隆隆,搖搖晃晃中,餘長寧只覺睡意沉沉,視線漸漸朦朧,也隨之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當再次睜開眼睛時,身上搭着風雪斗篷,車廂內已是空無一人。
掀開車簾一看,外面早已天色大明,卸了馬匹的馬車停在一間小小的院子內,屋廊下堆滿了整齊的貨物麻袋以及劈好了的木柴,四周空蕩蕩的毫無人聲。
餘長寧認得這是自家酒肆的後院,利落地翻身跳下了車轅,剛向裡間走了數步卻驀然停下,稍事一怔,又調轉腳步折回來從後門走了出去。
原本從裡間也可以直接進入酒肆,不過因爲以前很少來這裡,所以他想繞到正面去瞧瞧酒肆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