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舉案齊眉,曾經你儂我儂,好似都成了夢幻泡影一般,如今只餘痛恨與唾罵。定義侯悵然一嘆,撐着座椅緩緩起身,整了整心思才道:“公主,放手吧,統一大勢已定,新朝必建無疑,再如此掙扎下去,對您、對楓兒、枟兒都不好。”
然而長公主太過傲然,根本不肯低頭:“誰說我是掙扎?大不了我就公開聶星逸那個雜種的身世!我看看是誰最丟臉!”
“您若真這樣做,纔會害了自己,更是害了楓兒和枟兒!”
“你到底要說什麼?”長公主難以忍受定義侯的不痛快,沉聲質問。
“蒼山和談已經形成決議,新朝以原氏爲帝,聶氏女子世代爲後,逸兒將以燕王身份在新朝稱王。”定義侯如實說道。
長公主聽到前半句時,臉色已變得有些古怪:“聶氏爲後?寧王那個老傢伙還想娶誰?”
“不是寧王,他已經決定退位,直接將新朝交由子孫手中。”定義侯解釋道:“至於聶氏女子爲後……”
“聶氏哪還有適齡女子可嫁?”長公主不耐煩地打斷他。
“有一個,”定義侯目光閃爍,“是咱們名義上的女兒,煙嵐郡主,她已經隨你改姓聶了。”
長公主大吃一驚,隨即否定:“不行!她與燕王室半分血緣關係都沒有!而且她還是星痕的心上人,宮中、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怎麼能做新朝皇后?這豈不是要丟了燕王室的臉面,你把正統王室擺在何處?”
定義侯嘆了口氣:“您還看不明白嗎?如今已經不是討論血統的問題了,而是誰做皇后能對燕國最好,對燕王室最好。如今聶氏確實還有個女兒,是你三弟聶時的曾孫女,今年才五歲。就算新帝願意等到她及笄,您能同意嗎?”
“不可能!”長公主斷然否決。
當年是她以長公主之尊支持聶星痕的父親聶暘登上王位的,也是她一手操作了三弟聶時的流放。這幾十年來,聶時一脈在南方邊陲之地受盡苦楚,對她更是恨之入骨。若是讓聶時的曾孫女做了皇后,聶時一脈就會翻身,屆時怎麼可能放過她?她的下場必定連死都不如!就算她年紀大了,時日無多,但她還有兒女、還有孫子孫女……聶時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般一想,長公主面上驚恐交織,立即抗拒道:“我絕對不可能讓聶時的曾孫女做皇后,絕不可能!”
“如今不是您想不想,而是新朝想不想。此事雖有待商榷,但逸兒如今畢竟還是燕王,他若想一力推舉聶時的孫女,您說話的分量能敵得過他嗎?您甚至連統一都不贊同,以後只會是新朝的眼中釘,沒有人會願意聽您說話。”
經定義侯這般分析一番,長公主也已經想到種種後果了,她雖然面上難掩擔憂之色,但依舊嘴硬道:“聶星逸那個雜種,我會怕他?我一定會將他的身世公諸於世!”
“您以爲,您還有機會嗎?逸兒已經得到了寧王的支持,寧王又將主導新朝,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允許變數發生?退一萬步講,就算您真的將逸兒鬥下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終也只會落得兩敗具傷,讓聶時一族佔了便宜而已。”定義侯再行分析。
聽到這裡,長公主倒吸一口涼氣,終於不再逞強說話了:“難道我只能看着大燕國被一羣外人做了主?看着燕王室的香火斷送?”
“那就讓聶時一族回朝。”定義侯有意刺激她。
長公主“啪”的一聲拍案而起,連茶盞都震到了地上,憤而質問:“暮皓,你到底是在幫誰?就算你不幫我,楓兒、枟兒也是你的親生兒子!我若是落魄了,他們也只會跟着我受罪!”
定義侯點點頭:“我知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煙嵐郡主做皇后。您可要想清楚,您畢竟是她名義上的母親,她若做了新朝皇后,您就是新帝的岳母,這是何等尊榮?相比之下,楓兒就算做了燕王又能如何?且不說寧國虎視眈眈,國內也人心各異,楓兒接下這樣一個爛攤子,或許沒過幾年還是要被寧國滅掉,您難道要讓他做個亡國之君嗎?”
亡國之君?長公主被噎得惱羞成怒:“誰說楓兒會是亡國之君?難道燕國就非要任人宰割不可?”
“眼下燕國內憂外患,您能擺的平嗎?尤其這次我一走半年,先是見了寧王的老奸巨猾,後又見識了雲辰的謀略算計……”定義侯顯得憂心忡忡:“我很瞭解楓兒和枟兒,他們根本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暮皓!不要危言聳聽!”長公主此時口氣雖硬,但心中卻也明白,定義侯說的事實。
“公主可知道,此次五萬燕軍被困幽州府,就是雲辰的計策。這個男人,就連明塵遠在他面前都要甘拜下風,何況是楓兒這個不會舞刀弄槍的人!枟兒的心思也不在朝政之上!亂世之中不會帶兵的君王,就只能任人宰割!”
定義侯苦口婆心地勸說,恨不得掏心掏肺讓長公主看看:“您若真是將他們扶上王位,纔是真正害了他們!我也是楓兒枟兒的父親,我一定想讓他們過得更好。您想清楚,究竟是一個朝不保夕的燕王風光,還是新朝的國舅更風光!”
面對定義侯一番發自肺腑的勸說,長公主不禁陷入了沉思。的確,以燕國如今的狀態,即便她將自己的兒子推上燕王之位,也是千難萬險,阻礙重重,一招不慎還會落個千秋罵名,爲萬世唾棄。可若是微濃當上新朝皇后,自己的兒子就是堂堂國舅!燕國纔多大的地方?新朝可是整個九州天下!
不可否認,長公主是真地動心了,然而她只要想起聶星逸也會封王,還取得了寧王的支持,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因而還是不願鬆口妥協。
定義侯知道她難以嚥下這口氣,唯有再勸:“此次封王,不單單是逸兒,還有明塵遠在內。他們二人有仇怨,您就算再恨逸兒,難道還用您親自動手嗎?明塵遠便足夠對付他了。而且,若是煙嵐郡主做了皇后,逸兒身爲她的前夫,新帝心中會痛快嗎?就是煙嵐郡主自己,也與逸兒多有不和。無論怎麼看,他在新朝都將步履維艱……”
此時此刻,長公主已經顧不上去追問明塵遠爲何也會封王,她滿心都沉浸在了日後聶星逸將面臨的形勢當中,終於是面色稍霽,冷哼一聲:“就算依你所言,微濃那性子會願意當皇后嗎?你可別矇騙我!”
這的確是個棘手之事,定義侯也有些拿不準,遂搖頭道:“她如今的確很抗拒,但看雲辰的意思,似是篤定她會同意。前些日子她已經下了蒼山,若是回到燕國,您不妨趁機勸勸她。”
長公主聽到此處,火氣總算徹底消解,勉強點了點頭:“她心思善良,又有憂民情懷,是個顧全大局的姑娘。若是有人加以開導勸慰,想必她是會同意的。”
定義侯聞言長舒一口氣:“這麼說來,您是願意看到統一了?”
長公主像是沒聽到這個問題,答非所問:“照你這麼說,她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她當皇后,於我們最有利,於燕國也有利。”
定義侯知道長公主是放不下面子,但她此言已經等同於默認了,便欣慰地點了點頭:“好,好,您能放棄燕王之位,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不,暮皓,你放心得太早了!”長公主瞟了他一眼,繼續冷笑:“我答應統一又如何?我照樣要對付聶星逸!你等着,我一定會扶持微濃得勢,早點送聶星逸去見赫連璧月那個賤貨!”
“您非要如此嗎?逸兒畢竟是楓兒、枟兒的手足,他若封王,我們的孩子也會好過。”
“這樣的手足,我的兒子不稀罕!”長公主憤然拒絕。
想是聽了太多類似的發泄,定義侯也沒什麼反應了,他似乎已經無力勸說,只疲憊地問道:“公主,您要如何才能原諒我?”
“有生之年,絕不可能原諒!”長公主只要想起定義侯的背棄便覺得受盡侮辱,她做了六十年的公主,這份驕傲豈能隨意丟棄!
“不管您信不信,我暮皓這輩子只愛慕過您,最大的幸運便是娶了您。”定義侯的眼眶似乎泛紅了,擡手抹了一把溼潤的眼角,緩緩綻開一個笑容:“和離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您,一直想祈求您的原諒。”
“哼,你在做夢!”長公主咬牙切齒地道。
“是啊,我也知道我是在做夢,”定義侯忍不住嘆息,“若是做夢能得到您的原諒,那該多好……”
長公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暮皓,你又想說什麼?”
定義侯目露幾分不捨之色,緩慢地上前,突然跪倒在她的腳邊:“公主,就當我求您最後一次,放了所有的孩子,就此收手吧!一切的罪責,我來承擔!”
曾經的枕邊人,如今卻跪在自己面前懺悔,長公主突然感到手足無措。可她驕傲的自尊心根本不會讓她彎腰,她高傲的頭顱也不會輕易低垂,她只是緩緩闔上雙目,口中問着:“你要如何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