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瞞天過海,計得逞
“恩公?”
又是一聲,陳富貴這才反應過來,循聲望去,居然正是當日路過西楚縣碼頭時,順手救濟的那羣小乞兒中領頭的那個。
只不過如今,他身上的衣衫要整齊了不少,雖然同樣老舊,四處都是補丁,但至少不再是那般破破爛爛衣不蔽體的樣子了
“是你?”
陳富貴朝他點了點頭,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
“恩公,這邊來!”
乞兒警惕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士卒,招了招手,帶着陳富貴到了旁邊的一處隱蔽的竹林後,然後主動道:“恩公,見你面有難色,可是遇上了什麼疑難?”
陳富貴看着眼前這個看年紀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在心頭盤算着自己這些事,告訴他,到底是好是壞呢?
乞兒見陳富貴沉吟不語,又道:“當日恩公雖只是隨手恩賞,但是對我們而言,已是久旱逢甘霖,我們好幾個弟兄也因此得以苟活,大恩大德,只要能有幫得上恩公的地方,哪怕讓我豁出這條性命也可以的。”
陳富貴見狀也豁出去了,低聲道:“你可知道,有繞過這些士卒的辦法?”
乞兒也不多問,咧嘴一笑,“恩公這算是問對人了,對這西楚縣城,沒幾個人有我們知曉得多。恩公請跟我來!”
陳富貴心頭一喜,按住對方肩膀,“等一下。我們人有點多。”
乞兒一愣,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還是十個?”
這你都記得?
陳富貴不由有些驚訝,“一個時辰之後,我來此間尋你,我們再商議。你也幫忙想想有什麼穩妥的辦法。如果事情難辦就不必了,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乞兒拱手,“恩公放心。我在此處等你!”
片刻之後,陳富貴又轉了一圈,警惕地觀察着身後的情況,悄悄返回了城郊的林中。
當他將消息說給了夏景昀,接着便補了一句,“事關重大,我不敢擅專,公子拿個主意,要不要相信他?”
夏景昀已經在心中很快地默默想了一遍,當日他是潛行來此,這幾個乞兒提前得知他身份等在此間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這樣,那他們此刻被收買並且故意找上門來的可能性更不大。
更關鍵的是,眼下他一時間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方纔,在道旁充當斥候的護衛已經發現了楚寧縣前來報信的軍士,若是再等恐怕就真走不了了。
於是,他起身笑了笑,“一飲一啄,自有天命,結善緣,得善果,我願意相信這世間的良善輪迴。陳大哥,就勞煩你再去跟他們接洽一下,需要做些什麼準備,我們儘快想辦法離開此間。”
陳富貴點頭應下。
不多時,那個乞兒少年便被陳富貴帶了過來。
夏景昀笑着道:“小兄弟,別來無恙。”
乞兒少年瞧見夏景昀那張熟悉的臉,立刻跪下磕頭,“小的拜見恩公。”
夏景昀一把將他攙起,微笑開口,“今日我們都要仰仗小兄弟了!”
乞兒少年連說不敢,然後問道:“恩公有何打算?”
夏景昀開口道:“這城中有一家昌吉號商鋪,你可知曉?”
“秦老爺那麼有錢,小的自然知曉。”
“你可差人去尋他一趟,讓他以送貨之名,找一艘船,送我等離開,我等自有辦法取信於他。但問題是,如今碼頭和官道皆有重兵把守,有何處可以讓我們抵達河岸,且能停船的?”
乞兒少年眼珠子一轉,指着不遠處的一處山頭,“這座山上有一條小路,可以到河邊。河邊有個破敗的小漁村,我們有個小妹妹的爺爺以前是山中獵戶,我們去給她爺爺上香的時候,從那兒走過一次,我還記得路。”
陳富貴皺着眉頭,“可我們是要逆流離開,你這個方向是又朝楚寧縣去了啊!”
“沒事!”夏景昀、蘇炎炎、秦璃竟異口同聲地搖頭道。
旋即二女默不作聲,互相別過頭去,夏景昀便笑着解釋道:“正是往楚寧縣去,才更能取信於西楚縣的守衛,屆時又並非是不能在水上調個頭。”
既然事情說定,秦璃便取出一塊秦家的信物,讓乞兒少年以秦家龍首州大掌櫃的名義,去讓昌吉號的秦掌櫃準備一艘船,去楚寧縣接收一批貨物。
待乞兒少年走後,衆人卻在夏景昀的帶領下,轉移了陣地,只留了兩個護衛在原地接應。
這一趟,有太多的不確定,不得不小心謹慎。
但似乎好運終於開始在這一刻眷顧起夏景昀一行。
那位秦家很是遠支的昌吉號秦掌櫃並沒有搞什麼小動作,在見到了那件信物之後,便立刻嚴肅認真地對待起來,安排船隻,疏通關係。
而如夏景昀等人所料的那樣,聽聞是去楚寧縣,守衛看在手上金錢的分量下,也沒多阻攔。
另一邊,乞兒少年親自帶着衆人,穿過了幽暗陰森的林間,在荊棘叢中生生找到了那條小路,成功來到了江岸邊。
看着彼此那衣衫襤褸的樣子,衆人忍不住啞然失笑又暗生感慨。
白晝悄然來了又去,夜色重新拿回了他的統治。
夜色朦朧中,一個將領模樣的男子坐在官道旁的一個軍帳中,默默端着酒杯。
一旁的親兵開口道:“百夫長,熊將軍那邊傳信了,咱們要不要讓弟兄們加大點搜尋力度?”
“加大個屁!這些日子弟兄們還不夠累嗎?欽差是腦子有病還是怎麼?會跑到我這兒來?”
將領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再說了,他姓熊的三千精兵都關不住人家一個人,老子就這兩百人,能關得住?沒找到還好,找到了又給丟了那纔是大罪!該吃吃該喝喝吧!做做樣子,路過的人都查查,今後別被大人抓住把柄就行了。”
而與此同時,一艘船緩緩行駛在水面之上。
一個乞兒打扮的小姑娘跟昌吉號的秦掌櫃一起站在甲板上,秦掌櫃張望着,“哪兒呢?到了沒?”
小乞兒瞪大了眼睛,四下張望着不吭聲。
“問你話呢!到了沒啊?”
小乞兒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岸邊的一處,脆生生地道:“就那兒!”
秦掌櫃順着看去,只見一片漆黑,只有點模糊的輪廓,便吩咐船家靠岸。
“秦老爺,這岸邊不知水深水淺,萬一”
“老子讓你靠岸你就靠,怕我給不起錢是怎麼?”
小乞兒小聲道:“這兒原來是個漁村,可以靠岸的。”
船家一聽,歪着腦袋看了看,久遠的記憶浮現,“哦,原來是這兒啊!那行!”
很快,船靠了岸。
船家架起一隻舢板,接着舢板便是一震,一個人足尖一點便躍上了甲板,冷眼掃了一圈,接着纔開口道:“來。”
很快秦璃和蘇炎炎都在護衛的攙扶下走上了船。
蒙着面紗的秦璃裝作自己的婢女,便讓這位遠方的秦家人大喜過望,連聲表示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姑娘的要求,只求姑娘今後在大小姐面前幫忙美言幾句。
秦璃自然點頭,此番此人救下他們一行,已是登天的大功,不必多說。
她和蘇炎炎一起站在甲板上等着,不知不覺間,彷彿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夏景昀站在岸邊,看着陪着他們等到現在的乞兒少年,心頭一動,“要不,你跟我走吧?”
乞兒少年沒有猶豫,抱拳道:“多謝恩公高義,但是我不能走。”
夏景昀微微有些詫異,“爲何?”
乞兒少年認真道:“我還有十幾個弟弟妹妹要照看,我走了,他們大概率會陸續死掉。而你們也沒辦法把我們都帶走。”
他頓了頓,笑着道:“更何況,我看得出來,恩公是頂了天的大人物,我想自己再努力做出點事情,更有本錢了,再來投靠恩公,而不是仗着這點小小功勞,求您賞一口飯吃。”
“這個功勞可不小了。”
夏景昀笑了笑,看着雖然瘦弱但卻挺拔的少年,恍惚間,像是瞧見了當日勞工營中的自己。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和一張銀票放在他掌心,“等風頭過去,拿着這個,去漕幫找葉幫主,或者去楚寧縣,找楚寧縣令白雲邊,我期待你做出的成就!屆時來中京尋我。”
說完,他轉身上船。
舢板收起,船槳滑動,載着一船的人,順流而下,而後默默調頭,逆流而上。
少年站在河畔林間,一手牽着從船上下來的小姑娘,另一隻手捏了捏手裡的玉佩,將其鄭重放好。
——
一夜黑暗之後,紅日如輪,噴薄而出,照亮了廣袤的平原。
平原上,兩片連綿的軍帳,隔着一片曠野對峙,就像是貼在青綠山野之間的兩塊狗皮膏藥。 英國公呂如鬆身着戰甲,坐在中軍大帳之中。
軍帳內,還有數位將軍,皆坐於下方兩側,一臉嚴肅。
“大帥!叛軍主力已臨河列陣,我軍該如何應對?”
呂如鬆平靜道:“龍首州的兵馬可有消息?”
衆人一陣無語,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惦記着那頭的事呢!
“回大帥的話,昨日龍首州的信使說了,他們會在約定的時間,出現在戰場之上。”
“可有他們此刻確切的位置?”
“有。正藏於雀尾谷口。”
呂如鬆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叛軍雖然人多,但都是一羣烏合之衆,在我大軍抵達之時,非但不束手就擒,還妄圖抵抗我軍天威。本帥示弱三日,佯敗三陣,爲的就是驕橫其兵,讓其集結主力來此,畢其功於一役!諸位!平叛大局,在此一戰!封妻廕子,只此一舉!衆將聽令!”
衆人轟然稱喏。
一道道軍令隨着呂如鬆的吩咐,被髮了下去,得令的將軍拿着令牌匆匆而出。
很快,軍帳之中,就只剩下了一個人。
那是這支大軍的兩名騎兵主將之一,厲如風。
英國公這支三萬人的隊伍,和無當軍不一樣,這是很標準的大夏部隊,三萬人中,九千人的輜重隊,六千人的騎兵隊,一萬五千人的步兵隊。
六千人的騎兵隊分成了兩支,厲如風就領着其中一支三千人的精銳騎兵。
“你的任務,是在戰鬥打響之後,帶領你的本隊,衝破叛軍,不要回頭,迅速穿插至此處,而後就地清掃附近叛軍,等待本帥抵達。”
厲如風看着地圖上的地點,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大帥,這.”
呂如鬆沉聲道:“這是軍令!”
厲如風無奈,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領命!”
叛軍的中軍,是一派截然不同於朝廷大軍的局面。
十幾個漢子歪歪扭扭地坐着,酒肉的香氣瀰漫在並不算特別寬敞的大帳中。
“諸位!朝廷的狗官都是些廢物,如今已經被我們連敗三場,只敢縮在烏龜殼裡不敢出來了!咱們今日就敲碎了他的烏龜殼,吃了他的烏龜肉!”
大帳正中的,正是自號平天大聖的反賊頭子,下方是他的四大金剛,八面天王之類的心腹,聞言都嗷嗷亂叫着。
平天大聖左手邊,是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中年文士,笑着開口道:“大王,諸位將軍,別看這官軍勢大,但歷朝歷代的好漢起事,要想壯大,都得過這一關。爲何?”
“因爲只有他們纔有那般精良的刀兵鎧甲,纔有數不盡的輜重錢糧,纔有讓我們眼饞的戰馬。打贏了,那些東西就都是我們的,我們就能憑空從十萬大軍,變成十萬強軍,從而橫掃天下,定鼎中原,大王稱帝,諸位也能封王拜相,永世榮華!”
“所以,今日這一戰,咱們啃下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了,實打實的好處數之不盡,這義軍首領的位置,也將是自然而然,這天下,咱們就握住了一半了!”
衆人被這話說得面紅脖子粗,恨不得立刻就提刀上馬。
平天大聖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起酒碗,“諸位兄弟,飲了這碗壯行酒!待大勝之後,再踩着狗官的腦袋暢飲!”
又一陣嗷嗷亂叫和摔碗聲中,衆人出了大帳。
平天大聖也穿好鎧甲,提起大刀,在親兵的護送下,走上了戰場。
他來到陣前,指着隔在雙方之間那條河水,“軍師先前有言,敵軍過河,半渡而擊之,必勝。咱們且先按兵不動,等他們渡河再攻擊。”
而等了一會兒,似乎官軍的確耐不住寂寞,開始陸續過河。
“大王英明!官軍渡河了!”
平天大聖一喜,“將士們,隨我衝殺出去!”
他的話話還沒喊完,他的身後就陡然響起了一陣沖天的喊殺聲!
他愕然扭頭,只見己方軍陣之後不遠處,驟起一陣沖天煙塵。
而對面原本還慢吞吞過河的官軍,也在陡然加速,朝着他們的軍陣衝了過來。
“別慌!別亂!前軍隨我往前衝,讓後軍頂住後面的人!”
平天大聖大喊着,親兵也趕緊去傳令,但他高估了一羣烏合之衆的恐慌。
在官軍的騎兵提起全速,如熱刀切油一般衝進了叛軍軍陣之後,叛軍主力就已經在蔓延的恐懼下四散奔逃,那驟然瓦解的軍陣,清晰地顯示了這場大戰的結局。
“大帥!勝了!”
“剩下的就只是追亡逐北,儘可能地將這些叛軍剿滅了!”
身旁親兵們高興地呼喊着,呂如鬆卻依舊眉頭緊鎖,遙望着那支從龍首州方向,襲殺叛軍後路的軍隊。
似乎在打量着對方的戰力,又似乎在思考着大勝之後的事情。
當建制被打散,官軍都只有挨屠的命,更何況這些本就是烏合之衆的叛軍。
一部分人追殺賊寇,要將賊首擒殺;
一部分人乘着亂軍之時,佔領樑郡郡城,徹底端了叛軍老窩;
另一部分,則是那幫來自龍首州,奉皇帝密令,前來與英國公合兵進攻的蕭鳳山的兵馬。
蕭鳳山收起長槍,擦了擦染血的槍頭,遙遙看了一眼朝廷官軍的軍帳,又看了一眼屍橫遍地,依舊還有零星廝殺的戰場,平靜道:“整軍,班師!”
英國公面前,一個信使上前,“大帥,我家州牧說,叛賊已定,就不多叨擾了,恭賀英國公立下大功!”
那份微妙,就連不解其內情的大頭兵都聽明白了。
英國公沉聲道:“蕭大人晝夜奔襲而來,襄助本帥破賊,有大功於國,更有大恩於本帥,本帥若是就這樣任其離開,豈不是遭天下人恥笑,亦會遭陛下苛責。帶路!本帥親自去請!”
龍首州的三千兵馬點齊,一個斥候頭目忽然快馬衝來,“大人!不好了!”
蕭鳳山眉頭一皺,“怎麼了?”
“朝廷一支騎兵佔住了我們退回龍首州的要道雀尾谷,看人數,與我們差不多!”
“什麼?”蕭鳳山周圍的親兵驚呼出聲。
“朝廷怎能如此惡毒!我們好心出兵平叛,卻要攔截我等歸路!”
“大人,與我一隊人馬,我衝殺過去,定給您衝開一條道路!”
衆人羣情激奮,義憤填膺地嚷嚷着。
對他們而言,朝廷這樣的做派實在是太過下作冷血,他們爲了朝廷在拼殺,朝廷卻只想着要將蕭鳳山困在龍首州之外。
蕭鳳山擰着眉頭,“隨我一道去看看。”
狹窄的山谷口,厲如風帶着他的三千騎兵,嚴陣以待。
方纔他一個衝殺,殺穿了叛軍陣營,不帶停歇,直接從龍首軍背後穿過,堵住了這個地方。
他知道這樣的做法很不厚道,但就如呂如鬆所言,這是軍令,而他是個軍人。
還是一個一路跟着呂家起來的軍人。
他只能沉默着,看着蕭鳳山領着龍首軍,越來越近。
“讓開道路。”
蕭鳳山坐在馬上,平靜地開口。
厲如風沉默以對,但沉默本身在此刻就代表着抗拒。
蕭鳳山緩緩拿起長槍,“不要逼我。我的槍頭,從未朝向過同袍。”
厲如風依舊沉默,但有些羞恥地微低着頭。
而就在這時,又一陣馬蹄聲響起。
大地的震顫中,英國公爽朗的笑聲傳來,“蕭三郎!可是要老夫親自來請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