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州,州城。
“白大人,來敬你一個!”
“白大人當世英傑,實在是令我等欽佩敬仰啊!”
“有幸能與白大人共事,實乃我等之幸運啊!”
“那是當然,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白大人若非人中龍鳳,豈能與夏郎中做知己好友。”
“都言夏郎中是百年難遇之奇才,我看白大人比之絲毫不差啊!”
州城的一座高檔酒樓之中,幾個本地官員、士紳熱情地一邊向白雲邊敬着酒,一邊吹吹捧捧。
當日義軍拿下龍首州,收編了城中守軍,這座被蕭鳳山經營多年的州城還有不少人試圖蠢蠢欲動。
但在趙老莊主親自登門“拜訪”了幾家主要的世家豪族家主族長之後,他們登時就都老實了。
不僅出資勞軍,還主動提出要派嫡系子弟融入州中新秩序。
而隨着龍首四大家之一,在士林中極具威望的於家主動發聲支持,至少明面上,這州城似乎是穩住了。
今日在城中酒樓上的這頓宴席,就是眼下城中融洽局面的生動體現。
白雲邊本來就不是什麼沉穩縝密的人,在衆人的吹捧中頗有幾分飄飄然,來者不拒,喝得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他搖搖晃晃地端着酒杯站起,伸手一按,閉目歪頭,緩緩吟道:
“三川賊稱俠,四海民破家。但有白雲在,談笑淨天涯!”
“好!”
“好氣魄!”
“好文彩!”
齊齊的鼓掌叫好,撐起了白雲邊的腰桿,臌脹了他的胸膛,他志得意滿,舉杯相邀,“羣賢畢至,諸君共飲!”
“共飲!”
砰!
房門被人一把推開,一襲紅衣和秋風一起,吹入了這間房中。
“諸位,抱歉打擾。”
葉紅鸞先是朝着衆人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禮,然後看着白雲邊,平靜道:“回去了。”
白雲邊酒意上頭,“回,什麼回,我這兒正喝得開心呢!”
葉紅鸞一聽這話就知道白雲邊是真醉了,平日裡借他十個膽兒也不敢跟她這麼說話,便也緩和語氣,“趙老先生找你有事,府中也有許多公務要處理,差不多就行了。”
白雲邊手一揮,“急什麼急!我立了這麼大功,累了這麼久,還不能享受享”
話說到一半,一記手刀精準劈在他的脖子上,葉紅鸞直接將白雲邊拎起,“諸位見笑了。”
而後,利落地轉身出去,兩個隨行護衛還貼心地爲他們關上了房門。
衆人站在窗邊,看着葉紅鸞將白雲邊橫架在馬上,催馬離開,嘖嘖感慨,“不愧是胭脂虎啊!往日只見胭脂,今日始見虎威。”
噠噠噠。
馬蹄聲在州牧府中停下,如今白雲邊、蘇元尚、趙老莊主等人都居住在其中。
葉紅鸞將白雲邊抱下來,親自扛進了府中。
放在正廳之中,葉紅鸞讓人打來一盆冷水,親自給他擦了把臉,然後白雲邊也在冷水的刺激下悠悠醒來。
酒意還殘留着,他醉眼惺忪地看着葉紅鸞,有些不悅,“你做什麼?”
葉紅鸞平靜道:“正好你我還未成婚,你若還是這般,那我們便解除婚約,一別兩寬。”
一聽這話,白雲邊嚇得酒都醒了一截,連忙道:“這是作甚!”
葉紅鸞看着他,“成功佔據州城,你若有遠志,本當立刻接收州中遺留之賬冊文書,掌握一州之賦稅、人丁,瞭解蕭鳳山是如何執掌一州之政務軍情,從而迅速提升自己的政務之能。”
“而你呢?自入州城以來,便日日飲宴,醉生夢死,你若覺得你此生之志僅是如此,那邊無需多言,不過我葉紅鸞雖然不一定要找一個蓋世英雄爲夫,卻也不想與一個胸無大志之人度過一生。”
白雲邊聞言腦子還有些懵,下意識辯解道:“這政務有蘇世叔在,軍情有趙老頭在,我聯絡大族,協理人情,並未荒廢光陰啊!”
“臭不要臉!”
趙老莊主冷着臉走了進來,一開口就報了這些日子好幾次被這狗東西懟得氣不打一處來的仇。
“你若是想學,哪樣不能學,老夫和崇久還能攔着你不成?你分明就是覺得自己立了一點點小功勞,就志得意滿,覺得了不得了,可以享受衆人的追捧了!尾巴翹到天上去了,你就是活該!”
“誒!”白雲邊按着扶手起身,正要跟這落井下石的老東西對線,發現葉紅鸞冷冷看着他,當即不敢嘚瑟,嘟囔道:“什麼叫一點點小功勞,你就是嫉妒我!”
“我嫉妒?”趙老莊主從懷裡拿出一封密信,一把拍在白雲邊手裡,“自己看看!什麼才叫大功!”
白雲邊拿着信,卻沒第一時間打開,而是狐疑地看了趙老莊主一眼,“你這腳步動作這麼熟練,莫不是早就準備好這一下,來找回場子的吧?”
被戳破心思的趙老莊主眼睛一瞪,還未開口,葉紅鸞輕咳一聲,白雲邊立刻慫了,老老實實,開始看起了手裡的信。
然後他就傻眼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火中取栗,想常人之不敢想,收服熊保全,而後兵貴神速,佔據兩郡之地,爲龍首州大局打下堅實基礎,既是難得大功,也是深有夏景昀行事之精髓,甚至還有青出於藍勝於藍之感,卻沒想到,夏景昀直接把天給翻過來了。
他看着信紙上寫着的一件件消息,就彷彿是夏景昀在親手向他演示,什麼叫做火中取栗,什麼叫做想常人之不敢想。
最關鍵的是,想就想吧,人家還做成了!
對比起來,自己那點功勞,好像的確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什麼?比起平常人已經很厲害了。
我白公子什麼時候需要跟平常人比了?
他仰天一嘆,“既生白,何生夏啊!”
看着他那忽然又一臉頹喪的樣子,趙老莊主沒好氣哼了一聲,“男子漢大丈夫,在這兒惺惺作態有何用!”
白雲邊白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動彈。
趙老莊主走上前就一腳踹過去,“給老夫起來!老夫再給你一個大功!”
白雲邊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說:就你?
“嘿!那算了!”
趙老莊主轉身欲走,白雲邊立刻拉住,“我錯了,老莊主請講。”
趙老莊主小聲在他耳畔說了幾句。
白雲邊眼前一亮,神色大喜,看着趙老莊主,“老莊主,厚道啊!公若不棄,在下願拜爲義父”
“滾遠些!老夫是你爺爺輩兒的!”
趙老莊主拂袖而去,臨了扔下一句,“事情辦砸了,你就自己找塊豆腐撞死吧!”
——
襄陽。
城牆之上,一個身形魁梧,樣貌沉穩的漢子站在城樓上,伸手按着城牆的磚石,身形雖依舊挺拔,但皺成了川字的眉心,將心底的壓力悄然出賣。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在他的對面,是層層疊疊的軍營,立在高高的城牆上,可以清晰地看見一件件攻城器械被打造堆積,一支支援軍彙集於此。
泗水、雲夢二州,本就地大物博,這陣勢,光是看着就讓人心生無力。
王繼雄的耳畔,似乎還殘留着大人的叮囑,“你是本相最信任的人,襄陽這個重中之重的地方,本相就交予你來守,無論發生什麼,你只需替本相攔住雲夢州的兵馬,其餘的本相自會安排。我能信任你嗎?”
王繼雄記得,當時他斬釘截鐵地回答的【能!】
所以,哪怕如今,面對着數倍的敵人在外;
面對着不停勸說遊說自己投誠的官員士紳在內;
面對着那個明顯會更好的選擇和結局;
他依然沒有動搖。
只有一城,面對兩州,
那就以一城,撼兩州!
他緩緩將手裡的信紙撕掉,那寫着朝廷檄文和對面主將勸降之語的信紙化作碎屑飛落城頭,爲襄陽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將軍。”
一個親兵走來,神色凝重道:“方纔劉有才他們又抓了一夥聚集起來,試圖起事開城接應的城中富戶,咱們如何處置?”
王繼雄沉聲道:“以他們的性命,讓這些富戶家中出錢出糧,拿不出來就殺!”
心意既決,那便再無回頭可言!
一個時辰之後,隨着一陣震天的喊殺聲響起。
襄陽,提前進入了酷寒的凜冬。
——
廣陵州,金陵城。
這座城實在是太過有名,有名到即使被當做了廣陵州的州城,也沒有如其餘州城一般失去自己的名字,依舊自豪地叫着金陵。
富甲天下的廣陵州,富甲廣陵的金陵郡,是天底下僅次於中京的繁華所在。
當初憑藉着石頭記斂聚起鉅額財富的石家本家,在金陵城都稱不上最頂級的富豪,足見金陵之富庶。
能夠坐鎮此間的,亦是絕對的天子信重之臣。
當初先帝駕崩,太子繼位,執掌大權的蕭鳳山第一番人事調整,連自己親信的龍首州都還沒來得及動,率先安撫的就有廣陵州牧項希遠。
之所以是安撫而不是調換,是因爲廣陵州牧項希遠性格之中頗有媚上奸猾之意,曾被蘇宗哲當面訓斥,並且壓了仕途,後來走了秦惟中的門路才慢慢升遷上來。
所以,他和蘇家,決計尿不到一個壺裡。
崇寧帝安排項希遠坐鎮廣陵,也有防備蘇家的意思,這番安排已經足夠完備,剛剛掌權的蕭鳳山也便沒再輕舉妄動。
此刻,項希遠坐在州牧府中,面前站着一個信使。
“大人,接襄陽飛鴿傳書,雲夢州大軍齊出襄陽,昨夜在襄陽接戰,戰況激烈,雙方死傷甚衆。”
項希遠端着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那龍首州呢?”
“龍首州在無當軍騎軍校尉夏雲飛的統領下,正調集大軍,準備追擊蕭相的軍隊。”
項希遠緩緩鬆了口氣,“如此,本官就高枕無憂了。”
他如釋重負地身子一垮,“本官還真怕他們兩面夾擊,放着中京不去,來打我廣陵州,朝廷援兵一旦不能及時抵達,本官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一旁的幕僚揮了揮手,讓信使先退下,然後輕聲道:“東主,您真不考慮接了朝中的檄文?舉旗響應?”
項希遠搖了搖頭,“響應什麼?蘇家老狗這次得了風光,我跟了這個朝廷,能得什麼好處?”
幕僚微微皺眉,“可是,眼下他們佔據朝廷大義,這篇檄文一出,肯定歸附者甚衆,我們無動於衷好麼?”
項希遠再度搖頭,“到了本官這個份兒上,有資格不急着站隊了。更何況,如今這局勢,一個月就是一個樣,誰能保證現在得勢的就一定得勢?英國公和蕭鳳山至少有五萬大軍,而且皆在中州鄰近,不出兩三日便可抵達。貿然舉旗,屆時文書還未送達中京,龍椅上又換了人,又當如何?”
幕僚聽完無話可說,拱手道:“東主高見,是在下愚鈍了。”
項希遠矜持地擺了擺手,“不是愚鈍,是你站的位置不夠高,自然就理解不了。”
幕僚忽地心頭一動,“那萬一他們如當初龍首州舊事,突襲金陵呢?”
項希遠一怔,旋即搖頭,“他們大部分兵力都在襄陽前線,而且攻佔襄陽,打通前往中京的道路,給中京孤城以支持,纔是他們重中之重,不會的。”
他站起身來,雙手負後,“再說了,我金陵數萬水師陳列於外,堅城高牆衛護於內,是他們隨便派一支隊伍就能奇襲得手的?本官可不是馬立榮那等廢物!”
幕僚終於鬆了口氣,緩緩點頭,“東主所言甚是,在下多慮了。”
項希遠輕輕一笑,語氣也變得輕鬆了幾分,“既然危機解除,晚上還是飲宴一番,好生放鬆一下。”
幕僚笑着俯首,“在下這就去安排。”
夜色悄然降臨,淅淅瀝瀝的秋雨灑入了金陵城中。
州牧府中,觥籌交錯,歡聲陣陣。
“可惜啊,無絲竹管絃之樂,這宴飲少了些樂趣啊!”
“慎言!大行皇帝還未出殯,豈敢有絲竹之樂。”
“是是是,在下失言!”
“聽這秋雨寂寥,看這滿堂高朋,豈非別有一番滋味耶?”
“哈哈,妙極妙極!”
“鄭兄,你說咱們這廣陵州西接雲夢,北連龍首,不會有事吧?”“就看那兩邊怎麼想的了,但按常理,他們還是會趕去中京的,對他們來說,咱們不算是心頭大患啊!更何況,這金陵城外有水師嚴陣以待,內有這堅固的城防,可不是那麼容易攻破的哦!”
“鄭兄高見,如此在下就放心了!”
主位上,項希遠舉起酒杯,高聲道:“諸位,廣陵州之大局,有賴諸君,讓我們共飲此杯,共得長久!”
州牧府中的歡宴聲傳不到城外的江邊。
秋雨在江面上織就一張如夢似幻的霧,又似一層遮人視線的珠簾。
在江面上,十幾艘戰艦順流而下,在波濤的涌動中,無聲地滑向金陵水軍的所在。
江邊的一處望樓上,牛海龍慢慢沿着階梯走了上去。
身爲金陵水軍的一個初等斥候,他擔負不起父母希望他成爲海中之龍的期望,只能作爲斥候的最底層,在夜深人靜最不好的時候,孤獨地守望在望樓之上。
守望敵軍,如同守望他那虛無縹緲的未來。
但他不是一個敷衍的人,即使是在這樣境遇下,他依舊堅守着自己的職責,沒有如其他人一樣窩在望樓背風的角落睡覺,也沒有因爲今日城中大人物說了敵人不會再來而放鬆警惕。
他只是如標槍一般立着,目光掃過平靜的江面,注視着一切可能的動靜。
什麼都沒有。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徒勞,並沒有因此而放鬆,一手拄着一杆長矛,身形似要和長矛比拼着挺拔,目光在自己的值守時間之內,沒有一絲的懈怠。
夜漸漸深了,城裡的大人物應該已經在盡興之後,疲憊地睡下了,那些傳不到他耳中的歡笑聲想來也已經沒了。
秋風漸漸帶着寒意浸染着整個水軍大營,營中的將士想必也已經頭枕着波濤,睡夢中露出幸福的微笑。
牛海龍深吸一口氣,打了個寒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腳。
當他拿起長矛,將目光再投向江面,忽然就瞧見了一團團黑影如無聲地幽靈,順着江濤,朝着水軍大營而去。
“敵襲!”
他立刻手忙腳亂地抓起手邊的號角,吹出了一聲秋夜裡悠遠的嗚咽。
但一道寒光陡然在瞳孔中放大,來不及躲閃的他,胸口一痛,仰面栽倒。
但他的敬業和努力沒有白費,那一聲警醒終究是喚醒瞭望樓下的水軍同袍。
於是乎,連綿的號角聲,在秋夜的寒風中,接連響起。
水軍的戰船也被陸續驚醒,紛紛行動,衝向了那一艘艘如幽靈般順江而下的戰艦。
敵襲的戰艦上,眼見無法偷襲,瞬間點亮了燈火,照亮着暗夜的江面,一場本該是偷襲的屠殺,因爲一個認真的哨兵,變成了短兵相接的戰鬥。
當焦急的情報傳入了州城之中,從美妾寬廣的胸懷中醒來的廣陵州牧項希遠被嚇醒了大半的醉意,披着外袍匆匆登上城牆,遠遠眺望着那支自上游而來的艦隊,拍着冰冷的城牆磚石破口大罵。
“他孃的,我就知道,蘇家老狗不是什麼好東西!就這還想着偷襲老子的金陵呢!”
他神色一厲,看着那些並不算大的戰艦,冷喝道:“傳令!水師齊出!務必要全殲這支艦隊!讓蘇家老狗知道,老子的金陵不是那麼好打的!”
隨着鼓號和旗號,金陵水師的戰船看似緩慢實則迅速地集結逆流而上,樓船揚起拍杆,裹着鐵皮的撞船蓄勢而列,遊弋的快船上士卒引弓待發。
殺氣,在悄然凝結。
面對着金陵水師的高船鉅艦,這十幾艘偷襲不成的中型戰艦似乎已經註定了那不可避免的隕落命運。
一片喧囂之中,寬闊的江面上,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從那些的戰艦上,躍下了幾十上百的黑影,落入江面,旋即消失不見。
這當中並不包括站在一艘樓船高處的金陵水師副統領孫安水,那一個個如下餃子一般的黑影,瞬間讓他後背一寒。
還不等他喊出聲來,天邊劃過了一陣絢爛的流星雨。
當那流星雨砸落眼前,他才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什麼流星雨,而是帶着死亡光彩的火箭!
火箭精準地紮在了那些原本以爲裝滿了甲士水軍的戰艦,提前被淋上了油,堆滿了可燃之物的樓船,霎時間迸發出燦爛的光。
美麗,絢爛,奪目,秋雨不能減之分毫。
但在金陵水師的眼裡,卻彷彿是天底下最恐怖的魔鬼。
“調頭!”
“轉舵!”
“避開他們!”
焦急的叫喊猛然響起在江面上,但爲時已晚。
十幾艘燃着火的中型戰艦悍然撞入了猝不及防的金陵水師艦船羣中。
火光飛快地蔓延開來,彷彿在江面上燃放了一場盛大的煙火。
孫安水一邊竭力指揮着水師將士們躲避逃亡,一邊扭頭一看,登時頭皮發麻,魂飛魄散。
只見一艘和他們水師樓船幾乎一樣大小的鉅艦劃破暗夜,悄然而至。
在它身後,一艘,兩艘
如同潛伏在暗夜之中的殺手,在金陵水師一片混亂之際,露出了嗜血的獠牙!
“敵襲!”
孫安水拼盡全力地嘶吼着,城牆上,項希遠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動靜,登時嚇得面色一變,旋即發狠道:“傳令,各處兵員支援水師!務必保全水師戰力,不論花費多少代價,一定要將這夥賊人全殲於此!”
一旁的將領面色微變,張口欲言,項希遠扭頭喝罵道:“聾了嗎?快去啊!”
將領連忙抱拳應下,轉身匆匆而去。
他走了,別人卻來了。
一幫城中士紳匆忙而至,“大人,可是敵人襲來了?”
項希遠此刻在這些人面前卻一臉信心滿滿,遙指着不遠處的江面上,“無妨,敵人施了些詭計,但我水師戰力強大,諸公且與我一道看將士們如何致勝!”
青龍口,位於金陵城的東北江面,往日此間也駐紮着將近三成的金陵水師,爲的就是防止從淮入江的北面之敵。
但此刻,隨着上游大戰的展開,軍令之下,此間已盡數空虛,只有幾隊老弱聊作值守之責。
秋雨淅淅,這些人都只在營中休息,可不願冒着那悽風冷雨地去作那無謂的瞭望。
江二是個水師中的老卒了,此刻和一幫同袍在營帳中歇着,忽然耳中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伸腳踹了踹身旁的人,“誒,你聽見了嗎?外邊好像有動靜!”
“你年紀大了,耳屎堵住了吧?”一旁的漢子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裹了裹身上臭烘烘的被子,繼續睡着。
江二畢竟是個老卒,又聽了一下,似乎的確有聲音,當即穿上鞋子,披着衣服,走了出去。
掀開營帳,一股寒風吹來,但下一刻他便渾身陡然僵住。
只見如潮水般的甲士正沿着他們的所在,衝向城中。
他正要開口,一道刀光便猝然亮起。
滴答滴答,刀尖上滴落的,不知是帶着血的雨水,還是帶着雨的血水。
江面上,戰鬥已經進入了最膠着的階段。
雖然金陵水師遭受重創,又是逆流,但是畢竟主場作戰,艦隊人員隊伍都遠勝於這支奇襲的水師艦隊,在慌亂之後,在城頭大人物不惜餘力的支持下,他們還是頂住了壓力,沒有演變成潰敗,而是重整旗鼓,漸漸穩住了陣腳。
雙方就此開展了誰也無法取巧的血戰。
金陵城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江面上的戰鬥所吸引,誰也不知道,東面的城門下,一隊黑衣人衝到了城門口,在一場幾近無聲的屠殺過後,悄然打開了城門。
潮水般的甲士順着城門涌入。
幾隊小乞兒在領頭人的帶領下,蹦蹦跳跳地穿過街巷,嘴裡大喊着,“官兵破城,州牧已死,投誠效命,過時不候!”
清脆而稚嫩的喊聲,在雨夜之中傳進了一處處府邸,一個個大院,帶去的全是恐懼和驚惶。
一個穿着朝廷官兵甲冑的軍士匆匆登樓,來到項希遠面前,看着被一羣士紳簇擁着的州牧,高喊道:“大人不好了!有城中大族獻城,數萬龍首軍已經進城了!”
“什麼?”
項希遠匆忙回望,只見城中一道道舉着火把的長龍穿梭,正朝着州牧府衝去。
項希遠一把揪着那軍士的衣服,“你說他們是什麼人?”
那軍士卻悄然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準確地扎進了項希遠的胸口,“我們是龍首軍!”
他旋即面朝着驚駭欲絕的城中士紳和瞬間圍過來的城頭將士,怒喝道:“朝廷大軍已破城,項希遠已死,金陵敗局已定!想活命的,速速投誠!”
一衆士紳愣傻了,忽然有個士紳看了一眼下方的戰況,一咬牙衝出來,從一旁軍士手中接過刀,一刀砍在了項希遠的屍身上。
“金陵陶家願隨王師!”
有人帶頭,立刻就有第二個人衝了上來,拿過刀砍了下去,“金陵薛家願隨王師!”
“金陵賈家願隨王師!”
“金陵曹家願隨王師!”
一聲聲的高呼,一刀刀的劈砍,項希遠已經血肉模糊,而隨着城上守軍盡數繳械,金陵城的大局也就此徹底安定。
那軍士靠着城牆,後背已經盡數被冷汗溼透,指尖和小腿依舊在興奮地顫抖着。
但他們,贏了!
江面之上,洞庭水師統領周公進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罵道:“他孃的,趙老莊主那邊怎麼回事!再沒動靜老子手底下的兒郎們就要死光了!”
話音剛落,城頭之上,猛地響起一陣齊聲呼喊,“金陵城已破,項希遠已死,投降免罪!”
火把照亮了城頭,照出一張張清晰的旗幟。
【白】。
“本官白雲邊,賊首已死,餘罪不究!速速投降,免死免罪!”
官兵們齊齊將他的話複述出來,高呼聲響徹在夜空,震碎了一切抵抗的膽量。
金陵雨夜,徹底安靜下來。
大夏崇寧二十四年秋,新帝繼位第三日,洞庭水師、龍首軍奇襲廣陵州,白雲邊雨夜下金陵!
——
(下面是補上前面兩天覆制檄文的免費字數。這個就不用多解釋了吧,先發後加,大家花錢的都是原本訂閱的字數,後續字數是不算的,所以算作免費。這張實際字數破八千了。)
中京城,秩序已經慢慢恢復。
和先前太子篡位之時不同,整個城中,都洋溢着一種堂皇正氣,衆人不再人心惶惶,擔憂着自己在某一天忽然被抓入了牢獄問罪。
在這樣的風氣之下,後宮的秩序、朝廷的運轉、京城的名聲都已經漸漸重歸正規。
不過,在所有人的心頭,都還牽掛着另一件事,那就是登基大典。
他們所牽掛的不是皇帝通過登基大典正式祭告天地祖宗,正領大位之事,而是牽掛着一直被陛下和中樞引而不發的論功行賞諸事。
他們好奇率先舉旗支持膠東郡王的蘇老相公是否會重新出山,再任丞相;
他們好奇萬相是否依舊會重複自己悲催的命運,當一個名不副實的相爺;
他們好奇原來的戶部尚書衛遠志此番是不是能乘勢而起,進入中樞,到底能拿下個什麼位置;
他們好奇殺了那麼多勳貴之後,這些空出來的位置會由哪些人來填補;
他們最好奇的,則是那位立下扶龍大功的狀元郎,是會再現一日三遷之壯舉,還是會直接一步登天,入主中樞;是封侯還是封公,甚至於封王?
這些日子的街頭巷尾,無數人就着烤鴨喝着酒,樂此不疲地討論着這些話題。
而話題的中心,夏景昀卻正在城外竹林,看着提槍躍馬的姜玉虎,深深一拜。
“多謝!”
姜玉虎看了他一眼,眉頭一皺,“廢話忒多,一身酸腐氣。”
夏景昀笑了笑,“我等你的好消息。”
“不然呢?”
姜玉虎哼了一聲,“這朝中還有誰能辦這事兒的嗎?”
“等着吧!”
姜玉虎一抽馬鞭,帶着幾個親衛,直奔汜水關而去。
那裡,已經有着嶽平武領着一萬人抵達駐守。
姜玉虎將接過指揮權,當面硬撼英國公和蕭鳳山的數萬大軍。
登基大典前夜,英國公、蕭鳳山各領精兵,揮師朝着中京進發的消息終於傳來,京師震動。
夏景昀坐在侯府,笑看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