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那聲音中有着暴風雨般的濃烈,滾燙的氣息,貼在她的耳畔,她的心神不可抑制地恍惚了下,彷彿頃刻間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明明雨水是冰冷的,然而呼吸和肌膚都是火熱的。

輕吸了口氣。

夜風染着薔薇香,她靠在他的懷中,沒有掙扎,任由那危險熾熱的氣息將她包圍。

“認出來又要怎樣?”

轉過臉看他,她的睫毛如黑色羽絨般幽長,眼瞳烏盈盈的,她低低地說:

“而且,隔了這麼多年,你還能認出我,璨少爺,我很感動。”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

葉嬰痛得面色發白。

“爲什麼你會在這裡?”聲音暗啞,手臂熾熱,越璨緊緊地盯着她,箍住她的身體,“爲什麼你的名字叫‘葉嬰’?你是來找我嗎?爲什麼又會在越瑄的身邊?”他以爲,他早已將她忘記,那只是年少輕狂時的一段過往而已,他不再是那個會在薔薇花叢旁緊緊擁抱她的少年。

六年的時間,他變得心如冷鐵。

然而,在手機屏幕上看到她的第一眼,縱使她的模樣已經有了改變,他還是認出了她。

她回來了。

那些鋪天蓋地的痛,那些鋪天蓋地的恨,他使她墜入了深淵,自己也從此留在那深淵的最黑暗處。

“我是來找你的。”

身體柔軟地靠在他的胸前,她笑容嫵媚,瞅着他說:

“一別這麼多年,我時時刻刻都念着你。可是現在的你如同在雲端,不是平常人可以隨意靠近的,我只能先接近二少,才能走到你的身旁。”

越璨緊緊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中有些微的失神,只是一瞬,他低笑幾聲,目光又變得鋒利。他湊過去,帶着十足危險的氣息,在她頰邊印上一個吻。她的背脊驟然緊繃,卻一動不動,繼續用嫵媚的眼神望着他,如同有萬般柔情。

“現在我又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將脣久久印在她的面頰,越璨呢喃般地說,“這麼熱情,又會撒謊,怎麼可能會是我那朵長滿了刺的小薔薇呢?”

夜風微涼。

她靜靜笑着,既不閃避,也不再說什麼,彷彿無論他做什麼,她都由着他。擁着她柔軟微涼的身體,那線條美麗的右肩就在越璨的面前,美如白玉的肌膚,隱約印着一個曾經被人用力咬噬過的舊年印痕。他盯着那個印痕,眼底彷彿有火焰滾過。

猛地鬆開她!

越璨走到盛開的野薔薇花叢前,他的手指撫弄着緋紅色的薔薇花瓣,聲音裡有一點壓抑的殘酷:

“你想做什麼,我很清楚。”

葉嬰微微一笑:

“是,瞞不過你。”

“如果你不在這裡,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甚至或許會助你一臂之力,”手指將薔薇花瓣上的夜露抹去,微溼的晶瑩染上他的指尖,“但是謝氏,不是你的踏板。”

“這是謝家欠我的,不是嗎?”她笑容淡淡。

沉默片刻,越璨說:

“森明美將會是我的未婚妻。”

葉嬰回答說:

“恭喜你。”

“所以,我不會看着你,從她的身上踩過去。”捻了捻指尖的露水,越璨面無表情地說。

她又笑一笑:

“森小姐又不是我的敵人,我爲什麼要踩她?”

越璨挑了挑眉。

“而且,你也不是我的敵人,”夜色中瀰漫着薔薇花香,她走過去他的身旁,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額角,“雖然你失信於我,阿璨……”

他的指尖還留有薔薇的香氣。

涼涼的。

握着他的手指,她帶他去摸隱藏在她長髮下的,額角處的那道細長微凸的傷疤。仰着頭,她的眼睛烏沉沉地望向他,說:

“當時,我一直等你,你一直沒來,窗外的薔薇花都開了,你還是沒來。你摸,這道疤有多麼長。那一夜,我被他推撞到桌角,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鮮血讓我的眼睛都無法睜開,直到那時,我還盼着你來。”

那道長長的、微凸的傷疤。

越璨的眼瞳暗烈收緊,他的手指顫了一下,她卻牢牢握住他,不容他挪開分毫!

“我恨過你,阿璨。”

她沉沉地說。

“在那裡度過的前兩年,我恨你,恨透了你。”看着他,她的眼睛烏黑幽沉如同一口深井,“但是,阿璨,我不想成爲你的敵人,我也不想你成爲我的敵人。我需要謝家,我需要有人幫助我。”

“幫助你進入謝氏集團?”

“對。”

“如果你直接來找我,我未必不肯幫你,”腦海浮現出她依偎在瑄身旁的畫面,越璨眯了眯眼睛,用力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掌中抽離,“你現在選擇了二少,不是嗎?”

“那是因爲,你身旁已經有了森小姐,”她嘆息一聲,“我以爲,有了森小姐,你會不再記得我是誰。而且,我不敢再信任你。”

“哈哈哈哈!”

越璨放聲大笑,笑得肆意輕狂,好像渾不在意會不會有人正好走過花園,笑得就像六年前那個狂野不羈的少年。他足足笑了有好幾分鐘,目光離開她的面容,嘲弄地說:

“好,我可以裝作不認識你,也不擋你的路。但是你必須告訴我,你和瑄究竟是什麼關係。”

“嗯?”

“你是喜歡瑄?還是隻是在利用他?”越璨問得單刀直入。

“你呢?”她淡淡一笑,“你喜歡森小姐嗎?”

越璨皺眉。

“你對森小姐是怎樣的感情,”葉嬰望着他,“我對二少就是怎樣的感情。”

她的眼神……

彷彿一切都是可以由他來選擇的。

越璨久久地凝注着她,他的眼瞳裡,映着她那雙漆黑如潭的眼睛。他的目光越來越暗,終於霍然轉身而去,連一聲再見也沒留下。葉嬰望向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了,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居然還認得她。

阿璨……

昔日那個狂野熱烈的少年,而今,要變成擋在她路上的一個危險的存在了嗎?坐在花園道路旁的長椅上,葉嬰沉默了很久,就在她摒心靜氣,打開素描本開始畫畫時,看到了野薔薇花叢旁的土地——

緋紅色隨風搖擺的薔薇花。

濃綠的葉片。

花叢的泥土剛剛被鬆過,沾着泥巴的長把鏟子、一隻水壺和一隻噴藥壺被人遺忘在那裡。夜風中有新鮮的土壤氣息,跟他方纔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

兩天後。

上午。

高達五十多層的謝氏集團大廈,醒目的橘黃色logo,佇立在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它通體是淺茶色玻璃外牆,再加上週圍附屬的謝氏樓宇,陽光下,如同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殿。

葉嬰站在大廈門口。

仰頭向上望去。

大廈彷彿直入雲霄,天空蔚藍得刺眼,絲絲白雲映在淺茶色的玻璃樓身。她靜靜看了它幾秒鐘,收回視線,見載她過來的謝家司機還恭敬地站在原處。

“葉小姐,任何時候需要用車,您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又對她鞠躬行禮完畢,司機纔開着那輛黑色的賓利緩緩駛離。

已經是上午九點二十分。

前臺的接待小姐笑容清新甜美,她略翻了一下手邊的記錄,便殷切地對葉嬰微笑說:“是的,葉小姐,謝夫人約了您九點三十分,在四十六層的副總辦公室,您可以從右側第二個電梯直達。”

保安在那個電梯前爲她刷了一下卡。

“叮咚。”

淺茶色的電梯打開。

葉嬰走進去,她按下“46”,發現這個電梯裡並沒有四十五層以下的樓層按鍵。很快,又是“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撲面而來一股玫瑰花香。

“葉小姐是嗎?”

踩着粉紅色的羊絨地毯,一位妝容精緻的短髮女子向葉嬰迎過來,笑容和煦地說:“您好,我是謝夫人的特別助理,Sandy。謝夫人說,您不必等了,請您直接進來。”

帶着葉嬰走過一間間辦公室,直到最後那間,Sandy敲了兩下門,就直接帶她進去。

濃濃的玫瑰味道,如同踏入了玫瑰花的海洋,整個房間是粉紅色的,各式各樣的水晶花瓶裡插滿了粉紅色的玫瑰花,它一點也不像一間辦公室,而是像一間十六歲少女的夢幻香閨。

辦公桌是一張乳白色雕着復古花紋的西式書桌。

桌後並沒有人。

葉嬰在窗旁的貴妃榻上看到了謝華菱。

謝華菱正躺靠在塌上,半眯着眼睛假寐,她穿一身淡紅色的套裙,頸戴珍珠,豐脂白肌。貴妃榻旁,一個美容師模樣的女孩子正捧着謝華菱的右手,用玫瑰精油細細地按摩着。

一盞華麗繁複的落地薰香燈伸出十幾根枝椏,每一簇火苗都在明明閃閃。

“謝夫人。”

葉嬰喚了一聲,站在那裡。

謝華菱彷彿沒有聽見,繼續假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那美容師介紹最新的護膚方法。好像見慣了這樣的場面,Sandy退了出去。又過了將近二十分鐘,美容師將謝華菱的左手也保養完畢,謝華菱才懶洋洋地坐起來。

拿起榻旁的玻璃杯,謝華菱喝了幾口水,撩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葉嬰,說:

“阿嬰,你讓我很失望。”

“謝夫人……”

“我以爲你是真心爲了瑄,纔不計報酬地一直照顧他,”謝華菱嘲弄地說,“哪知道,你也是有野心的人。”

“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Sandy的聲音從外面響起:

“謝夫人,森小姐到了。”

“讓她等着。”

謝華菱的聲音裡有幾分寒,她的目光繼續審視在葉嬰的臉上,半晌,才冷冷哼了一聲:

“照我的意思,你能安分地待在瑄的身邊,我什麼都缺不了你的,如果你不安分,不如索性趕出去乾淨!瑄讓你進來公司,是你提出來的,對不對?從一開始接近瑄,你就打着這樣的主意,哼,你演技真不錯,居然差點把我也騙住了。”

葉嬰猶豫了一下。

沒有說話。

“想說什麼,就說!”謝華菱不悅地低喝一聲。

“是,夫人……”葉嬰似乎怔怔地說,“如果您覺得這樣不妥,那我現在就回去,繼續照顧二少的身體。我也覺得,二少的身體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只要二少的身體好了……”

“夠了!”

謝華菱皺眉,來回走了幾步,站定在她面前:

“就你這個樣子,進公司又能有什麼用!你能比得上明美嗎?真不知道瑄是怎麼想的!”

閉一閉眼睛,謝華菱剋制住自己,說:

“既然瑄信任你,我也只能相信你。你記住,謝氏集團的主力產業,服裝設計與行銷領域,一直是由瑄親自掌控的,不能落到外人手中!我要你,在瑄的身體康復之前,替瑄守住他的東西。既然明美不再是瑄的未婚妻,那麼,你就必須替代她的位置!”

“……是,夫人。”

葉嬰回答說。

搖搖頭,謝華菱喟然長嘆:

“算了,你只要記住,在你的職位上,不要犯錯誤,不要落陷阱,堅持到瑄回來的時候,就行了。”

待森明美終於得允而入時,謝華菱已經正襟端坐在辦公桌後翻看着文件。

穿一襲波西米亞風格的斑斕長裙,外面壓一件半袖的黑色小西裝,黑色水晶的項鍊,黑色的高跟涼拖,森明美整個人顯得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她微笑說:

“伯母,您找我?”

謝華菱皺皺眉頭:

“在公司裡,用這種私人的稱呼並不合適。”

“是,副總。”

森明美笑得不以爲意。

“我找你來,是因爲阿嬰。”謝華菱拿起一份文件,“這是我昨天簽發的人事任命,阿嬰從今天起,出任時裝設計部的副總設計師。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多多照顧阿嬰,讓她跟着你學習,那麼今後,我就把她託付給你了。”

接過文件的手指略僵了下,森明美飛快地掃了眼正安靜地站在旁邊的葉嬰。

“不過,副總,我必須向您報備一下,”森明美思忖了一下,說,“副總設計師其實在上星期就已經有了人選,並且已經上報了集團的人事部門。”

“我否決了。”

“……,”森明美頓了頓,“我相信葉小姐的能力,也答應過瑄,讓葉小姐進入公司,擔任設計師的工作。但以葉小姐的履歷,直接任命爲副總設計師,恐怕難以服衆。”

“難以服衆?”謝華菱一邊欣賞着自己雪白豐腴的手指,一邊悠悠地說,“謝家二少即將的未婚妻,未來的集團總裁夫人,當一個區區的副總設計師,會難以服衆嗎?那麼明美,當年你是怎麼服衆的?”

*

森明美的設計室在大廈的三十二層,足足二百平米的室內空間,紫色基調,簡約華美的時尚裝修風格。牆邊足足有十幾個長排衣架,每個長排衣架上都掛滿了各大品牌最新款的時裝,另有一面牆擺滿了各款時尚的鞋子和各種配飾。

森明美安排葉嬰坐在沙發上等候。

電話和手機連綿不斷地響起,森明美接了很多電話,也打了很多電話,秘書們不時地送進來需要簽字的文件,外面排隊等候約見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森明美忙碌得連喝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

差不多過了一個多小時。

森明美放下電話,簽完又一份文件,起身向沙發中的葉嬰走過來,歉意地說:“很抱歉,讓你等這麼久。不過,我已經推掉了後面的約會,這就帶你去跟設計部的同事們見面。”

“啊。”

森明美一扶額角,說:

“糟了,任命下得太突然,我這裡還沒你的履歷。”

“我帶來了。”

葉嬰微笑,從隨身的包包裡拿出兩疊,一本是履歷,一本是設計圖。

“太好了。”

森明美拿起她的履歷,邊翻看邊朝外走。

這一整層都屬於時裝設計部。

“阿嬰,你要有心理準備。”大步走在前面,森明美彷彿沒有留意從四周向她兩人投射過來的目光,只是微皺眉頭看着葉嬰的履歷,說,“公司的設計部,彙集了國內乃至國際上最頂尖的設計師,一個個都恃才傲物、孤芳自賞。我原本想讓你從設計師助理開始做起,讓他們慢慢接受你。”

經過一間間設計室。

幾乎每一間的百葉簾都拉開了。

從裡面投射出一道道目光。

落在葉嬰身上。

“但是,現在你直接空降到這個職位,肯定會有很多人不服,”森明美又翻了一頁履歷,埋頭邊走邊說,“我會盡力幫你,不過最終設計師們是否會信服你,還是要靠你自己的能力。”

“是。”

“你馬上要見到的,是設計部最出色的幾位設計師和製版師,他們對你的看法,將會影響到整個設計部對你評價。”啪的一聲合上履歷文檔,走到走廊盡頭倒數第二扇門前,森明美伸手將門推開。

光芒刺眼。

滿屋的陽光直射過來!

葉嬰發現,那簡直是一間小型的製衣車間,從各式布料到圖紙、劃粉、尺子、剪刀,到製版工具、立裁模型,再到針線、鈕釦、縫紉機,全部都有。

裡面還有十幾個人。

其中幾個一望可知是設計師。

一個是金髮碧眼的嬉皮男士,耳朵、鼻子、嘴脣打滿了洞,戴滿了環。一個是中年的女人,氣質雍容,穿着鑲滿珠片手工精湛的黑色小禮服裙。一個是看起來有點笨拙的女孩子,澀澀呆呆的,手中的設計圖剛畫一半。另外幾個設計師正在彼此談笑,聽到聲音才把頭轉過來,有個女設計師的面容美麗得出奇,看向她的目光卻極不友善。

還有幾個人,看起來像是製版師。

離她最近的那個女人,胖胖的,手上有厚厚的繭子,手指上還帶着頂針,應該是高級的縫紉師。

從他們看向她的眼神。

葉嬰知道了。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見面,而是,一場對她的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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