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人之裡西門。
“上......上白澤大人......東門......東門失守啦!”
“什麼?”
上白澤慧音聽了這話,心裡一驚,立馬回過頭去,卻在人羣后頭見到了一個手臂上纏着繃帶、拄着柺杖的傷病號。
那人慧音認識,乃是東門那邊的傳令兵,負責每小時報一次信。這傢伙乾的,本該是最安全的活計,卻不知爲何落得了一身的傷。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帶着傷從東門一路趕到了這裡,早已筋疲力竭。只見他面色慘白、大汗淋漓,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慧音的面前,剛一站住腳,便“哐當”一下把柺杖丟在地上,接着猛地跪了下去,仰着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大人......您聽我說,我們......我們被算計了!”
“你慢點兒說,究竟發生了什麼?”慧音單膝跪地,輕撫着他的後背,問道。
那傢伙跪在地上喘了兩分鐘,終於是順過氣來了,便道:
“我們被耍了,原以爲被複活成殭屍的只有人類,實際上不是這樣的,狼、虎、熊甚至是烏鴉,都是會屍變的,而且攻擊性比它們活着的時候強得多!”
“民兵團遭到大量野獸殭屍的衝擊,傷亡慘重,團長陣亡,防線已經無法維持......”
“屍羣......”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屍羣正朝着北面的避難所前行,我們無力阻止......這樣下去的話......”
他不再開口了,腦袋也深深地垂了下去,透明的水珠從他的臉上滑落,在地面上留下了幾點黑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但那低沉的嗚咽聲,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原本沉默的衆人現在開始交頭接耳,現場正變得越來越嘈雜。恐慌的情緒開始在人羣之中蔓延,就像一滴掉進了清水中的墨汁。
本來,這百多號人之所以會在此浴血奮戰,就是爲了保護身後的家眷兒女不受惡魔侵擾。現在,他們的家人受到了直接的威脅,他們的戰鬥,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好的,我瞭解了。”慧音面無表情地答覆道。
接着,她站起身,環視着人羣,看着那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她知道,這些人正在等待着她的撤退命令,只要她一聲令下,這幫人便會丟盔卸甲,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人的身邊。
可惜,這個命令不會被下達,永遠都不會。身爲場上僅有的兩個尚能保持冷靜的人之一,慧音要做的,不是放縱恐懼,任其肆意蔓延,而是在它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抑制住它。
無論使用什麼手段,她都必須將這些人留在西門,直到黎明來臨。東線潰敗了,尚可亡羊補牢,若是將西線也一併撤走,使得東西兩側的屍羣可以圍攻避難所,其結果,將會是災難性的。
“你倆,過來!”慧音招來了兩個手下,指着那個伏在地上的傷員,命令道,“把他帶到營地裡去,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接着,她又面向人羣,大聲道:
“各位,我知道你們都在惦記着自己的家人,實際上,我也擔心得不得了。你們的孩子有不少都在寺子屋裡上學,這些年來,我親眼看着他們一日日地長大。他們的傷痛就是我的傷痛,他們要是有了什麼三長兩短,那就等於是在我上白澤慧音的心口上割肉。”
“正因爲如此,正因如此......”她深吸了一口氣,接着,將音量又往上提了一檔,幾乎是喊着說道:
“如果你們還想活下去,還想在這人之裡繼續生活下去,還想在明天早上見到你們的家人,那就請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堅守你們的陣地,直到太陽升起!”
話一出口,人羣便沸騰了起來。符合民意的撤退命令並沒有被提出,反而還變成了“死守”。對外的恐懼正漸漸地轉化爲對內的憤怒,不少脾氣暴躁的傢伙已經開始當着慧音的面漫罵起來了。
會失控,這樣下去毫無疑問會失控。慧音在人之里長年累月積攢起來的名望,正在短時間內土崩瓦解。無論她的決策有多麼正確,只要底下的人不聽她的,那麼一切都是白搭。她必須做點什麼,否則無需屍羣動手,自警團便會從內部瓦解掉。
聲浪一輪大過一輪,由最初的爭論,漸漸地變成了一致的聲討。終於,所有人都團結到了一起,圍在慧音周圍,一致地要求她撤回前言,否則就撂挑子不幹了。
站在人羣之外的鈴仙,似乎也被這個氣勢給驚到了,倆眼瞪得滴流圓,張望着困境中的慧音。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無奈話出不了口,就被那浩大的聲勢給淹沒了,只好搖了搖頭,給了慧音一個苦笑。
而慧音,也回給了她一張笑臉——三分無奈,七分自信。
極少與人類社會接觸的鈴仙,當然不知道如何衝破這種困境,要是把慧音換成她,她嚇都嚇死了,哪裡還能破局!但是慧音跟她可不一樣,慧音知道該怎麼做,正因如此,慧音纔始終不發一言,就那麼傻呆呆地站在那兒,看着面前的人羣唾沫橫飛,就像是在看着一羣飢腸轆轆的喪屍。
沒有思想的人,被情緒隨意左右的人,跟喪屍有什麼區別,都不過是被貪婪的本性所驅使的行屍走肉而已。
終於,就連懶得干涉人事的妹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皺着眉頭擋在了慧音身前,替她吸引一部分火力。
“你想幹嘛,就這麼站着讓人罵嗎?”妹紅忍不住回頭問道。
“對的,就是讓他們罵。”慧音點了點頭,“不着急,先讓他們罵個痛快。”
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是累了,還是頭腦冷靜了,躁動的人羣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閉上嘴巴的人們紛紛望向了慧音,等待着她的解釋——不管怎麼說,她還是他們的上司。
“想說的都說完了?”慧音從妹紅身後走了出來,高聲問道,“該發泄的有沒有發泄乾淨?如果沒有,你們還可以繼續罵,因爲我真的不在乎!”
“如果你們覺得,站在這裡圍着我罵,就能提升戰鬥力,就能把東門的坑填上,就能保護你們的家人,就能把外頭的殭屍全部嚇跑,那你們可以繼續罵下去,一直罵到天亮。沒所謂的,真的沒所謂的!”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一下,西門的殭屍羣,如果沒有妹紅助戰,隔三差五地用火牆隔開,給你們提供喘息的機會,你們自己想想,究竟要付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將它們全部擊退?如果將殭屍的數量加倍,再加上更加兇猛的野獸殭屍呢?”
“現在東門失守,你們都吵着嚷着要回去保護自己的家人,這無可厚非。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當東西兩側的屍羣包夾過來的時候,你們這麼幹,究竟是要保護家人,還是要死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告訴我!”
此言一出,原本羣情激奮的人羣,現在是一片死寂,不少好面子的傢伙都羞愧地低下了頭,幾乎是無地自容了。而遠處的鈴仙,則忍不住爲慧音鼓起了掌。
誠如慧音所說,一旦將西線的防禦力量也調回大本營,東西兩側的敵人便可合流,一同對人類最後的據點展開圍攻,到了那時,本就人手不足的自警團可以說是凶多吉少。而若是不回去救援,就這麼死守住西門,避難所那邊的防守壓力反而還會更小一些。
那麼,冷靜下來以後,許多人便發現問題了:敵人會源源不斷地從東門涌進村莊,這個大坑不可能放着不填,而西門的人手又不能調走,這該如何是好呢?
只聽慧音喝道:
“妹紅!”
“啊,有!”
“你的速度夠快,現在立刻回稗田家去,越快越好。到那以後,務必將所有來襲的敵人擋在大門外,一隻也別放過!”
“好的!”
妹紅一點頭,背後立馬長出了一對由純粹的火焰構成的翅膀。這對火羽高高揚起,只一扇,便將她帶離地面。她就這麼化爲一隻火鳥,帶着滿身烈火,劃過了夜空,朝東北方向飛去了。
目送妹紅離開以後,慧音又扭頭對着鈴仙喊道:
“鈴......啊不,永遠亭賣藥的!”
“在!”
“你趕緊回永遠亭去,把藥箱裝滿,然後直接去人之裡東門,拜託了!”
“好......好的!我會努力完成的!”
鈴仙併攏雙腳,擡手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軍禮,然後便跳過火牆,蹦蹦噠噠地朝着西邊跑遠了。回永遠亭的路途艱險,佈滿殭屍,但她肯定有辦法避開它們,安全抵達目的地。
“剩下的各位,聽好了!”慧音扯着嗓子,對着人羣喊道,“接下來,我會去東門攔住敵人的後援。而你們的任務就是,死守西門,絕不容許任何一隻殭屍進入村莊!人之裡究竟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看你們的了!”
話音未落,妹紅先前燃起的那面火牆,便已經熄滅了。羣屍不畏灼傷,赤腳踩在焦黑的、冒着青煙的大地上,邁過同伴的枯骨與餘燼,緩緩地向村子走來。
“還愣着幹嘛,趕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啊!”慧音吼道。
“是的,老師!”衆人異口同聲地應道。
“不是老師,是長官!”
“是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