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六刻,博麗神社前院。
暴風的降臨毫無徵兆,當它顯出真容,便是爲時已晚。
龍捲風像條癲狂的巨蟒,呼嘯着直衝天際。沙子隨風而起,將整條龍捲染成了污濁的土黃色,同時,也將射命丸文的身影掩於其中,再不可見。
天空中尚未完全燃燒的火焰也被這越滾越大的漩渦給吸了進去,將高速旋轉的沙塵燒得滾燙。一時,飛沙走石,風火齊舞,勢如天譴,讓人不由得敬畏三分。這條沙龍捲又裹上了一層橙紅色的火羽,變得光彩奪目,而且更加致命。
拉杜三世站在旋風外頭不遠處,身後便是博麗神社。熱風吹亂了他的長髮,火星與熱沙飛濺到他的腳邊,如火山口裡噴出的熔岩之雨。他安靜地盯着這熾熱的風暴,視線未曾移開一寸。
藤井和彥坐在神社門口,只覺得熱流撲面,燒得臉頰直髮痛。漸漸地,他連眼睛都很難睜開了,只好別過臉去,不再看那壯觀的火龍捲,轉而憂心忡忡地對身邊的納蘭暝說道:
“這下完了,她死定了啊!”
“嗯?”
聽了這話,納蘭暝顯得很是不解,扭頭問道:
“你爲什麼這麼說?”
“爲什麼?因爲......”
和彥還想了幾秒,然後才意識到,這種弱智一樣的問題根本沒有思考的必要,張口便道:
“這不是明擺着嘛!被捲進那種龍捲風裡,神仙來了也得死啊!”
“呵呵。”
納蘭暝只是笑了笑,又把頭扭回去觀風了,好一會兒都沒再開口說話。他這笑而不語的態度,嚇得和彥還以爲自己說錯話了。
可是轉念一想,和彥便覺得,自己的判斷不可能有錯啊!
射命丸文很強,這一點和彥清楚。從妖怪之山上下來的傢伙,個個都是怪物,沒有哪個是不強的,而文就更是這幫怪物之中的怪物,“幻想鄉最速”的稱號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但無論是人類還是天狗,無論實力有多強,終歸不過是血肉之軀。凡是血肉之軀,終有極限。眼前的這條火龍,單風力便可與十二級颱風媲美,熱度更是達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千五百攝氏度。在這樣的速度與溫度下,每一粒沙都相當於一把燒得通紅的剃刀,就連鋼鐵都能在轉瞬之間撕個粉碎,更別說文這麼一個大活人了。
和彥的年紀不大,但是自他懂事起,所見的、所學的、所領悟的,所有的知識,裡頭沒有哪怕一個標點符號,能爲他提供,文能倖存下來的證據。文會死,會被千刀萬剮,屍骨無存,他對此確信不疑。
“你知道信天翁嗎?”這時候,納蘭暝突然開口問道。
“那是啥?”
“那是一種海鳥,世界上最大的海鳥。”
“抱歉,”和彥搖了搖頭,“幻想鄉里沒有海,所以我沒見過。”
“沒見過就算了,你聽我講便是。信天翁這種鳥,有個非常有意思的習性。”納蘭暝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那根通天火柱,講道,“爲了展開那對對於鳥類而言過於龐大的翅膀,它需要風,強風,確切地說是逆着強風,才能起飛。所以,當暴風雨來臨,百鳥息羽,天空中就只剩下信天翁的白翼。這個時候,它們就是天空的主宰。”
“若是背對着狂風,風便壓倒了你,若是挺起胸膛,逆風而上,你便駕馭了風。這不是什麼美德或者勇氣,而是一種生活方式。”
“哦......哦......”
和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聽納蘭暝繼續說道:
“我想說的是,射命丸文這個人,大概不是什麼烏鴉。她的身體裡藏着一隻海鳥,不怕風,倒是害怕無風。”
說着,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這麼告訴你吧,在拉杜三世那傢伙定下戰術的時候,戰鬥的結果就已經註定了——我看不到文失敗的可能性。”
很快,納蘭暝所說的話便得到了應驗。那火焰與熱沙的漩渦開始逐漸偏離原地,向拉杜三世所在的方向襲來。拉杜三世那張七扭八歪的醜臉上,驚愕與畏懼,正在變得越來越明顯。他正在失去對風的控制,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什麼時候擁有過它呢?
“該走了,小子!”
納蘭暝這麼說着,便站起身,揪着領子,一把拎起了還沒搞明白狀況的和彥,“蹭”地一下就從神社的門廊裡鑽了出去。他兜了個弧線,繞過了緩緩行進的龍捲風,竄到了鳥居頂上,像擺玩偶一樣把比他矮小得多的和彥往那兒一擺,自個兒拍拍屁股,坐到了和彥身邊,耷拉着雙腿,道:
“別亂動,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啊,好的!”
和彥低頭瞅了一下自己那對完全懸空的雙腳,以及下方十幾米處的地面,不由得身子一軟,差點癱掉。他趕忙擡起頭,不再向下看,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風暴中,以此緩解恐懼。
有趣的是,就在剛纔,這團龍捲風纔是令他感到恐懼的根源。
火龍捲的行進速度越來越快,已經由最初的人造旋風,變得越來越像真正的龍捲風了。拉杜三世見勢不妙,開始後撤,想要避開這由他一手造出的大殺器,然而,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簡單。
他沒想到,這旋風脫離了他的控制,竟然還超進化了,學會了轉彎。他向左,風就向左,他向右,風就跟着向右。總之就是這麼一大條嚇煞人的玩意,跟個霸王龍一樣死死地追在他後邊,甩不掉也就算了,關鍵的問題是,風速還比他逃跑的速度要快。
納蘭暝是不知道,眼看着這追命鬼似的龍捲風步步逼近,最終將自己完全吞噬,拉杜三世此時的心情究竟如何,他也不想知道。
被捲進龍捲風裡的時候,拉杜三世連一聲慘叫都沒能叫出來。他在裡頭攪了好一會兒,直到他的那片黑影徹底消失於火海與沙暴之中。那之後,火龍又往前挪了好一段距離,在地上犁出了一大條溝壑,還削掉了半個博麗神社,這才漸漸地止住腳步,衰弱下來。
又過不久,風停了,火焰消散,沙塵如霧雨一般飄灑而下,夜空又重新歸於黑暗與寧靜。
博麗神社只剩下半截了,另外半截被毀得非常徹底,連一塊完整的瓦片都找不着。拉杜三世那殘破的身軀,有半截被埋在了瓦礫碎片裡,另外半截落滿了沙塵。這傢伙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多半是死了。
就算沒死,也是個重度殘廢。他的身上還升着青煙呢,估計有八成熟了。
文就飄在博麗神社的正上方,翅膀末端的羽毛有些焦糊,衣服也被薰得有點發黑,總的來講,倒可算是毫髮無損。她低頭瞅了瞅那一片狼藉的神社,撓了撓頭,似是有些困擾地開口說了幾句話。
然而,說話的內容,一絲一毫都沒有傳出去。就連聽力比狗還強的納蘭暝,都沒能聽見哪怕一個字。
這傢伙明明張嘴了,卻像是在演啞劇一樣只做口型不發聲。對此,和彥是大爲不解,而納蘭暝則像是看穿了什麼似地,微微一笑。
“在被龍捲風吞噬前,提前在身子周圍製造出一小塊真空區域,徹底隔絕空氣以及火焰,與此同時,竟然還能將觸手伸到安全區外頭,去改變暴風的流向。這傢伙,對‘風’的控制力已經純熟至此了嗎?”他心道,“看來我有必要重新評估射命丸文的實力了啊,雖然短時間內還是無法對我造成威脅就是了......”
做了幾秒鐘的口型以後,文好像也通過旁觀者的表情,意識到自己沒關“靜音模式”了,便一拍腦瓜,吐了吐舌頭,有些尷尬地道:
“啊呀,我怎麼沒注意到呢?”
這句話,她倒是成功地發出了聲。
“不過,這也真是悽慘啊。”她又低頭瞅了一眼拉杜三世的慘狀,又是搖頭,又是咂嘴,“嘖嘖,他肯定死都沒想到,自己放出來的法術竟然會反過來殺掉自己。”
“當然啦,這也不是他的錯。畢竟他的對手是清廉正直的暴風戰士射命丸文嘛,要怪也只能怪他挑錯對手了。”說着,文竟叉起腰,腦袋一昂,臉不紅心不跳地自誇道:
“哎呦,可把我給牛逼壞了,回去先寫個一萬字專題報道壓壓驚。”
“報道個屁啊!”坐在鳥居上的納蘭暝實在是受不了了,大喊道,“靈夢還有三十秒到達戰場,不想死就趕緊跑吧......算了你還是別跑了,跑到哪兒我估計她都能找着你,你還是躺在地上等死吧!”
“這個問題......”文抄起手,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它確實是個問題。”
這倆人剛這麼一說,便聽那遠方的天邊,響起了一聲少女的哀嚎:
“我的神社啊——”
“我勒個去!”文聽見這聲,倆眼一瞪,臉一黑,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要不要來得再準時些?”
“這是說曹操曹操到啊,嘿嘿。”納蘭暝幸災樂禍地道,“我期待你待會兒的表現哦!”
“你不用期待了。”
說罷,文便扇乎起翅膀來。頓時,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在納蘭暝的心頭浮現出來。
“我剛纔研究決定了,納蘭暝,這口鍋就由你來背了!”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納蘭暝一條血鏈伸出去把文留在原地,她已搶先一步逃之夭夭了。文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渾厚黑暗的天幕下,只留下這麼一句近似於挑釁的話語。
與之相對的,那紅白二色的倩影正從山下趕來,越飛越近,納蘭暝幾乎已經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怒容了。
“射命丸文,我日你先人闆闆!”
他朝着文離去的方向比了個友善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