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開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紫如是說道,“我需要你的血,很多的血,我知道這會傷害到你,但我必須這麼做。”
說這些話的時候,八雲紫的語氣裡略帶着一絲歉意。當然,這並不意味着她感到愧疚了,對她而言,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夜更深了,納蘭暝抱着八雲紫,站定在路中間。紫仰起頭,看着雪花飄落在他的肩頭,爲他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徒增一絲夢幻之感。
他那千年不變的,蒼白的少年容顏上,沒有一絲表情。清澈的赤瞳與八雲紫對視着,其中似有微光搖曳。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開口了:
“有點涼了,不是嗎?”
“沒錯,是變冷了。”
紫這麼說着,又往他懷中擠了擠,卻並沒有感受到多少溫暖。
“你知道,你離開以後,我都經歷了什麼嗎?”納蘭暝又問道。
“不知道。”八雲紫搖了搖頭,“但,我能猜個大概......”
“因爲失血過多,我失去了體溫,失去了行動的力氣,一個人凍僵在那戈壁灘上,吹了一整夜的冷風。直到第二天黎明,我才漸漸地有了重新爬起來的力氣。”
“我撫平自己的傷口,趕在陽光將我燒成灰燼以前,逃到了附近的村子裡。那時的我甚至沒有殺死人類的力量,只能從屠戶那兒偷取牲畜的血液充飢。”
“我沒能如願見到自己的仇人,因爲西方的血族將我視作異端,羣起而討圌伐。我原本是能對付得了他們的,但,多虧了你,我不得不四處逃竄,過上了一段下水道老鼠一般暗無天日的生活。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爲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學會與痛苦共處。”
“等我恢復力量,擺脫了那幫血統潔癖患者,‘復仇’這個目標,已經離我很遠了......”
八雲紫聽了他這一番話,心裡怎麼也不是個滋味,猶豫之下,小聲說了一句:
“抱歉,我......”
豈料她剛一開口,納蘭暝便直接打斷了她,道:
“爲什麼要道歉,實際上,我得好好地感謝你纔是!”
“在那黑暗的日子裡,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爲何會落得這種下場。最後,我得出了結論,這都是因爲,我太弱小了。”
“人的強大,歸根結底,是物質層面的強大,與精神層面的強大。我會被你偷襲,這是物質層面的不成熟,我輕信了你的謊言,並且對你產生了感情,這是精神層面的不成熟。人一旦不夠強,就會對他人產生依賴,隨即就會遭到背叛,這一切都是必然的。”
“所以,從那時起,我開始着手讓自己變得更強。爲了變強,我不擇手段、不顧後果、不計代價。我獵殺、捕食同族,我破壞自己的身體,讓它以更快的速度再生,我跟惡魔討價還價,心甘情願地當了她的實驗品,只要能變得更強,我願意做任何事。”
“弱小即是原罪,力量代表正義,信任換來背叛,獨行方得自由。八雲紫,這就是你教會我的一切。你一手塑造了‘納蘭暝’這個人,我代替他,爲你獻上由衷的謝意。”
納蘭暝的表情紋絲不動,話說得波瀾不驚,彷彿這一切,於他而言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常識”。八雲紫不清楚他究竟是經歷了多少苦難,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她只知道,這些苦難之中,有她的那一份。
“這個名字......”紫苦笑着道,“我很意外,你竟然還在用它......”
“爲什麼不呢?”納蘭暝道,“殺了人,總是要報個名號的,冤要有頭,債要有主。我思來想去,覺得‘無名氏’這個名號傳開了還是挺丟人的,還不如就用你給我的名字。我有多厭惡你,那些死在我手底下的傢伙們,就有多畏懼它。”
“是嗎......”
八雲紫扭過頭,不再去看納蘭暝的臉,卻是話鋒一轉,淺笑着道:
“說起來,那時候的你,還真是瀟灑啊......”
“一襲黑衣,長髮飄飄,仗劍走天涯,簡直就是從書與畫中直接走出來的人物。”她接着說道,“要說我一點都沒有動心,那是在騙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告訴你,我那時候所說的,以及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實的......”
八雲紫說着,又回過頭,直視着納蘭暝的雙眼,道:
“你會,稍稍地,原諒一下我嗎?”
納蘭暝聞言,擡頭望向了夜空中的飄雪。片刻的沉默過後,他開口說道:
“如果,我告訴你,我那時候對你說過的話,產生過的感情,也都是真實的,你能不在背後捅我一刀嗎?”
“春天快到了,紫。”他沒等紫開口,繼續說道,“去年開過的花,今年還會再開一遍。但去年的那朵花,永遠只會留在去年,今年它只是塵土而已。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就是那個,在我人生中最低落、最無助的時候給我一刀,將我推進萬丈深淵的人。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再記恨你了,都過去了。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傷痕已經痊癒,被你刺穿的那顆心臟現在仍然在我的胸腔之中跳動,不爲子存,不爲子亡。”
“呵呵......”
八雲紫眯起眼睛,由衷地笑了出來。
“一千年過去了,你還是那個少年。”她說,“真的......一點都沒變。”
“彼此彼此吧。”
納蘭暝邁開腳步,再次走了起來。八雲紫的雙圌腿搭在他的胳膊上,隨着他的步調晃動,她聽他說道:
“那麼,現在,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抽我的血嗎?我的意思是,你那一刀可差點把我害死,所以我的血最好能派上點用場,否則的話,我會生氣的。”
“你每次說你要生氣,最後肯定一笑而過。”紫微笑着說道,“遺憾地告訴你,它最終沒有派上任何用場,我費盡心思,全做了無用功。你的犧牲,也都白白浪費掉了。”
“哦,這樣啊......”
納蘭暝的語氣,仍舊非常的平淡。
“世間萬物,大抵如此。”他如是說道。
“是啊,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八雲紫說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是一個錯誤的春天,到了五月,天還很冷,下着小雪,不該在那時開花的櫻樹,卻過早地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