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百花飄香,這樣的清晨總是讓人精力充沛。
納蘭暝從長長的夢境中甦醒過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依然有些痠痛的關節。
他現在正處在一間簡樸的和室之中,身子底下的地鋪雖然不那麼舒適,卻足以消解他的傷痛與疲憊。敞開的紙窗將鳥鳴聲放了進來,聽起來像是杜鵑。
一切都是如此的安詳,正因爲如此,他才感到十分的不解。
因爲他不應該醒過來的,即使能夠再次醒來,也應該是甦醒在灼熱的地獄裡,而不是在這種舒適的環境中。
“啊,你醒了?”
紙製的推拉門被拉開,一個身着紅白巫女服的少女,端着一碗粥,走了進來。這少女留着淡紫色的齊腰長髮,額頭前還剪了個齊劉海,若不是穿着巫女服,倒像是哪個國家的公主。
“不愧是妖怪,恢復得就是快!”巫女微笑着說道,“昨晚把你撿回來的時候,還以爲馬上就要不行了,沒想到睡一覺就復活了。”
“啊?嗯......”納蘭暝的腦子還是有點發懵,因此沒能很好地理解眼前的狀況。
他記得,這傢伙就是昨晚那個差點把他給打死的冷麪巫女。現在她竟然滿面笑容地來問候自己,這是鬧的哪一齣?
無法理解,在他將近一千年的人生中,還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戰鬥永遠以敗者死亡告終,這是血族的常識。
但他還活着,而且還被敵人給救了,這違反了他的常識。
“我做了一些燕麥粥,如果合你口味的話,就趁熱吃了吧。”巫女跪坐在牀邊,將那碗粥遞給納蘭暝,道。
“咕嚕嚕嚕嚕嚕......”腸胃受到了香氣的刺激,劇烈地蠕動起來。納蘭暝沒多想,端起碗便咕嘟咕嘟地喝起粥來。
他並沒有去思考該不該信任這個巫女的問題,這種問題沒有價值。如果對方想取他性命,那她早就動手了,沒必要等到現在。
更何況,在美食的面前,一切猜忌都是微不足道的。
“呵呵......”巫女望着他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禁以袖掩嘴,笑出聲來。
“我還擔心人類的食物不合妖怪的胃口,看來是多慮了。”
“嗯,好吃!”納蘭暝三兩下就搞定了這碗粥,隨即把碗交回給巫女,問道:“還有嗎?”
“還有很多哦!”
“那就整鍋給我端來!”
“帝!”巫女回過頭去,喊道,“把廚房裡那鍋粥端來!”
“好嘞!”一個有些尖細的女聲迴應道。
數分鐘後,一個身材嬌小的小女孩捧着個砂鍋走了進來。
這個女孩光着腳丫子,穿着一身從西方傳過來的粉色洋裝,脖子上還掛着一條胡蘿蔔形狀的吊墜。她有着紅瞳與黑髮,頭頂上還長着一對垂下來的兔耳——這很明顯不是人類應有的特徵。
納蘭暝從女孩的手中接過砂鍋,端起來便往嘴裡灌,他真的是餓壞了。
“慢點吃,別急!”巫女見狀,輕撫着他的後背勸道,“又沒人跟你搶。”
不過他可顧不上那麼多。爲了修復身體的損傷,他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急需補給。現在無論給他多少食物,他都能照單全收。
“呃......嗝......”他放下砂鍋,打了個飽嗝,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鍋底,雖然還有點意猶未盡,卻也不好意思再開口討食了。
“吃飽了?”巫女問道。
“算是吧。”
“帝,去把鍋碗洗了。”她將瓷碗放進砂鍋裡,一併遞給長有兔耳的少女,補充道:“接下來我要跟他獨處一會,你做完了家務之後,就自己出去玩吧。”
“好的,朔月大人!”
少女接過鍋,走了出去,順便還把門給帶上了。
“這年頭,連兔子都能成精了。”聽着越來越遠的腳步聲,納蘭暝說道。
放在以前,要是有人告訴他兔子也能修煉成妖,他得笑掉大牙。
“她可是活了超過一千年的大妖怪哦!”
“是嗎?看不出來......妖怪無論活多少年都是一個樣子,雖然我也是這樣啦。”
“所以,爲什麼我還活着?”納蘭暝話鋒一轉,直視着巫女的雙眼,問道,“你手下留情了?”
這個巫女的眼睛非常的清澈,充滿了生氣,與那些市井之人有很大的不同。普通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帶着一些疲憊、一些不滿、一些負面情緒,而她的雙眼就如孩童一般純淨,裡面容不得一絲污垢。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純淨的雙眼,必然通向同樣純淨的內心。
“不知道呢,我也很意外。”巫女說,“一般來講,受了那種傷是不可能活得下來的。”
“但是你不一樣,即使失去了意識,你的身體也在渴求生存,我當時也吃了一驚呢!”
想起那團焦黑的爛肉拼命蠕動着進行自我修復的景象,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的情感究竟是驚還是懼了。
“所以你就把我給帶了回來?”納蘭暝十分詫異地望着她,“而不是上去補兩刀,徹底殺死我?”
換成是他,見到自己的敵人重傷倒地,肯定要上去多捅兩刀,以根絕後患。
“爲什麼我非得殺死你不可呢?”巫女歪着頭,一臉不解地問道:“我和你有什麼仇嗎?”
“不是有沒有仇的問題吧?你難道就沒考慮過,在我恢復了體力之後,會對你不利嗎?”
這世上哪有對敵人心慈手軟的道理?這傢伙,難道沒聽說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
“你不是沒有那麼做嗎?”巫女微笑着反問道,“而且還在一個勁地提醒我這麼做的危險性。”
“你怎麼知道我以後不會對你動手的?”納蘭暝皺着眉頭,反駁道,“要說殺你的理由,我這邊可是有很多,比如被你給打傷了,比如在決鬥中輸給了你,比如你是個人類,再比如說......”
“這些可不是傷員該考慮的事情哦!”巫女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脣,打斷了他的話語,“如果還想再打一場的話,我們擇日再戰。不過現在,你該養好自己的傷纔是。”
納蘭暝一時語塞,只好低下頭去,算是默認了巫女的話。他的種種惡意的揣測和殘酷的常識,在這少女的面前都變得一文不值。
他現在的行爲,就如同用刀子來刺傷大海一般,滑稽可笑。這個少女的實力如山,高不可攀,而心胸則似海,包容萬物。
有生以來,納蘭暝第一次感到自慚形穢,並且迫切地想要從一個沒有惡意的人身邊逃走。
“傷口的話,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我覺得沒必要......”他說着,正欲起身,突然覺得身子涼颼颼的,便趕緊又躺了回去。
“啊,你的衣服已經被燒成灰了,但是我家又沒有男裝......”巫女看着他那尷尬的樣子,面帶笑意地解釋道,“所以昨晚我只是稍微給你擦拭了一下身體,就把你塞進被窩裡了。因爲天黑所以並沒有看到什麼關鍵的部位啦,大概吧......”
納蘭暝注意到她那遊移不定的眼神,頓時便無比尷尬了。他只覺得自己的臉頰發燙,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太羞恥了,無論是輸給了這個少女,還是被她給救了,都令他萬分羞恥。他以前可從來沒體驗過這種事情,他的自傲也不允許他經歷這種事情。
“好啦好啦,你也別太在意了。”巫女爲了緩和氣氛,趕忙說道,“我在村子裡訂了一套衣服,大概今天下午就會送到。在此之前,你就先躺着吧,這對你的傷也有好處。”
“哦,好的,多謝。”
“那麼我也不方便繼續呆在這裡,就先告辭了。”她揮了揮手,轉身欲去。
“等一下,”納蘭暝叫住了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朔月,”巫女答道,“博麗朔月,我是這博麗神社的第一代巫女。”
“是嗎,朔月啊......”
朔月,即新月,每個月的第一天,月相輪迴的起始之時。
“‘新的開始’啊,真是人如其名......”納蘭暝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