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辰時四刻,永遠亭。
身體裹在溫暖的被窩裡,疲憊,而且舒適。空氣中混雜着陽光的味道與竹葉的清香,吞吐之間沁入肺中。
在這樣宜人的環境中,納蘭暝醒了過來。
視野由模糊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第一件東西,是吊在頭頂上的一袋血。新鮮的血液順着軟管,源源不斷地流進了他的身體裡。
那血袋上面寫着兩個大大的手寫體字母,“R·S”。一般的醫用血袋都會在顯眼的地方標註血型,不過這兩個字母,納蘭暝知道,那不是血型,而是人名的縮寫。
“蕾米莉亞·斯卡雷特。”
他小聲地將它唸了出來,
“你醒了?”
順着聲音,側過頭,他看見了穿着白大褂,手裡拿着本病例,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八意醫生,以及腳上包着紗布,抄着手坐在一邊的靈夢。
從室內裝橫來看,他這是在永遠亭的病房裡,這一點確鑿無疑。雖然沒有後半夜的記憶,不過他大概也能猜出是誰把他送到這兒來的。
講老實話,如果不是傷得太重,他真的不想來永遠亭,這紅藍裙子白大褂,這福爾馬林、青黴素、碘酒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簡直就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嗯,我醒了。”
納蘭暝說着,迅速地撩起被子,往裡頭瞥了一眼,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現在應該是一絲不掛的纔對......還好,這一回,他有好好地穿着病號服。
看着莫名其妙地鬆下來一口氣的納蘭暝,八意醫生掩嘴一笑,說道:
“如果你在找自己的蛋蛋的話,我敢肯定,它們還在那裡。”
“不,不是,我沒那個意思。”
“順便一提,衣服是我幫你換的。”
“嗯......”
聽了這話,納蘭暝撇着嘴,點了點頭,道:
“或許我應該表現得更害羞一些?”
“身體怎麼樣了?”問出這話的,是靈夢。
“啊,相當好,簡直不能更好了。”
納蘭暝說完,便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又問靈夢:
“話說你怎麼在這兒啊?”
“這小姑娘昨晚一直......”
八意醫生剛想說出真相,就被靈夢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巧笑着收了聲。接着,只聽靈夢說道:
“腳踝擦破了皮,過來包紮一下,你有意見嗎?”
“那倒是沒有!”
“對了,”納蘭暝轉頭面向房門,喊道,“貓在門後面的幾個,可以進來了!”
經他這麼一說,那扇薄薄的木質推拉門便被一把拉開了,好幾號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最前頭的是蕾米莉亞與同行的十六夜咲夜,接着是一進來就端着相機拍個不停的射命丸文以及一臉無奈的鈴仙,走在最後的則是從頭高冷到腳的風見幽香。
這幫人的到來令本就不寬敞的單間病房變得有些擁擠,不過,納蘭暝並不討厭這種擁擠。
“抱歉師傅。”鈴仙一進門,便彎着腰連連道歉,“我本想攔住她們的,可是......”
“沒關係的,”八意醫生擺了擺手,“反正早晚都要來的,阻攔也沒啥意義。再說了,就這幫人,你想攔也攔不住。”
在她倆說話的時候,蕾米莉亞走到牀邊,舉起了她那把花邊陽傘,一棍子敲在了納蘭暝的腿上。
“噢,嘿!”納蘭暝叫道,“我現在可是傷員!”
“打的就是你這個傷員!”蕾米莉亞氣哼哼地說着,又是一傘棍子下去,敲得納蘭暝腿都快斷了。
“聽好了納蘭暝,”她用傘尖指着納蘭暝的鼻子,說道,“以後,你要是再出去冒這種險,我就......”
說到這裡,她稍微頓了一下。納蘭暝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實質上的父親,而且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兼戰鬥導師,仔細一想,她好像也沒啥能制裁他的手段。
但這並不代表她發不得狠話了。
“我就把你關進地下室的籠子裡,再也不給你出去了!”她鼓着腮幫子,裝出了一副兇狠的模樣,在納蘭暝眼中,此時的她就像一隻發怒的倉鼠。
嗯,生氣的倉鼠,也是倉鼠。
“大小姐的意思是,”咲夜向前踏了一步,面無表情地補充道,“您不在的這一晚,她擔心得不得了,自己躲在房間裡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聽說您重傷之後,第一時間就跑到永遠亭來給您輸血。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您能多考慮一下大小姐的心情,不要讓她太難過。”
“咲——夜——啊——”
蕾米莉亞的臉紅得跟火山噴發一樣,對着咲夜的胸口敲敲打打,都快把她的胸給捶平了。即使如此,咲夜依舊面不改色地道:
“抱歉,大小姐,我覺得有讓納蘭暝先生更加準確地理解您的心情的必要。”
“沒有啊,不要說出來啊!混蛋咲夜,我要扣你工資!”
“您好像忘了,我並沒有過工資這種東西。”
“那就削你假期!”
“同樣,也沒有過假期。”
“那,那就......”蕾米莉亞停了一下,接着繼續捶了起來,“啊——混蛋咲夜啊——”
“嗯......”納蘭暝望着她倆,也不知道說啥好了,只好一攤手,有些無奈地道:
“那,我以後注意咯!”
這個時候,幽香走了上來。她那頂級大妖怪特有的氣場讓蕾米莉亞收手噤聲,同時,也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呀,你好啊幽香。”納蘭暝微笑着招了招手,“很抱歉把你的衣服給穿壞了,以後賠給你。”
“你要賠的,可不僅僅是一套衣服而已哦。”
“嗯?”納蘭暝歪了一下脖,不解地道:
“我還欠你什麼?”
“光衣服,你就欠我兩套。”幽香掰着手指,說道,“你穿的這一套,還有那一晚切碎的那一套。除此之外,你還欠我一把陽傘,一頭長髮,以及,一場戰鬥。”
“先不提‘一頭長髮’我要怎麼還......一場戰鬥?”納蘭暝一臉不可思議地道,“我應該沒有聽錯吧?”
“你沒聽錯。”幽香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似笑非笑,“我應該跟你說過,我要親手殺掉那個搞出這一檔子事兒的人,但是你搶了我的獵物,這是你欠我的。”
“欠我的,終究都要還回來,連本帶利。”
留下這句話,幽香便踏着大步,走了出去。身後的納蘭暝十分委屈地朝她喊道:
“喂,你這是高利貸啊!”
“嗨呀!”
等她走遠,納蘭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煩之際,又看那射命丸文左右橫跳,快門頻閃,便將她叫住,道:
“對了,文,我有個禮物給你,你接好。”
“啊?”
文放下相機,等待着納蘭暝的下一句話。
只見納蘭暝緩緩地擡起手,伸出食指,筆直地指向了文的腦袋,然後,高聲說道:
“博麗神社是她炸的!”
“嗯?”
靈夢一聽這話,立馬就精神了,抽出御幣擱那一站,跟討債的似的。
“啊呀呀呀呀呀呀!”
下一秒,文便不見了蹤影。
據不願透露姓名的因幡帝小姐說,那一天,文逃跑的速度比風還要快,不過還是被靈夢給逮住了,在動員了整個永遠亭所有有生力量之後,終於是將她身上的零件重新找齊,並在八意大夫高超的醫術下拼到了一起。
自那天起,《文文。新聞》停刊一個月。坊間傳聞說她是報道了太多幻想鄉大佬的八卦被神隱了,不過嘛......
(二)
9:00am,現世,二巖猯藏家。
說是要通宵修仙,結果凱歐迪斯和宇佐見蓮子倆人往沙發上一躺就睡着了,一覺天亮。
等凱歐迪斯醒來,太陽已經曬屁股了。猯藏這套別墅不愧是豪華裝修,東向的大落地窗戶組成了一整面玻璃牆,既可觀海,又可觀日,採光也是相當的給力。
到了上午九點,整間客廳簡直亮堂得晃眼睛,想睡都沒法睡。
儘管如此,蓮子還是睡得跟死豬一樣。
“喂,蓮子,醒醒!”凱歐迪斯搖着蓮子的肩膀,道,“九點了,咱們去樓上看看梅莉的情況,蓮子!”
“嗯......待會兒再說......”
蓮子迷迷糊糊地應答着,伸手一把推開了凱歐迪斯,又把頭邁進了沙發墊裡。
“你這傢伙啊......”
凱歐迪斯插着腰,站在沙發前,望着再度進入夢鄉的蓮子,搖了搖頭。
此時,卻有腳步聲,自後邊的樓梯那兒傳來。凱歐迪斯便轉過身,招呼道:
“喲,狸子,你醒啦?”
在他親眼看見那個下樓的人的真容之前,他始終以爲,從二樓走下來的人是二巖猯藏。實際上,他錯了。
“那個樣子是叫不醒蓮子的哦!”
滿頭金髮的少女穿着睡袍,一步一步地,晃晃悠悠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她走得很慢,還一搖一擺的,跟喝醉了似的。凱歐迪斯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位少女,一時無言。
最後,少女站定在他面前,臉上綻放出一個迷糊,卻十分溫暖的笑容。
“雖然你可能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我,但我確實是第一次見到你。所以......很高興認識你,我的名字是瑪艾露貝莉·赫恩。”
(三)
午時四刻,永遠亭某處。
黑暗的密室裡立着兩個人,八意永琳,因幡帝。
她們的周圍是一大堆冒着綠光的,奇形怪狀的儀器,大大小小的顯示器上滿是天書一般的符號。
在這房間的中間,立着一尊巨大的培養罐,拔地而起,直抵屋頂。這培養罐泛着微光,裡頭裝滿了綠色的液體,時不時還有氣泡浮起。數十條粗細不一的管道從屋子的各個角落裡爬來,最終連接到培養罐的底部。
在那謎一般的綠色液體裡,漂浮着一位少女,身上插滿了管子與電線,身體蜷縮,雙目緊閉,雙手抱膝,睡姿如母體中的胎兒。然而,與胎兒不同的是,她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至少暫時沒有。
納蘭暝輸完那一袋血之後,就跟沒事人似地出院了,那一幫子來探病的人也跟他一起離開了。當然,射命丸文是留了下來,不過她現在正是神遊三途川的狀態,一時半會還回不到人世。
對於已經進入到關鍵時期的“實驗”來說,跑過來打擾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了。
“師傅,”帝站在一臺儀器前,一邊飛快地敲打着鍵盤,一邊對身邊的永琳說道,“各項數值都非常穩定,已經符合進入最終階段的要求了。”
“很好,”永琳點了點頭,“那就開始吧!”
“NL-1注入......注入完畢!”
“NL-2注入......注入完畢!”
“NL-3注入......注入完畢!”
隨着帝一句又一句地報着出現在顯示屏上的操作日誌,那培養罐中的綠色液體,也漸漸地被注進去的某種“藥物”染紅,最終成了如血水般濃郁的殷紅。少女的身影,也被這紅色淹沒,再不可見了。
“NL-P原型體注入......注入完畢!”
“穩定劑注入......”
這時,四周的儀器的光也開始由綠轉紅,顯示器一個接着一個地被通紅的“WARNING”與“警告”字樣填滿。尖銳、雜亂的警報聲此起彼伏,宛如數萬聲初生嬰兒的啼哭。
“注入完畢!濃度已達最大值......檢測到未確認生命反應......師......師傅!”
終於,帝面前的那臺顯示器也閃紅了,她便扭過頭,無比緊張地望向了八意永琳。這個實驗,究竟會將幻想鄉的命運引向天堂,還是將它扯入地獄,完全由其策劃者,“月之頭腦”,八意永琳來決定,而她,不過是一個執行者,一個見證者。
她將見證,新時代的來臨。
“切斷管道1至管道5,更換培養液,開啓生命維持系統。”
“好,好的!”
八意永琳冷靜地下令,因幡帝小心翼翼地執行。培養罐裡的液體慢慢地又變回了綠色,顯示器上的警告與尖嘯的警鈴都消失了,一切迴歸常態。而那個少女,依然閉着眼睛,蜷縮着身子,一動不動地飄在液體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不,並不是這樣。她的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某種決定性的變化。
永琳離開了她原本所站的位置,緩緩地踱到了培養罐前,擡起頭,透過淺綠的光芒,仰望着那位少女。
“歡迎來到未來,我的寶貝兒!”
她張開了雙臂,與培養罐來了個熱烈擁抱,欣喜若狂。
(四)
某一時刻,三途川。
河水是青黑色的,低頭望去,深邃不可見底,好像靈魂都會被吸進去似的。河面無波、無浪、無魚、無聲,靜如死水。
河上瀰漫着濃霧,天空中佈滿了烏雲,前不可見彼岸,後不可見此岸,上不可見青天,僅一葉孤舟漂泊在死亡的長河上,逝去的是生命,殘留的是永恆的孤獨。
此爲三途之川,分隔生死之境,一經渡河,再無回頭之路。
由生至死的路,自然,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
懶散的死神小野冢小町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船槳,她的船上,只有一位乘客。
“老哥你是吸血鬼啊,這真是稀罕了呀!”小町笑着對那位乘客說道,“你們吸血鬼也是會死的嗎?”
“嗯。”
黑衣,黑瞳孔,黑色長髮,長着一張棱角分明的東歐面孔的男性乘客,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魔鬼,生命總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誒,老哥你還會說話啊,這就更稀罕了呀!”對於他的反應,小町顯得很是驚喜,“本來,死後還能保持原形的靈魂就不多,能維持自我意識的就更少了,至於能說話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莫非,老哥你是個相當強大的靈魂?”
“也許吧。”男子對此不置可否。
“既然能說話,那咱倆聊會兒成不?”小町不打算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繼續跟他搭話,“你知道,咱天天在這兒擺渡,船上盡是些屁都放不出一個的死人,都快無聊瘋了。好不容易盼來你這麼個稀客,不聊一聊可不行啊!”
“你想聊什麼?”
面對這個多嘴的死神,男子顯得相當鎮定。
“比如說,老哥你是咋死的?”
“爲了報五百年前的滅門之仇,我向自己的仇人發起了挑戰。我用盡了一切手段,最終還是沒能打敗他。”
“哦,這種事兒啊!”小町撂下船槳,抱着膀子,點了點頭。
“問一下,復仇之人,在那一邊的世界裡,是要下幾層地獄啊?”
“這就得由閻魔大人來判斷了,咱只是個小吏,說話不算數的。”
“那麼,我再問一句,你們那邊,有醫療服務嗎?”
“醫療?老哥你在說啥?”像是聽見了非常好笑的話似的,小町咧嘴笑着說道,“你都是個死人了,還要治病啊?”
“並不是治病。”
男子說着,伸出了左手,把袖子一擼,只見那左手的手腕上邊空無一物,沒有手,啥都沒有。
“我生前可是個四肢健全的人,”男子解釋道,“可是死後卻少了一隻手,這我有些搞不明白。”
“誒?”小町摸着下巴,仔細地瞧了那根胳膊幾眼,便道:
“這也是邪門兒了啊,按理說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除非......”
“除非你的手還留在人世間,以另一種方式活着,比如被安到別人身上啦,被冷凍保存啦之類的,所以纔沒跟你過來,只能這麼解釋了。”
“是嗎?”男子稍顯失落地道,“那就算了吧,反正到了地獄裡,我也用不着這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