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帝的做法確實無賴,但是皇帝說的沒錯。
這條潛規則是口頭約定,類似於約定俗成,並無書面定則,立國之前就運行了很久。
所以立國之後的魏律裡完全沒有律法規定不能讓黎庶出身的官員登上高位。
只是大家默認這樣做而已,畢竟誰也不想承擔這樣一個並不光彩的罵名。
限制人家的上升之路這種事情可以暗地裡做,要是正大光明的做,不僅做還要說,那就很難看了。
本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是這樣做的,誰也沒有想過要違反。
結果皇帝忽然拿沒有律法規定這一條來說事兒,就是要任命劉狄當鄴縣縣令。
真要說起來,程序上沒有任何問題。
按照劉狄的履歷和立下的功勞,讓他擔任一任縣令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魏律也是支持的。
別說縣令,只要有足夠的功勞和履歷,任何一個官位,理論上劉狄都是可以擔任的。
哪怕是內閣首輔,哪怕是尚書令,只要功勞夠了,都能擔任。
魏律之中關於官員們的立法範疇之中從來沒有任何限制出身的明文規定,不管你是什麼出身,理論上你都有做高官的資格,完全沒有問題。
但是問題就在於,官員們並不把魏律當做一回事,而把他們和皇帝之間心照不宣的潛規則看的很重。
他們認爲魏律只是擺出來給人看的,而任何一種任何人都能看到的規則,那必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規則是看不見摸不着卻真實存在的。
所以真正重要的不是魏律怎麼說,而是皇帝怎麼做。
限制黎庶子弟做官上升途徑,這是皇帝和之前的士人們的約定,相當於一種政治契約,用這個政治契約,皇帝換取了士人們的支持和十幾年的服務。
結果你現在說不要就不要,這很危險的。
這是一個危險的開頭。
這個規則你能廢掉不用,不講約定,那之後你還要做出什麼更加不符合咱們的約定的事情?你作爲皇帝的政治信譽還要不要了?
田豐感覺到了,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訊號,他感覺到皇帝似乎想借着這場空前的巨大勝利做點什麼。
程昱也感覺到了,這是皇帝的試探之舉,借一個劉狄試探士人們的底線,爲更好的突破這道底線做鋪墊。
荀攸也感覺到了,皇帝似乎並不滿足於眼下的政治生態,並沒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樣結束戰爭之後好好的休息一陣子,皇帝似乎還想搞事情。
戲忠也感覺到了,這件事情看起來只是一個縣令與否的事情,但是真要擴大化,必然會影響到整個魏國官場的運行。
稍微有點政治覺悟的人都知道這是皇帝的試探之舉,這件事情絕不簡單,但是……
沒人敢站出來說話,沒人敢把皇帝的心思說出來。
今時不同往日了。
有些人心裡着急,想站出來說點什麼,腳步卻根本不聽使喚。
心裡想這樣做,但是身體卻十分誠實的背叛了本身的意志。
不敢,就是不敢,很明白的不敢。
明知道要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利益,卻就是不敢,因爲面對的皇帝有那麼點天下無敵的意思。
站出來的周琛四人頓時陷入了一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然後毫無意外的成爲了皇帝的重點打擊對象。
“有功之臣不重賞,今後還會有人爲我魏盡心竭力的辦事嗎?”
“若是這樣的事情出現,豈不會有人在背後說孤苛待功臣嗎?”
“孤一向賞罰分明,什麼該賞什麼該罰那是清清楚楚,現在你們不讓孤賞賜劉狄,是想讓孤被天下人嘲諷嗎?”
“還是說你們嫉賢妒能,不能容忍有高尚德操之人登上高位,以免妨礙了你們趁機漁利?”
“孤一想到孤的身邊居然是你們這種人,就不寒而慄!你們豈有做官的胸懷和擔當?若魏國官員都和你們一樣,國將不國!要不了幾年孤就要做亡國之君!”
然後郭鵬手一揮,將這四人解職,趕回老家種地去吧。
輕飄飄的幾句話,郭鵬就把這四個跟隨他一起北伐辦事的隨行官員解除了職位,就地趕回老家,奪取一切官員待遇。
並且他們也將登上皇帝的黑名單,從此以後,政治前途十分渺茫。
“這樣的人在孤身邊做官辦事,孤居然不知道,這也是孤的失職,但是把這些人送到孤的身邊,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都有責任,傳令下去,禮部尚書許靖和吏部尚書張昭各自罰俸一月,以示警告。”
“遵旨!”
立刻有人將郭鵬的命令予以貫徹落實。
“劉狄,從今日起,你就是鄴縣縣令,品秩一千石,望你以後更加盡心盡力的爲國辦事,孤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盡心盡力爲國辦事的人受到委屈,也不會讓你們得不到應有的賞賜。”
皇帝沒有給其他人任何機會,罰完人之後,就一錘定音,親自任命劉狄擔任鄴縣縣令。
劉狄眼見郭鵬爲他晉升的事情現場免了四個人的官職,就是爲了讓他可以當縣令,頓時感激涕零,不知所言,只能跪在郭鵬面前向他表示絕對的忠誠。
“陛下大恩,臣無以爲報,唯有將此身獻與陛下,任憑陛下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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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黎庶出身的官員們羨慕且激動的看着劉狄,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今日是劉狄,明日未必就不能是他們。
時代改變了,他們不用再被壓制在縣級以下,而是有進一步向上擔任主官掌握真正的權力的可能了!
劉狄是第一人,他們也將成爲第二第三人!
已經快要熄滅的希望之火,在這個時候又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寒門出身的官員對此懷着看戲的心情,因爲這種事情的確沒有牽扯到他們,而士人出身的官員們除了少數心靜如水的,大部分都各有各的想法,基本上都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皇帝現在只是提拔了一個縣令,之後呢?
之後皇帝又一口氣提拔了三個黎庶出身的官員擔任渤海郡、清河郡和魏郡的縣令,又把一批立下功勞的縣吏往上提拔入郡府。
看這態勢,皇帝似乎是打算直接把黎庶官員的上升層級提一個檔次,允許他們擔任縣令的職位,並且可以調入郡府擔任重要的輔佐官吏,協助郡守管理一郡事物。
這個範圍頓時又擴大了一些,黎庶官員的上升渠道又被打通了一點。
這讓某些人有些緊張,有些擔憂,也有些不爽。
這年頭,祖上沒有做過郡守的,是不好意思自稱寒門的。
任何一個寒門之家,祖上幾代人裡面至少有一個是做過郡太守這個兩千石級別官員的。
後代不說,但至少有這個規模,才稱得上是寒門,否則就只是單純的地方土豪而已,只能在地方上稱王稱霸做做小吏之類的。
不過在士人看來,這沒什麼區別。
現在只是讓黎庶做縣令,夠不上寒門的標準,但是這種事情有一有二就有三,誰知道什麼時候皇帝心血來潮一傢伙給隸屬的上升渠道提拔到了州郡一級?
那樣一來,黎庶出身也能做兩千石官員?
一羣祖上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們也能當兩千石的官員?
且不說士人們怎麼想的,有些寒門出身的官員也對此感到意外和微微的不爽。
覺得自己的身份似乎被動搖了一樣。
泥腿子是最卑賤最不被重視的,不配稱民,再大多數統治者眼裡甚至不是人,只是生產工具罷了,甚至還不如一頭牛一匹馬值錢。
現在郭鵬居然有讓他們成爲兩千石郡守的趨勢?
皇帝到底想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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