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裡燈光晦暗,大家都在切切私語。臺上站着一個身材中等,略顯臃腫的男人。他,就是今天婚禮的司儀。
大部分人其實並沒有在聽他說什麼,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桌上的幾碟冷盤上。吃喜酒,總是這樣的。交了禮錢,來這裡無非是爲了一頓吃,如今菜擺在面前,卻不好意思動筷子,還得陪着新人做一場戲,心裡多少有些不耐煩。
終於,司儀說完了預定的臺詞,將大家的目光帶向了大廳正中長長的紅地毯上。那裡,是連接一對新人最後的紐帶。新郎已經站在了一頭,負手而立,望着門口,等着新娘由父親挽着,慢慢地走過紅地毯,送到他的手中。
結婚進行曲已經響了起來,新娘卻遲遲沒有出現。大家交頭接耳地越來越頻繁,都在好奇,這個新娘子,到底要搞什麼鬼。
終於,曲子過半,大家期盼地脖子已經伸得老長,宴會廳的大門,這才徐徐地打了開來。新娘身着拖尾白紗,挽着父親的手,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男一女兩個花童,不太熟練地拉着那長長的拖尾,臉上掛着傻傻的笑容,基本上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只記得爸爸媽媽交代過,要拉着漂亮姐姐的裙襬,一直走下去。
看到新娘出現,大家的臉上露出的表情,明顯都鬆了一口氣,隨即掛上了客套的笑容,一直看着新娘,走完整個紅地毯,那隻挽着父親的手,被交到了新郎的手上。兩個人手牽着手,一齊走上了舞臺。
胖胖的司儀又一次打開了話匣子,說的無非是一些已經讓人聽膩了的話。一年365天,他至少有300天得說一至兩次這樣的臺詞。此刻的他,就像個播放器一樣,所有的話都是不經過大腦,自動說出來的。
只是這一次,他卻沒說上幾句,手中的話筒,就在一剎那間,被新娘給奪了過來。胖司儀顯然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有點愣住了,抖着臉上的橫肉,衝新娘擠眉弄眼,示意她,自己還沒有說完。
新娘卻一臉地不耐煩,拍掉了他伸過來要話筒的手,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那個,麻煩開一下燈。”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開燈,甚至沒有人再去注意面前的那幾碟冷盤。大家都緊盯着新娘不放,想看看她究竟要說些什麼。
新娘等了一會兒,見燈不亮,又叫了起來:“那個,服務員,麻煩開一下燈啊。”
這一次,總算有人反應了過來,將廳裡的燈都打了開來。直到這時,大家纔看清楚,新娘的臉上,明顯帶着怒意。而站在一旁的新郎,臉色則更爲難看,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身邊的這個女人,雙脣緊閉。
“那個,我想宣佈一件事情。”新娘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道,“我覺得我們兩個,根本不適合彼此。所以,我決定要取消今天的婚禮。對不起大家了。”說完,新娘一手按着胸前的婚紗,面向大家,深沉地躹了一個躬。然後趁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提起長長地裙子,飛奔而起,衝出了宴會廳。
時間像是停頓了一樣,直到新娘衝了出去,消失了在門後,大家才反應過來。偌大的廳裡頓時炸開了鍋,尖叫聲,吸氣聲,還有爭吵聲,簡直亂作了一團。
畫面突然模糊了起來,鏡頭一直抖個不停,裡面拍到了天花板,時而拍到了桌子底。一雙雙腳走來走去,桌邊的人站起又坐下,到最後,只剩一片黑色的屏幕。
白花花關掉電視,正想將光盤從DVD機裡拿出來,大門就開了。夏語雪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浮腫的雙眼,以及一身的灰塵,走了進來。
“回來啦。”白花花一下子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手裡不忘拿起茶几上的薯片,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一副遊魂狀的夏語雪身後。
從客廳一直遊走到餐廳,再飄入廚房,停在了冰箱前。夏語雪拉開冰箱,看了一眼裡面各色的飲料,挑了瓶可樂,斜眼看着白花花,問道:“我能喝嗎?”
“喝吧喝吧,我們兩個,誰跟誰啊。”白花花向來都很大方,對朋友是如此,對自己更是如此。
“不是說錢,我怕胖。”夏語雪一面倒可樂,一面瞅了眼白花花,話中帶話道。
要是平常人,可能已經翻臉了,可是白花花不會,她從出生後,就一直沒有瘦過,期間經歷無數次減肥與反彈的過程,最終,體重頑強地停留在了一百三這個數字上,多年未變。
所以,她根本不理會夏語雪的諷刺,一臉熱情地貼了上去,順帶搶過杯子,喝了口可樂,繼續聒噪道:“我真後悔,早知道你的婚禮這麼精彩,我一定要推掉我表姐的婚禮,去喝你的。新娘子當場宣佈毀婚,然後跑掉,多帥氣啊。也不知道這一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看一次這樣的婚禮。”
夏語雪瞪着兩隻大眼,又將可樂搶了回來,呲牙咧呲道:“我都快累死了,就別提那個什麼破婚禮了。你啊,幸好沒去,不然,什麼都吃不到,還得餓着肚子回家泡麪吃。”
“那倒也是。”白花花見夏語雪要走,趕緊像護衛似的跟在後頭,邊走邊說:“我說你也真缺德,就算要毀婚,也能上完了菜,大家吃飽了再宣佈啊。現在倒好,便宜的酒店,錢也收了,菜卻沒上,所有的賓客都得回家吃自己,禮金都白給了。”
夏語雪忽然停住身子,猛地轉過頭,神秘兮兮地說道:“你怎麼知道白給了,指不定,都要回去了呢。”
“那雷家豈不是最慘?”白花花哀嚎一聲,爲帥哥悲鳴一把。
“慘個屁!”夏語雪尖叫一聲,重重地跌在了沙發裡,舒展着渾身的筋骨,“我,我纔是最倒黴的一個,被他們家花言巧語地騙了過去。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不對勁,現在我就是掉在火坑裡了。”
“話說雷穆到底有什麼問題啊?身材高大,英俊瀟灑,氣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他可是聚豐電子的小開啊。聚豐電子,知道嗎?整個幸臨廣場上的大屏幕,全是他家做的。幸臨廣場知道伐?那裡的東西,哪怕只是一雙襪子,也要花掉我半個月工資的地方。據說那個廣場,有一半是他家的。”
“行了行了,說那麼多幹嘛,你不就是想說他有錢嗎?再說了,他家不是電子公司,跟幸臨廣場的商場有什麼關係?”夏語雪不耐煩地打斷了白花花的說教,撇着嘴說道。
白花花扔掉薯片,尖叫了起來:“小姑娘,你拎拎清好伐。你以爲電子公司就沒有其他產業啦?這年頭,有錢人什麼不做,他們手裡的錢,隨便投在哪裡,都跟印炒廠似的,那錢就像雪花似的飛了出來。我雖然叫白花花,可我這輩子,只怕也沒辦法像你一樣,遇上個能掙白花花大洋的有錢男人。你居然還逃婚,還當衆逃婚,你怎麼好意思的呢?”
白花花是上海女人,說起來話來,特別是激動的時候,上海腔就跑出來了,配合着身上的肥肉,來回地晃動,看得夏語雪忍不住想笑。
忽然,她的目光,被客廳角落裡的一個箱子給吸引住了。那個箱子她認識,是她讀大學時用的行李箱,舊舊的,無論怎麼擦,都像是蒙上一層灰似的。她本以爲,在雷家決定娶她過門時,她那個神經衰弱症間歇性發作的老媽,已經把這個不符合她雷家少奶奶身份的箱子給扔掉了。想不到,現在竟然會在白花花租的公寓裡,再次與它重逢。
“這是怎麼回事兒?那是我的嗎?”夏語雪指着那箱子,懶得站起來去看,她想先確認一下,以免走了冤枉路。
“是啊,是你媽找人送來的。”白花花又換了包花生,繼續吃着,“她還託人帶話了,說如果你不能救得雷家的原諒的話,就永遠都不用再回家了。”
Shit!夏語雪忍不住在心裡暗罵道。這是怎麼樣,要把她掃地出門是吧。她的決定,果然是衆叛親離,連親生老孃都不肯原諒她,雷穆那個眼睛長在天花板上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會原諒她。
於是,她可憐兮兮地看了眼白花花,哀求道:“小花,在找到工作前,我能不能住你家啊。房租我以後會還你的。”
白花花像個豪傑一樣,拍着胸脯道:“這有什麼問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好了。反正我是跟人合租的,房東不知道的,沒人會管的。”
“花花你真好。”夏語雪笑着撲了上去,撒嬌道。
白花花趕緊推開她:“離我遠一點,我不想傳染你的瘋病。”一面說,一面往沙發的另一面縮去。忽然,她看到了桌子上的光盤殼子,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這個婚慶公司,找的攝像師拍得不錯,雷穆聽到你毀婚時,臉上的表情,給拍得一清二楚。”
“什麼?”夏語雪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