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很安靜,空調運轉的聲音嗡嗡響,景南風雙眼通紅地看着秦穆澤,痛心神色溢於言表。
秦穆澤緩緩地站起,他一步步靠近景南風,步履輕盈地像空中翻飛的蒲公英。
“南風,別這麼看着我,幹嘛……不認識我?”鬼面笑得傾國傾城,牲畜無害,南風卻感覺全身發冷……
“阿澤……你……你怎麼變成了這樣?”景南風痛心疾首。
“南風,我們來算一筆賬。”秦穆澤重新坐回大班椅裡,雙手微合,神態愜意。“如果我現在還是個警察,就算幹到正常退休,我這輩子能留下幾個錢?”
秦穆澤這麼一說,景南風就明白了,可是曾經他跟厲懷風選擇這個行業,並不是因爲報酬。
“阿澤,你的初心並非這樣,如果是爲了錢,哪個行當都比警察有前途……”
“NO NO NO NO NO,我親愛的南風……”秦穆澤對着景南風連續搖晃食指,“黑道懼怕警察的追鋪,白道仰仗警察的庇護,看你怎麼玩兒了,其實……如果懷風腦子不那麼頑固,他或許早就有了自己的商業帝國了……”
景南風很想告訴秦穆澤,厲懷風就算有一天一窮二白了,他也不會做背叛他自己的事兒。
一個人,他以沒有信仰,但是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心。
但是這些話,景南風現在沒心情跟秦穆澤掰扯,秦穆澤現在變得“面目全非”,恰恰是容貌改變些許,心卻徹底黑了……
秦穆澤無意中掃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釋然一笑,他跟景南風說這些幹什麼?她根本就不會理解……
“南風,咱們言歸正傳。厲懷風你嫁定了?”
景南風坦然地迎視着秦穆澤的視線,“阿澤,前幾天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並不是假話。我不愛你……五年前我就不愛你……”
秦穆澤看着景南風的眼神,深沉得如一潭古泉,他噙着淺笑看南風喋喋不休的小嘴,搭在扶手上的雙手,卻握得越來越緊。
這些話,五年前景南風就想告訴秦穆澤。
秦穆澤出事當天,南風在法國正要寫生,臨行前她拿起電話,再三猶豫是否要撥通,是否要親口對他說分手。
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她怕那個時間段秦穆澤在出任務,不方便,決定等回國之後再當面告訴她。
那時候,景南風心裡很自責。在法國的日子裡,寂寞卻也讓人清醒,一個人時她常常在想,冒然地拉着秦穆澤做她的男朋友,僅僅就是爲了刺激厲懷風,這對阿澤不公平。
當她意識到這種不公平,想拉回牌局,重新洗牌發牌時,秦穆澤卻當真了。
景南風承認,當時自己心智不成熟,以爲在秦穆澤的身上,真的可以培養出她對懷風的依賴,還有那種強烈的心動和喜歡。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景南風發現自己越來越痛苦,她不但無法愛上秦穆澤,甚至連日後的相見,都變成一種負擔。
各種糾結之下,正巧當時學校推出了交換生的項目,景南風努力奮鬥了一個多月,終於考取了去法國留學的機會。
就這樣,她跟秦穆澤暫別,厲懷風不知道怎麼想的,可是秦穆澤送她去機場的那天,神情哀怨得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當時的景南風,並沒有意識到秦穆澤的痛苦,當她駐足在塞納河畔領略無限風光時,只覺得在國內一隻橫亙在她胸口的沉重,終於被卸去。
她以爲,兩個人身處異地,隨着時間的慢慢流逝,新鮮感和喜歡感必然會淡去不少,可是秦穆澤不但沒有“淡”,反而越來越濃。
景南風當時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可是現在轉念一想,秦穆澤對她的執着,和她對厲懷風的不捨,不是一樣的麼……
南風在法國時,沒有一天不思念厲懷風,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消逝而消失。
可惜……當時年少無知的她……不理解。
“阿澤……我們三個做回曾經好麼?無話不說,心照不宣,不好麼?我很珍惜我們三個人之間的友情……我甚至覺得……咱們三個,就是兄弟姐妹……”
“夠了!”秦穆澤憤恨地捶了一下桌面,赤紅着雙眼咆哮道:“景南風,你怎麼還在這兒做白日夢?你說這些話時,不覺得心口熱麼?”
景南風怔然地往後退了一步,她真的不知道秦穆澤爲什麼離開這五年,對她跟厲懷風的意見這麼大!
如果他是因爲她景南風嫁給了厲懷風,因此感到情感上不能接受,那麼南風很想問他一句,“當時想什麼來着?”
何況,她就算沒有秦穆澤“壯烈犧牲”這件事,她也決定主動對“鬼面”坦白。
“阿澤,我什麼都沒想,我只想讓你清楚地認識到,我跟厲懷風在一起,比跟你更合適……”
“啪”地一聲,茶几上的白瓷花瓶被秦穆澤揮到地上。
“景南風,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說……就算我五年前沒出事,你也打算跟我分手?”
景南風這次絲毫沒有猶豫,她堅定地點
點頭,“是,我是要跟你分手,可是你‘死’了,我……我沒法對着你的墓碑說這麼殘忍的話……”
“殘忍?”秦穆澤冷笑一聲,“你還知道對我殘忍?”
“阿澤……”景南風上前一步,神情痛苦又哀求,“阿澤……我知道曾經是我不好,可是如今我已經跟厲懷風登記結婚了,就算你攪了婚禮又怎麼樣?你很清楚,我們今天的婚禮,就是爲了引你來!”
“你成功了……”秦穆澤突然上前掐住景南風的下頜,模樣猙獰,“景南風,這輩子你就是我的粉色罌粟,我想擺脫你,卻欲罷不能!”
語畢,秦穆澤不由分說吻上了景南風的脣,饒是景南風再怎麼掙扎,他也絕不放口。
“唔……阿澤……你瘋了!唔……快放開我!”景南風用盡一切力氣,才堪堪推開秦穆澤的摟抱,可婚紗已經被他扯得面目全非……
景南風輕擁要從胸口滑落的婚紗,戒備道:“秦穆澤你給我冷靜點!”
“我沒法冷靜!”秦穆澤將西服脫下,甩飛,像餓狼撲羊般地迅猛,“景南風,我發現要是愛你差一秒,那這輩子無論我怎麼算計謀劃,永遠……我都差你一秒……”
景南風之前被秦穆澤打傷的腳踝雖然外觀看起來無恙,可是筋骨之間並沒有恢復得那麼好。
現在她又驚又怕,腳下又穿着高跟鞋,婚紗拖地,景南風要逃離秦穆澤的身子,被婚紗一絆,鞋跟一斷,腳踝一崴……
“啊……”景南風整個人就要朝地上跌去,秦穆澤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景南風的腰,“寶貝,別摔了……”
景南風奮力地推着他,“秦穆澤你放開我!”
“南風,你說……要是厲懷風知道,我禍害了你……你說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你瘋了!”景南風不敢置信地看着秦穆澤,“你、你根本就不是秦穆澤!你到底是誰!”
秦穆澤定睛一笑,接着笑聲越來越大,“哈哈……南風,你居然說不認識我!唔……”
景南風趁他瘋狂大笑時,猛地揮出一拳,正中秦穆澤的眼眶,秦穆澤雙眼冒金星,雙手一鬆,景南風趁機趕緊逃跑。
“南風……南風!”秦穆澤追出去時,早就沒有了景南風的身影。
本來打算轟動海城的盛大婚禮,以“兩名記者身亡,多人受傷”做結。
入夜,景南風悄悄地從安全門後現身,她一直藏在消防通道中,爲的是躲避秦穆澤的追捕。
她將身上拖地的婚紗下襬撕掉,變成裹身的包臀裙,靈巧的身影像一隻小兔子,穿梭在黑暗的大堂中,她的座駕小黑在後花園等她,只要離開這裡,她就自由了……
身子剛移了兩步,突然從她身後伸出一雙手,猛地捂住她的嘴,景南風嚇得差點驚叫出聲,可轉念一想……這人一定不會是秦穆澤。
如果是阿澤,估計早就打開大燈,欣賞她被活捉的醜態了……
“南風……是我。”來人自動稟報身份。
景南風瞳孔驀地一擴,這聲音是厲懷風!
“嗯嗯。”景南風發出含糊不清的詞兒,厲懷風這才鬆手。
“懷風,是你!”景南風回身望着厲懷風,黑暗中他的臉隱匿在月光裡,看不真切,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景南風不會記錯。
“噓……”厲懷風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牽起她的小手,就要離開這裡。
高跟鞋踏地發出噠噠聲,景南風立刻站定,將鞋子脫掉,提在手裡,小心地尾隨在懷風身後。
厲懷風拿出一個碎玻璃片,每走幾步,站定,隔着玻璃鏡片看看,南風頓時明白,這大廳看似空闊,實際已是遍佈紅外線報警裝置。
她剛纔還真是萬幸,那麼大的動作折騰,竟然沒有觸碰到任何機關……
“蹲下……臉貼着地,慢慢過……”厲懷風在她前方做動作,景南風在身後模仿。
婚紗改裝的連衣裙太緊身,勒得景南風喘不過氣,她略略一想,當機立斷將裙子脫掉。
光滑瑩潤的肌膚,被月光吻上一層晶瑩,如絲緞般的觸感,折射出溫潤的曲線,厲懷風本是想回身看看她怎麼樣,結果就看見南風整個人身子緊貼地面,只穿了一個內衣的上半身,風景可想而知……
“再看……我摳出你的狗眼!”景南風悶悶地聲音傳來,厲懷風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猛地往腦袋上衝,如果這時出鼻血,太丟人了……
“南風,你多小心。”厲懷風不敢再看,趕緊轉回視線,繼續探查前方路況。
聖德風書房內,秦穆澤端坐在屏幕後,屏幕燈光映亮了他整張臉,表情玩味得好像在琢磨一件讓她特別開心的事情……
“鬼面,要不要我帶人去……”林風提出自己的看法,也打算親身實踐。
鬼面一擡手,搖了搖,告訴他不用。
面對林風,面對除景南風外的任何一人,秦穆澤依然帶着他不離身的面具。
沒有人知道,這具面具下的臉,是五年前
犧牲的秦穆澤。
“就讓他們離開,三天後,我要對厲懷風正式宣戰!”
“是。”林風微微垂頭,拿起鬼面給他的文件,離開房間準備鑽研。
景南風和厲懷風趕回風閣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
“真累……”景南風絲毫不顧及自己就穿這麼清冷,她累得腰都要斷了,將自己埋在大牀上的羽毛被裡,睡意襲人。
厲懷風衝了很久的涼水澡,沒辦法……誰讓他得到了老天的眷顧,看見了景南風的美妙曲線呢……
“唉……”厲懷風感覺自己沒救了,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又渴望景南風了……
浴室裡傳來嘩啦啦地水聲,景南風蹙着小眉頭,心道厲懷風這個大男人怎麼洗澡洗這麼久?邊不滿邊抱着被子,漸漸地響起了輕微地鼾聲。
厲懷風不知道自己洗了多久,直至全身涼得像從冰窟窿裡爬出來的一樣,他才關掉花灑,站在流理臺前,目不轉睛地盯着鏡子裡的自己。
水珠佔滿他的髮絲,一顆顆晶瑩得像小燈泡。從左眼角下一直延伸到右肩胛骨處,這是前陣子被鬼面關押時,潘德江那個老東西打的。
“哼……”厲懷風對着鏡中的自己冷冷一笑,自負意味十足。
他在南風的面前,柔情一面讓所有人驚訝,可也只有跟景南風在一起時,他纔會啓動“變身模式”,否則對待其他人,他永遠是霸道且孤傲的。
昨天本來是他跟南風的新婚之夜,可是新婚之夜的新郎和新娘,卻忙着逃命天涯。
“唉……”思及此,厲懷風又重重一嘆。
就算是新婚之夜又能怎樣,景南風在婚前就跟他約法三章過了,只能是“名義夫妻”,不能有“事實婚姻”。
“南風,你還真是……誠心弄死我啊……”厲懷風一邊剃着鬍子,一邊指指點點鏡中的自己,滿嘴的白色泡沫,像一團小云彩烘托着他。
厲懷風並不是個特別“重欲”的男人,他之前也接受了景南風制訂的各項條款,當時聽到這個事兒,厲懷風心裡還有點彆扭,可是後來一想,他既然對南風說了“愛”,那就別磨嘰那麼多。
心,遠遠比身更重要。
身體裡剛剛叫囂得厲害的慾望,被厲懷風恨恨地打壓一番自後,他終於拖着沉重的身子,踏出浴室。
隨意地在腰間繫了一個浴巾,厲懷風一邊擦頭髮,一邊緩慢地踱着步子。
“南風,該你去洗了……”厲懷風話音還沒消,景南風風情萬種的睡姿,頓時重新躍入厲懷風的眼中。
“Shit!”厲懷風痛苦地剜了一眼景南風,將擦頭髮的毛巾恨恨地摔在地上,轉身趕緊重回浴室。
“唔……”景南風無意識地低吟,蹭了蹭枕頭,一扭腰,以一個標準的“S”型,橫睡在大牀中央。
三十分鐘後。
厲懷風整個人都跟剛從停屍房裡擡出來的一樣,全身冷得直哆嗦,而且臉色都開始發青。
“南風,也就你……可以這麼折磨我……”厲懷風無奈地一笑,他儘量不去看景南風“霸氣側漏”的睡姿,儘量讓自己的視線注視着天花板,手裡拿着一條剛用熱水燙過的毛巾,挪蹭着小步像大牀邁進。
屋子裡拉上了厚厚的窗簾,厲懷風知道南風累壞了,他真心希望她能睡一個好覺。
“唉……小祖宗,我註定摘你手心裡。”厲懷風無奈一笑,輕柔地執起景南風的藕臂,用溫熱的毛巾,溫柔地擦着。
景南風的皮膚很好,平時不怎麼上心打扮,此刻手感卻出奇的好。厲懷風有點無奈景南風的大條性格,曾經他就對她建議過,女人有義務讓自己變得美麗。
南風當時只是點頭承認,可是日後她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暖暖的觸感吻上平涼的皮膚,惹來意識混沌中的景南風,滿足地喟嘆。
倏然,她的秀眉驀地蹙起,全身瞬間緊張到緊繃,厲懷風神色一沉,不敢再去打擾她,卻聽見景南風大聲喊道:“秦穆澤,你不能這樣!你不能……不能!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景南風時不時就吐出一句夢話,聽得厲懷風一驚。
“南風,醒醒……睜開眼,醒醒!”厲懷風見南風情緒不穩定,趕緊輕拍着她的小臉。
景南風也想醒,她本來還以爲自己沒睡死,可是……這幾天真是太累了,她低估了自己的戰鬥力,終於在此刻得到片刻的休息。
閉上眼,秦穆澤跟她在一起的片段,一幀幀在她腦海裡回放。從她們初識,到後來她輾轉去法國,再到他發生意外,她的“分手”沒來得及講出口……
過去的糾葛,雖然有傷感有歉意,可是竄在一起,整體是讓人難忘的,就好像無聲的老電影,雖然畫質不那麼完美,可是味道絕對獨特……
但是之後……鬼面摘掉面具的一瞬間,那張滿是疤痕的臉,還有秦穆澤對她的各種質問和威脅,景南風感覺它們化成一隻無聲的手,狠狠地掐住她的咽喉,她快要窒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