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風不知道自己在寒風裡站了多久,淚水劃過臉頰,又被冷風吹乾。冷冽入刀割的刺痛,南風卻緊咬着脣內的嫩肉,強迫自己承受。
痛的最高境界,是麻木,只有麻木久了,才能學會遺忘。
可爲什麼,腦海裡的畫面,卻越來越清晰?一幕幕她曾與秦穆澤在一起的時光,或感動,或生氣,或溫馨,或拌嘴……此刻,如潮水般的紛至沓來。
“秦穆澤……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南風的視線,早已被淚水瀰漫的模糊朦朧,深深的體會到,想要忘記一個人,真的好難……
終於,景南風小小的身子一軟,崩潰般的癱坐在地,靠在秦穆澤的碑前,肆意的哭泣。
“秦穆澤,你怎麼可以這麼走了?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告訴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此刻的景南風,像個任性討不糖吃的孩子,她委屈,她不甘,她憤恨,她也可憐……
嗔怪、埋怨、甚至是謾罵,只能說明南風愛的深,愛的狠,愛的沒有預計好生命裡的變化無常,威脅到愛情時,她應該怎麼辦。
她哭的昏天暗地,好像從獲知秦穆澤的死訊那一刻開始,她整個人就像被扔進了真空世界一般。
厲懷風坐在越野車裡,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菸,忽明忽暗的小紅點,起起伏伏的很像人的心情。
他微微仰靠在椅背上,疲憊的雙眸裡,布着鮮紅的血絲。
厲懷風不是第一次出任務,更不是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可對與秦穆澤的意外犧牲,他卻始終做不到釋懷。
一閉上眼,當時當日發生的情景,便又歷歷在目……
厲懷風心痛,更自責,如果不是爲了救自己,秦穆澤也不會死。
忘不了秦穆澤飛撲上前,替他擋下子彈時的果斷堅決,當時的他,全身上下都是自己好兄弟的溫熱濡紅……
即使現在僅僅是回憶,厲懷風依然能感覺到自己眼角的溼潤。
他指間的煙,早已燃盡,微微灼燒的刺痛,襲上他的手指。
厲懷風清楚的記得,自己通知景南風時,他沒有選擇使用秦穆澤事先編排好的藉口,說秦穆澤不愛她,而是選擇一五一十的坦白。
這是對他們愛情的尊重,也是對景南風的尊重,更是對秦穆澤的一種慰藉。
人已經走了,沒必要懷着“無中生有”的芥蒂,陰陽兩隔的彼此折磨。
當煙盒裡再也摸不出一支菸時,厲懷風才驀地發現,黑夜已經來臨。
整個墓園裡,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可他卻能從過耳的風聲裡,捕捉到那抹嘶啞的哭泣。
當他再次來到景南風的身邊時,這個女人已然有要哭到昏倒的可能。
“走了。”厲懷風怕嚇到她,沉聲開口說話,下一秒,他矯健的打橫抱起她,不做停留的向車裡走去。
被人瞬間騰空抱起的景南風,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鳥,她捶打着厲懷風,大哭大鬧的不同意,“厲懷風,你放我下來!你誰啊?憑什麼管我!你放開我!”
厲懷風不理會她的哭鬧,入手的冰涼,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料,他依然能感受到她畏寒的顫抖。
如果真放任她在這兒一宿,不被凍死……厲懷風根本不信。
直到悍馬越野迅猛的快速啓動離開,景南風才驚覺,這個男人有多霸道。
“厲懷風,你什麼意思?”景南風憤憤的瞪着他。
厲懷風沒有看她,這條山路不好走,此時又有薄霧瀰漫,他不能分心,也不敢分心。
被他冷落,景南風更是氣從心生,回身就要打開車門,卻聽到“嘎”的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在寂靜的盤山路上,刺耳響起。
“南風,穆澤讓我好好照顧你。”厲懷風其實想說很多,也有很多情緒想宣泄,卻終是被他拆分、組合之後,變成這麼一句簡單的話。
南風的小手,默默的縮回衣袖中。她不明白心裡對厲懷風的不滿,到底是因爲什麼。
難道要怪秦穆澤爲了救他犧牲自己?南風知道,這樣的指責,對厲懷風並不公平。
悽然一笑,南風微微扭頭,顫抖着問他:“照顧?怎麼照顧?沒有他秦穆澤,別的男人照顧我景南風,我他嗎的不買賬!”
語畢,南風狂躁的打開車門,剛要衝下車,卻被厲懷風猛的扯入懷中。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一輛重型貨車,貼着悍馬的車身飛速駛過。
景南風剛剛涌起的暴躁,瞬間被後怕取代,她哆嗦着小身子靠在厲懷風的懷裡。他堅實的胸膛裡,撲通撲通的有力心跳,響在她耳側。
厲懷風沒有鎖上車門,是因爲他知道景南風的性子,看似柔弱,其實倔強的十頭牛都拽不回。
要是真把車門鎖住,她一個沒打開,可能下一秒就會抓狂到掀車頂。
剛剛那個大貨車向他這方駛來,他在倒視鏡裡早就看到了,只可惜憤怒中的南風無心顧及。
說他厲懷風陰險也好,使詐也罷,他只想藉助這個不算意外的意外,教會南風,活着有多重要。
爲自己,爲家人,爲死去的愛人,都要好好的活。
景南風埋首在厲懷風的胸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她囁嚅着泛白的嘴脣,一遍又一遍的的說着對不起。
厲懷
風明白,這個“對不起”,她是說給秦穆澤的。
“送你回家。”厲懷風將南風的安全帶繫好,又關上了她那側的車門,這才重新上路。
這一次,南風安靜的乖乖坐着,沒有再發飆。
南風的父母是海城美術學院裡的美術指導教師,看到女兒紅腫着雙眼,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對厲懷風客氣的道着謝。
離開景家,厲懷風枯坐在景南風的樓下,又抽了兩根菸,直到電話響起,他這纔不得不離開。
幾乎是在厲懷風離開的一瞬間,三樓景南風的臥室裡,窗簾後靜靜佇立的纖細身姿,終於敢探出身子,將窗關啓。
厲懷風的父母都是商人,海城的風遠地產,現任總裁正是厲懷風的父親,厲建遠。
回到家裡,已是午夜時分。本該休息的厲建遠和妻子楊舒喬,此時卻坐在客廳裡,等着晚歸的厲懷風。
秦穆澤的死,厲懷風的父母自然也有耳聞,他們擔心今天死的是秦穆澤,下一次呢?會不會自己的兒子就……
“夏市長的千金要見你,你試着交往看看,可以的話,年底就結婚,警察這個工作,儘快辭去。”厲建遠沉聲的吩咐,不容人拒絕。
厲懷風知道父母的擔心,也不是第一次被父母催婚,可在聽到“結婚”這兩個字時,一直舒展的搭放在膝蓋處的雙手,仍是驀地一縮。
“爸,你聽我解釋。”厲懷風無奈的辯解。
“懷風,我跟你爸也是爲你好,我們……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楊舒喬終於還是沒忍住,她知道這樣說不好,可做母親的心情,誰又能理解她?
這一晚,厲懷風仰躺在雙人牀上,輾轉反側,直到凌晨,纔有些睡意。
然,沉重的眼瞼微闔不過片刻,手機卻突兀的響了起來。
是一條定時發送的信息,來自景南風。
厲懷風情不自禁的笑了,雖然很淺,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可在看到“南風”這兩個字時,他緊繃的脣,卻漫過一絲柔軟。
點開信息內容,厲懷風有些迫切的開始瀏覽,他好奇南風會對自己說什麼。
“懷風,我要爲自己、爲穆澤,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我的父母暫且麻煩你照顧了,五年後我會回來,老地方不見不散!南風。”
厲懷風原本微微上揚的脣角,頓時一垮,半晌,他只能扯出一記苦笑,好像只有這樣做,他才能試着去理解南風的任性行爲。
“南風,你可真狠……”
厲懷風無奈的一嘆,五年呵……漫長的等待。
這一年,景南風二十歲,厲懷風二十五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