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時間循規蹈矩地走着,不多不少,不增不減,炎炎夏日已進伏。
風閣院子裡的老樹,枝葉慵懶地打着卷,正午陽光炙熱得要把一切烤化,躲在冷氣房裡,昏昏欲睡。
“懷風,你感覺怎麼樣?”景南風小心地扶厲懷風坐起,神色間滿是關切。
“都半個多月了,早就好了,就你還不放心。”厲懷風寵溺地刮蹭了一下南風的小鼻子,笑得溫情。
景南風坐在牀邊,心情有些糾結,她無措地互搓着小手,心裡忐忑不安。
這幾天,他們正在籌辦一件大事,景南風不知道這麼做行不行,可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懷風,你說……這能行麼?”
厲懷風掀開身上的薄被,健碩的身軀優雅地離開大牀,他將景南風輕攬在懷裡,霸道地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上。
“南風,這件事……你完全是配合我,不需要你去面對什麼,懂麼?”
景南風不安地眼神,盈滿太多的不確定。
“懷風,珊妮現在還是人質,還有她的女兒……我很怕她們母子會出事……”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可這十五天的每分每秒,景南風都過得特別煎熬。
她沒法聯繫徐珊妮,好像她們之間就這樣斷了。耿千愷也派人多方打探,卻一點結果都沒有。
更主要是……鬼面帶着他的手下們,從海城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鬼面去了哪裡,雖然鬼面集團照常經營,但是幕後的大老闆,甚至代理總裁林風,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一樣。
“懷風,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次……我一定要揪出鬼面的真面目!”景南風的神色裡,滿是堅定,她晶亮的雙眼裡帶着讓人難以忽視的果斷。
“好,收拾一下,我們出發。”厲懷風輕輕捧起她的小臉,溫柔地在她的額頭處落下一吻,輕輕暖暖,卻讓人心生眷戀。
簡單用過早飯後,厲懷風和景南風出門,他們的目的地是民政局。
海城民政局坐落在一處老居民區裡,厲懷風的車子開不進去,索性將跑車停在巷口。
景南風早已將戶口本放在厲懷風那裡,厲懷風今天穿了一身很趁他的純手工縫製西裝,菸灰色穿在他身上,低調內斂,又透着那麼一絲絲的奢華。
景南風還是學生時,就對厲懷風穿這個顏色的衣服特別留意過,因爲……真好看,她很喜歡。
烈日炎炎,老城區的小路卻鋪滿綠蔭。粗細不同的老槐樹,隨意地站在路邊,槐樹這種植物長得很緩慢,樹齡很老的槐樹,樹幹也就碗口般粗細,零落的光斑投注在南風光滑的手臂上,深淺不一。
她的心情,忐忑不定,她甚至感受到了自己不規律的心跳。
今天是她們登記的日子。景南風反反覆覆在心裡告訴自己,登完記以後,她就是名副其實的“厲太太”了。
雖然,這個登記有點倉促,甚至帶着顯而易見的目的性,可是她的內心,仍生出一絲絲歡喜和憧憬。
“南風,你緊張麼?”厲懷風微微側頭,深情地看着美麗動人的景南風,眸子上染上一層探尋。
景南風的小手,被他溫熱的大掌包住,他能感受到她的細微變化,比如漸漸冰涼的手背,被冷汗打溼的手心。
“老公快走快走,我們今天結婚嘍!”倏然,一個身穿白婚紗的女孩兒,一手握着丈夫的手腕,另隻手提着裙襬,歡樂地從他們身邊跑過。
“老婆,你是新娘耶,能不能矜持點啊?”男人很無奈,卻滿臉寵愛地笑,任由新娘“各種對待”。
“哈哈……今天我要嫁給你啦!啦啦啦……好開心……”
女孩兒如百靈般地笑聲,漸漸遠去,他們的背影被陽光拉得很長,斜斜地拖在他們身後,很像幸福的尾巴。
景南風不由自主地脣角微彎,一抹淺笑綻放在脣邊,細碎的陽光溫暖着她的側臉,淡淡金黃色籠罩着她全身,看起來像一個天使。
那襲白色身影漸漸從她視線裡消失,景南風的心裡,升騰起一絲淡淡的失落。
她緩緩地低頭,看着自己這身裝扮,白色蕾絲長連衣裙,垂至腳踝,一件西瓜紅色的小外套被她隨意地穿在身上,腳下是一雙白色細帶涼鞋,精緻的高跟,襯托得她小腿更加纖細。
景南風的身高有一米六五,穿上高跟鞋,一米七多,站在高大的厲懷風身邊,儼然一對璧人。
男的英俊,女的柔美,怎麼看都覺得特別般配。
“懷風,我、我是不是穿得太隨便了?”景南風無措地將耳旁的髮絲掖回耳後,不安的眼神泄露了她的小心思。
厲懷風促狹地一笑,“要不,我們先去買身婚紗穿?”
景南風聽出他話裡揶揄的意思,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想得美!我就那麼一說,誰喜歡嫁給你啊?”
話落,她甩開厲懷風的手,大步向前走,剛剛別捏的感覺,也在吵吵鬧鬧中揮去。
今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所以民政局來登記的新人並不多,她跟厲懷風剛走到門口,剛剛那對從他們身旁歡笑過去的情侶,哦不對……現在應該叫夫妻
,手裡拿着兩個小紅本,一臉興奮地往外走。
興奮的神色大多是女孩兒臉上綻放的,肉嘟嘟的小臉,漾着初爲人妻的嬌羞和幸福,景南風看見她,就感覺結婚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
“嘻嘻,祝你們也幸福哦!”女孩兒與南風擦肩而過時,回身對南風甜甜地一笑,南風一怔,不等她反應過來,厲懷風已經從容地迴應對方,“謝謝你的祝福,祝你們百年好合。”
來到民政局,多數是辦理結婚登記的,雖然只是“你的名字出現在我家的戶口本上”這麼簡單,可對於身份的轉換,還是很讓人興奮的。
彼此陌生的情侶碰了個面,道一聲祝福,也填了一抹喜慶。
目送着女孩兒挽着她丈夫的背影,景南風的眼神裡,流露出羨慕,還有些望塵莫及。
她跟厲懷風的婚姻……只能用“呵呵”二字做結吧……
填寫登記申請表時,景南風感覺自己的手都在顫抖,每一行字都看得格外認真。
她偷偷地覷了一眼身旁的厲懷風,他神態從容淡定,握着鋼筆的手,有力而沉穩,“厲懷風”三個字,鐵鉤銀劃,頗能反應出他幾分性格。
“南風,寫好了麼?”厲懷風看着一臉恍惚的景南風,其實從她開始偷看他第一眼開始,他就知道了。
“啊?哦……快好了。”景南風趕緊低下頭,臉頰悄悄爬上一朵紅雲,這次動筆的速度倒是很利索,刷刷刷幾筆完成。
“去那邊窗口拍照。”工作人員一邊在登記表上蓋章,一邊對他們倆吩咐。
拍照的時候,景南風的整個臉都要僵掉了。
“你倆笑一笑。”攝影師滿臉愁雲,一邊擺弄着攝影器材一邊抱怨道:“拜託二位,你們是結婚吧?不是離婚吧?一臉嚴肅這是要鬧哪樣啊?”
景南風和厲懷風聽他這麼一說,同時“噗”地笑出聲。
“哎哎!好嘞!”攝影師抓拍下這一刻,“這還差不多……”
結婚證照片的背景是紅版,她和厲懷風一左一右地微微碰頭。笑得有點“傻”,但是厲懷風很喜歡,因爲很真。
“不好看。”景南風端詳照片半天,鼓着腮幫子有點不滿意。
“一會兒我們去拍婚紗照。”厲懷風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行程。
景南風一聽婚紗照,頓時有種凌亂的感覺,“不用了不用了,這又不是真結……”
“不是真結?”厲懷風捉住她的肩膀,指骨收縮得幅度很大,景南風吃痛卻沒敢吭聲。
“景南風,你腦子在想什麼呢?這裡是民政局,不是拍電影!”
“我……”景南風剛要開口辯解,民政局工作人員喊他們過去拿證件。
“九號,九號趕緊過來取證!”
厲懷風霸道地牽住景南風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着工作窗口奔去。
離開民政局時,景南風白皙的手腕已經被厲懷風勒出紅色的血痕。
兩個暗紅色的小本本,被厲懷風穩穩地放在西服內側衣兜裡,從現在開始,他跟景南風是合法夫妻。
“懷風……我、我有點走不動了……”景南風輕咬着脣,雖然手腕處很痛,可她卻隱忍着沒有吭一聲,反倒是厲懷風走這麼快,她穿着高跟鞋,路面又不平。
厲懷風猛地頓足,景南風因爲慣性,不小心地撞上了他的後背。
“噢……”景南風痛呼,整個人就往後倒去。
“……”厲懷風沒有說話,陰沉着臉,趕緊將景南風拉入懷中。
景南風負氣地看着他,轉過臉不去看他,今天是他們結婚的日子,就算她“不小心”地口誤說錯了話,他至於麼!
“放開我!”景南風倔脾氣上來,像一頭固執的小牛,她忿忿地推開他,將紅腫的手腕舉到他面前,“厲懷風,你什麼意思?新婚第一天,這是給我的結婚禮物?”
她無名指上鑽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是她剛回國不久,厲懷風向她求婚時的那枚婚戒。
細碎的陽光,綴滿婚戒上的每顆鑽石,燦爛仿若最耀眼的星。
厲懷風看見她紅腫的手腕,心裡頗爲自責,不過一想到剛剛南風說他們之間是“假結婚”,他就很不滿。
“厲太太,現在我們是夫妻,合、法、夫、妻。”厲懷風將最後四個字的字音咬得極重,“南風,我欠你的一切,事情結束以後,我會全部彌補給你,可這顆心卻一點不含糊,你到底知不知道?”
景南風很怕厲懷風對她說愛,明明這是她心裡想的,卻偏偏讓她避之唯恐不及。
“我知道我們結婚了,你不用一次次地來提醒我!我想一個人靜靜,抱歉……”景南風倏然轉身,決絕地背影,刺痛了厲懷風的心。
厲懷風總覺得南風在逃避他,不知道是因爲……秦穆澤的死對她的打擊一點都沒有消除;還是……景南風壓根就不愛他!
如果她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那麼以南風的性格,又怎麼會同意跟他領證呢?
“唉……”厲懷風注視着景南風的背影,眉頭皺得像小山。
景南風走着走着,身子一歪,厲懷風本能地要奔過去抱住她,卻見景南風負氣地脫下高跟白涼鞋,一手
拎着一隻鞋,光着腳丫,十分美酷地往前繼續快走。
看見她這麼任性的一幕,厲懷風被氣笑了。
“厲懷風,南風變這樣,還不是你的功勞?”厲懷風搖搖頭無奈一嘆,景南風如此高調,跟他的“慣着”,有很大關係。
他原以爲景南風會在車上等他,可是車裡空無一人,厲懷風頓時心驚。
撥打景南風的手機,發現她竟然關機了!
“……”厲懷風坐在車裡,狀態真的很無語。南風如果有意要避着他,那真是累死他,也夠嗆能找到……
“會去哪兒呢?”厲懷風雙手握着方向盤,陷入到沉思……
海城烈士陵園。
景南風光着白皙地小腳,將高跟涼鞋放在墓旁,輕攬着裙襬,坐在了秦穆澤的墓前。
“阿澤,好久沒有來看你了……”景南風伸出手撫摸着墓碑上秦穆澤的照片,黑白色的底片,微微有些泛黃,轉眼已經過去五年。
秦穆澤的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肅穆莊嚴,墓碑左右各有一棵大松樹庇護,樹蔭下泛着淡淡的松香,隨風吻過南風的臉,她眼眶一溫,眼中已是通紅一片。
“我……我到底還是嫁給了厲懷風,你……你會不會怪我?”景南風白皙的指腹,緩緩拂過照片,時至今日她依然覺得秦穆澤沒有死……
“阿澤,不會太久了……”景南風如夢囈般低喃,她摘下無名指上的鑽戒,剛要放在墓碑上,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南風……我說過,除非我們離婚,否則……婚戒不能拿下,你忘了?”厲懷風冷峻的眉眼,隱匿在樹蔭下,恍惚中帶着景南風無法抗拒的嚴厲,這個樣子的懷風,讓她陌生又熟悉。
“你怎麼來了?”景南風不習慣仰視着別人,她借力站起,與厲懷風平視,“厲大公子這是幹什麼?這剛領完證,就來到死人待的地方,可不吉利呢!”
景南風負氣地不去看她,卻將鑽戒小心地藏在掌心裡,她會帶上,不過她纔不要當着厲懷風的面兒做這樣的事呢。
厲懷風沉默不語地看着她,南風的小脾氣他比任何人都瞭解,當然……他也比任何人都能包容。
他不管景南風對他什麼態度,他該怎麼對她,從來不會變。
一言不發地拉過景南風的小手,景南風自然是不從的,對他又打又踢又撲騰的,可厲懷風卻好像沒感覺一樣,任憑“槍林彈雨”再猛烈,他也要“堅持前行”。
力道不大不小地掰開她粉嫩的掌心,他是生氣,可是他卻顧及着南風紅腫的手腕,小心地避過她的傷處,拿着婚戒,不由分說地戴在景南風的無名指上。
霸道地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裡,密密實實地包裹着,不給她留下一個指縫。
“記住今天的日子,我們結婚了,你是我的妻子,這戒指……不得再隨隨便便就拿下,生氣也不行!”
“你!你怎麼突然這麼霸道?婚前你不是這樣的啊!”景南風像看怪物一樣地看着厲懷風,那眼神裡還有點嫌棄。
厲懷風猛地將她帶進懷裡,大手霸道地扣住她的後腦勺,危險地低語道:“把你騙到手了,我還隱藏什麼呢?”
“你!”景南風吃驚,雖然明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可她竟然信了。
“唔……厲懷風!你這個瘋子!唔……放開我!”
厲懷風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還有她這雙過分明亮的雙眼,突然很想讓南風休息一會兒。
吻她,是最好的辦法……
景南風最開始掙扎,不從,她雙手攥握成小拳頭,不停地捶打着厲懷風的胸口。她清醒地知道,這裡是烈士陵園,是秦穆澤的墓前,他們雖然已經登記結婚,可是面對秦穆澤,這樣做真的不好……
“唔……”景南風試圖推開他,躲避掉他的氣息,可是霸道起來的厲懷風竟然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不知道是厲懷風平日裡僞裝得太好,還是她得意忘形了太久,景南風已經忘記厲懷風執拗霸道起來是什麼樣了……
風聲拂過鬆針,頗有質感的沙沙聲,淹沒了景南風的輕喘,奇怪的是她一直緊繃的背脊,卻越來越放鬆,最後她試探性地輕攬住厲懷風的脖頸,緩緩地閉上雙眼,讓自己陶冶在這個吻中……
感受到懷裡女人的放鬆,厲懷風滿意地一笑,南風終於願意收起全身的利刺,認認真真地感受一下“厲太太”的福利待遇了。
陽光下,冥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棱角處折射出如彩虹般絢爛的光芒,他們擁吻着彼此,在“秦穆澤”的見證下,厲懷風暗暗表白着自己的心意。
阿澤,我會好好照顧南風,用我的一生。
景南風酡紅着小臉,最後她暈暈乎乎地就上了厲懷風的車,直至車子開出陵園好久,她的心口還像揣着個小兔般,砰砰砰直跳……
陵園裡恢復成安靜的狀態,半晌,秦穆澤的墓碑後方,緩緩走出一個人。
一絲寒光從他的面具上滑過,幽沉的眼神裡,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情緒……
“南風……當着秦穆澤的面兒,你是怎麼吻得下去呢……”鬼面探手撫上墓碑上的照片,眼神中的迷茫費解,漸漸被暴戾氣息掩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