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婆子只權當春生在安慰她, 紅着眼摟着春生好是一通揉着, 又怕說錯話, 說到了她的傷心處。
只好強忍着壓在了心裡頭,滿心擔憂, 一時無從說出口。
而春生瞧了瞧張婆子,蠕動了下脣, 卻也一時不知如何安慰起。
春生領着晉哥兒在家裡頭用了午膳, 又陪着張婆子說了會在揚州蔣家的事兒, 便合計着要回城裡了, 林氏夫婦二人不在, 春生原是預備着在莊子裡陪着祖母住上一段時間的。
只是, 此番——
那沈毅堂尚且還有傷在身, 又鎮日忙碌不堪,春生有些擔憂他,又唯恐一時觸了他的逆鱗便不好了,還是待他好些了, 她再提及吧。
領着晉哥兒走的時候, 祖母萬分不捨, 因着回京的路上,沈毅堂得知林氏夫婦二人在揚州得待半年, 便提及讓晉哥兒先住在靜園。
此番他人雖整日忙碌不見人影, 卻早已是替晉哥兒請了夫子教學。
年過六旬的季老先生,曾進過進士,學識淵博, 只因性子執拗清高,不適合官場,亦是對官場上一些爾虞我詐的手段不削一顧,早早便退居官場,一門心思鑽研學術。
他是大俞有名的學術代表,輕易不收學生,此番那沈毅堂竟然將季老先生請來爲晉哥兒教學,春生如何能夠拒絕?
臨走時,祝嬤嬤忽然只想起了一遭,忙對着張婆子提醒着道着:“老夫人,早先咱們不是收到了一封江家的來信麼,您是不是忘記跟姑娘說了···”
張婆子聞言,這才後知後覺的拍了下腦袋道着:“哦,對對對,瞧我這老婆子,當真的是老咯···”轉身便忙讓祝嬤嬤到她屋子去將信件拿了出來。
說是彼時春生她們剛去揚州不久,便收到了江家派人送來的信件,快三個月了。
春生忙將信件打開,原來是江家回京的消息,回京後便特意送來了請柬,邀春生一家到府上一聚。
這個其實春生早就知道了,她們在揚州奔喪的時候,江家得了信,便已經派人前來弔孝了。
春生正合計着,過幾日登門拜訪呢。
上馬車後,春生掀開了簾子,瞧見張婆子被祝嬤嬤攙扶着,還跟着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
遠遠地瞧着,這才發覺,原來祖母已是滿頭白髮,身體不知何時,竟已經開始變得佝僂了,便是連走幾步路都已是氣喘吁吁地了,還須得被人攙扶着。
一時,忽而想到曾經在元陵鄉下那個爲了維護春生,揮起掃帚與王氏幹仗的那個彪悍婆子,這才發覺,自己慢慢地開始長大,而長輩們卻是慢慢地開始變老了。
晉哥兒瞧着春生一動不動的盯着外頭,半晌,亦是隨着探出了腦袋好奇的問着春生在瞧什麼。
春生只摸着晉哥兒的腦袋道着:“晉哥兒,你往後走長大了,一定得好好孝敬爹爹和孃親,知道麼?”
晉哥兒聞言,毫不猶豫的重重的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姐姐。”
春生聞言,臉上便揚起了一道會心的笑意。
外頭,馬車漸行漸遠,祖母的身影已經瞧不真切了,春生這纔將簾子放了下來。
回到京城時,時辰還尚早,紅彤彤的太陽還穩穩地掛在了天際,一時半會兒不會落去。
春生在門口下了馬車,直牽着晉哥兒往裡走着,路徑大門口時,隨口問了候在府邸大門處的小廝,“爺今日回了麼···”
那小廝弓着身子,見春生問話,忙恭恭敬敬的回着:“回姑娘的話,今日爺···已經回了,晌午便回了···”
春生聞言微微一愣,便衝其點了點頭,一時便加快了步子往裡走。
從而未曾瞧見那小廝欲言又止的神色。
倒是走在後頭的素素見狀瞧了那小廝一眼,微微皺眉,又見春生走遠了,這才忙跟了上去。
靜院府邸非常大,府中的下人卻並不多見,一路走來,沒遇到幾個下人。
春生聽聞沈毅堂晌午便回了,想着他這幾日忙得幾乎都沒時間閤眼,這會子該是在屋子裡些着吧,瞧了瞧日頭,還早,心中琢磨着待會要不要去廚房瞧一瞧,備用些他平日裡愛吃的菜餚。
一時,繞過了幾處園子,遠遠地便瞧見司竹候在院外往這頭張望着,似乎是在專門等候着她似的,瞧見春生回了,忙迎了上來。
春生瞧了,心中有些詫異。
司竹忙小跑着迎了上來,嘴裡微微喘息着道着:“姑娘,您···您回了?”
一時,看着春生,面色似有幾分焦急,蠕動着嘴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春生放緩了步子,只忙問着:“怎麼了,司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邊說着,邊頻頻擡眼往院子裡瞧去。
司竹見春生直徑往院子裡去,忙攔着春生,嘴上結結巴巴的道着:“姑娘,裡頭···裡頭···沈家老宅來人了···”
說着,又擡眼小心翼翼的看了春生一眼,只小聲的道着:“沈家五房太太過來了,莞碧姐姐讓我守在院子外,待姑娘您回了,與您說道一聲···”
春生聞言,面上原本帶着的笑意慢慢的淡了幾分,牽着晉哥兒的手微微握緊了幾分,半晌,便又神色如常的問着:“是與爺一道來的麼?”
司竹聞言,忙搖頭道着:“不是,爺是一個人回的,見姑娘您不在府邸,問了您的去處,奴婢按您的吩咐只說您晚膳前會回,爺聽了“嗯”了一聲,便躺着歇下了,太太···太太是在爺歇下後來的,見爺歇着便一直在外頭廳子裡候着,直到方纔爺醒了,現如今···現如今正在與爺在廳子裡說着話呢···”
春生聞言,半晌,只衝着司竹淡淡的點了點頭。
見晉哥兒揚着腦袋疑惑着看着她,春生忙對着晉哥兒道着:“晉哥兒今日坐了一天的馬車,定是累壞了吧,先讓素素姐姐帶你回屋歇息下,另外,從明日起,你便要開始聽夫子講課了,順道回去提前好好地準備準備,定要給夫子留個好印象,知道麼,過會兒用晚膳的時候,姐姐在去喚你···”
說着,春生便衝着素素使了個眼色。
素素忙對着晉哥兒道着:“來,小少爺,咱們先去歇着咯···”
晉哥兒往院子裡看了一眼,倒是乖乖地衝着春生點了點頭,道着:“姐姐放心,晉哥兒定不會讓夫子失望的···”
說着,便牽着素素的手隨着她一同去了。
待晉哥兒被領着走後,春生立在原地立了許久。
一時,腦袋中便又想起了之前在揚州蘇府,蘇夫人對其說道的那一番話,只道着沈毅堂特意請了太醫爲其查看身子,似乎,正在調養着身子,正在——
春生不知那蘇夫人說的那一番話,到底是隨口說道的,還是···其實本就是事實。
便是事實,這也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蘇媚初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用八擡大轎親自娶回來的正房太太,別說與正在調養身子又如何,便是爲他生了孩子,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如今那沈毅堂已是到了而立之年了,尋常他這個年紀的男子,行事快些的,怕是兒子都快要娶妻生子了,他如何能不急?
想起每日醒來時,腰下墊着的那兩個軟枕,春生只緊緊地咬着牙,只覺得嘴裡不知何時泛起了一陣苦澀,擱在腰間的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許久,這才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口兒,偏着頭,對着一旁有些心焦的司竹淡淡的笑了笑,道着:“咱們進去吧···”
說着,便不緊不慢的朝着院子裡走了去。
司竹聞言,只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遠遠地便瞧見了廳子裡滿滿當當的皆是人,走近了,這才瞧見那沈毅堂坐在了主位的太師椅上,面上面無表情,神色冷淡,這是往日裡最爲尋常的神色,叫人瞧不出情緒。
側下方坐着一位雍容華貴的少婦。
這還是時隔三年後,春生第一次瞧見沈家五房太太蘇媚初,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但是卻又與記憶中隱隱有些不同,儘管容貌不算突出,但是那滿身的氣度,通身的沉穩做派,輕易不能令人忽略,一看便知,定是哪位金貴的貴人。
也是,據說這蘇媚初深得貴妃娘娘的寵愛,時常出入宮廷,那通身的貴氣,確實不是尋常婦人能夠比擬的。
春生雙目微閃,視線與那蘇媚初的撞到了一塊兒,半晌,面上只噙着淡淡的笑,朝着廳子裡緩緩地走了進去。
沈毅堂猛地一時瞧見春生回來了,只微微緊了手中的拳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然而,春生卻是未曾看他一眼,直接走到了那蘇媚初跟前,朝着蘇媚初福了福身子,在“表姨”與“太太”的稱呼中,猶豫了片刻,終是朝着她輕聲地喚了一聲:“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