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然話語說到一半, 便適時止住了。
這濟世堂乃是江南有名的老字號了, 早在兩年前, 徐家長子徐正卿,也就是這徐清然的父親, 已被考覈通過,被正式提拔進入了太醫院。
是以, 這濟世堂的聲望一時水漲船高, 愈加受人擁戴。
衆人一聽原是那濟世堂的少東家, 所說道的話便也憑添了幾分信服。
而此番這徐清然之所以出現在揚州蘇家, 原是家姐將要生產, 便特意過來探望。
徐清然的長姐便是那這蘇府的長孫媳婦, 也就是這蘇夫人的長媳, 只是這長子卻並非出自蘇夫人的肚子裡,而是原先蘇將軍的原配夫人所生。
這世家大族裡,關係往往錯綜複雜,盤根錯節, 算不得稀奇。
蘇夫人見徐清然這般說着, 相交握在腹部間的手微微握緊了幾分。
半晌, 面上卻是揚着笑,道着:“清然說的極是, 今日倒是令諸位見笑了, 看着咱們府裡的規矩怕得改一改了···”
說到這裡,只微眯着眼,衝着一旁的貼身嬤嬤使了個眼色。
只見那嬤嬤立馬會心的點了點頭。
於此同時, 蘇夫人忽然之間朝着春生走了過來,一把拉過春生的手,放在手心裡拍了拍。
嘴上笑着:“丫頭,方纔那些話我是半個字也不會信的,你也千萬莫要往心裡去,你的人品我如何信不過,你放心,這樣滿嘴胡言亂語沒得一點規矩的奴才,我定不會輕饒了她去···”
說到這裡,話語卻是頓了頓,停了片刻,卻又忽然嘆了一口氣道着:“只是你表姨,我的媚兒,那個可憐的孩子,當年確實是遭了罪的,不過——”
蘇夫人面上的表情忽而又是一喜,只轉憂爲喜的道着:“所幸啊,你表姨現如今總算是熬出頭咯,現如今她與那姑爺關係已經和好如初了,自從幾年前他們搬到京城以後,便愈發的親近了,上個月你表姨來信還說來着,說咱們那位姑爺還親自請了宮裡的太醫來爲她調養身子呢,若是早些爲我添個寶貝外孫,那我可就了卻一樁心事咯···”
蘇夫人這般說着,便瞧見旁邊的些個夫人立即隨之附和着。
誰讓人家的女兒爭氣,嫁了個顯貴的人家呢?
那京城的沈家,可謂是權勢滔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姑姑乃是當朝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姑父乃是當今的九五至尊,那可是天家的近親。
這揚州蘇家雖是世家,可倘若不是與那沈家結了親事,如何會在這揚州城有這般的威望呢?
只見衆人爭相巴結着。
春生聽了那蘇夫人的話,雙目微閃着,許久,嘴裡只淡淡地附和着:“表姨能如此,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蘇夫人聞言,面上的笑意愈深。
春生雖是在與蘇夫人說着話,目光卻是在注視着一旁的動靜,見方纔蘇夫人授意一旁的嬤嬤,派了兩個婆子過來,欲將繡芝拖下去。
春生見狀,嘴上隻立即道了一聲:“且慢!”
說着,便又擡着眼看着蘇夫人問着:“夫人,春生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一問她?”
蘇夫人只面帶疑惑的瞧着春生。
春生脣上揚着淡淡的笑意,未待其回答,便自發走到那繡芝跟前,雙目緊縮在她的面上,一字一句地問着:“你是說你三年前便隨着你家小姐在沈家的攬月築伺候麼?”
那繡芝被兩個婆子攙着,聞言,面上不由有些慌亂,雙目微微躲閃。
見春生直勾勾的盯着她,目光中卻是帶着一絲審視,又緊縮着她,雙眼微微的眯着,竟一時讓人無處逃似的。
繡芝目光微閃,許久,這才結結巴巴的道着:“這···這是自然,我一直隨着咱們小姐在那個···那個攬月築伺候來着···”
春生聞言,卻是勾脣一笑:“哦,瞧我這記性,許是離開沈家好幾年了,方纔一時嘴快竟然說錯了院名,這會兒纔想起,那攬月築可是那沈家林姨娘的院子,你家小姐原來是住在凝初閣呢,只是——我這個外人一時記不清倒也情有可原,莫非,連你也記不清自家小姐住在那座院子麼?”
春生的語氣雖淡,可是最後一句反問卻帶着幾分凌厲的味道。
那繡芝見狀,面上一慌,不由擡着眼偷了一眼春生身後的蘇夫人,只忽然脖子一縮。
春生見狀,面上揚起了一抹淡諷,嘴上道着:“如此,倒也令人生疑,你到底是否真的隨着你家小姐去過那元陵沈家呢?我在沈家待了好幾年,也曾被你家小姐派到那凝初閣當過差,與院子裡的每一個丫鬟都打過交道,可是,卻從未瞧見過有你這麼一號人。”
春生話音將落,便見周圍的夫人小姐紛紛對視了幾眼,面上露出了幾許意味深長的表情。
蘇夫人只朝着那位嬤嬤瞧了一眼,那嬤嬤便立馬吩咐將那繡芝給拖拉下去了。
蘇夫人只忙朝着春生道着:“這名丫鬟原先確實是隨着媚兒去過沈家,不過,因着她揚州家裡出了些事兒,媚兒開恩,便許她回揚州了又留在府裡了,平日裡瞧着皆算是規規矩矩的,只不知今日緣何瞧見了你便一時變得這般神神叨叨的呢?”
說到這裡,話語猛地一頓,蘇夫人面上立即帶着幾分尷尬,只忙訕笑着,道着:“瞧我這都在說些什麼,罷了罷了,不說了,這些不愉快的事兒咱們今日不說了,今日乃是特意過來賞荷的,咱們別被這樁不愉快的事兒衝散了興致,各位夫人說是也不是?”
便有夫人在一旁附和着說去繼續賞花賞詩。
蘇夫人見狀,只拉着春生的手,道着:“來,春生,難得今日各府賞臉,來了好多與你一般大小的各府千金,你也隨着諸位小姐一道去做做詩,繪畫,一道去玩玩罷···”
然而卻見春生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朝着那蘇夫人福了福身子道着:“夫人倒是見笑了,春生原只不過乃是一名奴才出生,如何會作詩繪畫,又如何能與諸位小姐相提並論?還是不要打擾了諸位的雅興纔好,夫人,我身子忽而有些不適,我便不陪着您了,春生便先回了——”
蘇夫人細細打量着春生的臉色,只忙道着:“怎麼那麼着急回呢,身子不適,那便到後院去歇一歇,你今日頭一遭來我這姨姥的府上,我怎麼着也得留着你在府上多住幾日的!”
春生聞言,卻是擡着眼靜靜地看了那蘇夫人一會兒,忽然似玩笑般的道着:“還是不必了,夫人,我今日乃是頭一回到這蘇府,卻不想,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倒是遇着了不少稀罕事兒,譬如:方纔與那名丫鬟不小心撞到了一塊兒,我還未曾發話,她便忽然沒來由的跪地求饒,又死命磕頭磕得滿頭是血,引得衆人爭相相望,只不知究竟是何居心,此乃第一樁。”
見所有人的視線都朝着春生瞧來,春生面上只淡淡的笑着,道:“至於這第二樁麼,便是方纔,夫人也瞧在了眼裡的,又一連着平白無故的遭受到了連番指控,我若是在待下去,指不定待會兒還會遇到什麼更加稀罕的事兒呢?”
春生邊說着,邊將帕子捂在嘴上笑着,言語中有幾分天真嬌憨的姿態。
一擡眼,便瞧見蘇夫人面上的笑漸漸地凝固住了,雖是笑着看着她,但是那眼裡,卻是透着一抹寒意。
而一旁的夫人小姐,面上明顯有些尷尬,只裝作沒有聽到似的,面上訕笑着。
四周便一時靜了下來。
她這番話明顯是別有深意,這在場的皆乃是高宅大院裡的厲害主,哪個不是人精,哪個一眼瞧不出裡頭的門道來,不過到底是旁人家的事兒,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卻不想,竟被這般活生生的給點了出來,倒是有些尷尬了。
過了片刻,只見春生忽地笑出了聲兒來,只笑着對着蘇夫人與衆人道着:“哎,春生可是說的玩笑話,夫人切莫往心裡去啊,您也知道,我原先不過就是名丫鬟的身份出生,打小便不懂規矩,這現如今啊還是趕上了造化才攀上了蘇家這門親戚,往後春生定會多學着規矩的,還望蘇夫人,與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莫要見笑!”
那句“蘇夫人”三字,倒是顯得有幾分疏離了。
說着便朝着諸位福了福身子,可無論是言語談吐,還是教養禮數,分明是極好的,竟令人挑不出一絲出錯的地方。
蘇夫人面上擠着笑,這纔對着春生道着:“好吧,既然你身子不適,那我便也不強留了——”
只吩咐一旁的嬤嬤親自送春生。
春生點了點頭。
一旁一直不敢作聲的蔣鈺瑤,忽而對着春生道着:“那個···春生姐姐,我陪着你一道回吧···”
說完,只忙朝着蘇夫人行了個禮,便立馬走到了春生跟前。
春生對她笑了笑,便與蔣鈺瑤一同先行離去了。
只走了幾步,復又回頭瞧了一眼,瞧見那徐清然也不動聲色的離去了,許是,感應到了什麼似乎,亦是忽而回過了頭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相視一笑。
春生與蔣鈺瑤便在衆人的目光中先行離開了,而後頭的賞荷宴仍在繼續,只是,設宴的主人,或者參宴的客人是否還有沒有原先的興致,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