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從江家拜宴回來, 已經過去好幾日了。
沈毅堂在府中又清閒了兩日後, 便又開始鎮日忙碌了起來, 又恢復了以往的早出晚歸。
春生得了閒,鎮日無事, 偶爾領着素素與司竹几個到湖中的亭子裡賞賞花,喂喂魚, 又或者到前頭那片竹林裡看看書, 打打絡子。
日子倒是過的尤爲清閒。
然而日日如此, 無所事事, 久而久之, 便也覺得有些乏味。
沈毅堂以往在府中, 時時刻刻得圍着他打轉着, 換衣,洗漱,用膳,便是在書房裡看書, 擬冊, 身邊始終離不了人, 樣樣得假手於人,片刻離不得, 如此這般, 一日轉眼便過了。
倒是剩下自個一人,一日便覺得越發長了。
這一日,沈毅堂回得晚, 又是半夜纔回,屋子一角還點着微弱的燭光,沈毅堂走到牀榻邊上,輕手輕腳的撥開簾子往裡瞧了一眼。
牀榻裡光線較暗,但還是能夠清晰的瞧見春生側身躺在裡側,安安靜靜的,已經睡下了。
沈毅堂立在牀榻前瞧了片刻,這才放下了簾子。
司竹見沈毅堂走出來,立即輕手輕腳的端了熱水進來。
沈毅堂徑自拿了巾子到銀盆裡浸溼了,自個擦臉洗漱。
沈毅堂擦了臉,將巾子扔進了銀盆裡,隨手便開始解脖頸處的扣子,一邊解一邊隨口低聲問着:“她今日都做了些什麼?”
她,毫無疑問,指的自然是春生。
司竹候在身側,聞言只忙恭恭敬敬的小聲回着:“回爺的話,姑娘今日看了書,做了畫,晌午歇了半個時辰,醒來後又做了會子針線活···”
沈毅堂聞言低低地“嗯”了一聲,又見司竹低着頭,忽而快速的擡眼瞧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毅堂只挑眉道了一個字:“說。”
司竹聞言,心中一緊,半晌,只猶豫着小聲道着:“回爺的話,姑娘這幾日瞧着雖與往日並無異,不過奴婢瞧着姑娘她···姑娘這幾日興致不高,不大愛說話,心思似有些沉···”
沈毅堂解腰帶的手微微一頓,只半眯着眼看了司竹一眼。
司竹心裡直打鼓,半晌,只聽到沈毅堂沉聲道着:“爺知道了···”頓了頓,又低聲補了一句:“明日到莞碧那裡去領賞吧,就說是爺吩咐的。”
司竹聽了心頭一跳,忙鼓起了勇氣,卻仍是結結巴巴的解釋着:“爺,奴婢···奴婢不能要,奴婢並非爲了領賞,奴婢是擔憂姑娘···”
沈毅堂聞言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司竹一眼。
司竹只覺得那道視線像是一道厲箭,過於凌厲,令人不敢對視,司竹忙低下了頭。
片刻後,便聽到那沈毅堂低聲道着:“往後好好伺候着。”
便在無多言了。
司竹聽了卻心下一鬆,忙應下了。
她本就是真的關心姑娘,瞧着姑娘這幾日興致不高,白日裡還與莞碧姐姐說了,這會兒瞧着主子問起,便鼓起勇氣說了出來,並非是爲了討賞的。
那邊菱蘭忙尋了換洗的衣裳過來,聞言只忽而擡眼看了司竹一眼,隨即,雙手捧着小心翼翼地立在了沈毅堂身側。
沈毅堂解了外衫脫了。
一旁的菱蘭立馬眼明手快的接了。
沈毅堂直徑往裡頭的浴房走去,菱蘭雙手捧着備好的的衣裳,只飛快的擡眼瞧了沈毅堂背影一眼,猶豫了片刻,便也隨着跟了過去。
沈毅堂走到浴桶跟前,又開始解身上的裡衣,見菱蘭跟了進來,只轉頭眯着眼一動未動的盯着她瞧着。
菱蘭心中一緊,只覺得那道視線過於冷岑,她心裡有些慌,忙將手中的衣裳搭在了屏風上,對着沈毅堂福了福身子,嘴上道:“奴婢···奴婢退下了···”
說着便有些慌張的退了出去。
司竹擡眼往那邊瞧了一眼,知道那沈毅堂的習慣,片刻後便也隨着一道退了出來,只隨手將門給合上了。
守在門外聽到有水聲響起,片刻又止住了,一直到臥房的蠟燭給熄滅了,司竹這才退下。
回來後,便瞧見屋子裡的燈還亮着,司竹一進去便瞧見菱蘭坐在凳子上,隻手撐着下巴,思緒有些呆滯,便是連司竹進來都未曾回過神來。
司竹將白日裡打的絡子收好,她請了兩日假,明日將要回家探親,便又收拾了一陣,一轉身,見菱蘭還保持了原先的動作,坐在那裡一動未動。
司竹見狀,不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兒。
只從櫃子拿出來一包用手帕包好的點心,走到桌前,在菱蘭對面坐下,只將點心朝着菱蘭遞了過去,輕聲道着:“菱蘭姐姐,肚子餓了吧,這是姑娘今日賞的點心,我瞧着精緻可愛,便忍着沒捨得吃,今日忙得這樣晚,這會子當真是有些餓了,你也吃些填填肚子吧···”
司竹說着便翹着小拇指捏了一塊放到嘴裡咬了一口。
菱蘭猛地聽到司竹說話,似乎被唬了一跳,半晌纔回過神來。
聽着司竹的話,菱蘭又低着頭瞧着桌上精緻的點心,盯了半晌,菱蘭只微微抿着嘴,片刻後,只搖着頭對着司竹神色淡淡的道着:“你吃罷,我不餓···”
司竹吃了一個,又捏着嚐了一個,嘴裡不住的道着:“真好吃···”
說着又擡眼看着菱蘭道着:“這個點心可是爺前幾日特意從元陵請的點心師傅做的,我聽莞碧姐姐說,姑娘以前就最愛吃這個口味的,沒想到爺竟然爲了姑娘直接將人給請到京城來了,爺對咱們姑娘可真好···”
說着,見菱蘭沉默不語,司竹便又繼續道着:“就連咱們跟着姑娘也沾到口福了,姑娘待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真好,特意讓師傅多做了些回頭都賞給咱們吃了,能夠伺候這樣的主子,可真是咱們修了八輩子的福氣,菱蘭姐姐,你說是罷···”
菱蘭聞言,只擡着眼看了司竹好一陣,半晌,只忽而面無表情的道着:“我怎麼聽着像是話裡有話,司竹,你有什麼話便直接說吧,沒有必要與我繞彎子···”
菱蘭年長司竹兩歲,司竹老實單純,而菱蘭爲人沉穩,以往在這靜園,沒有女主人,主子也又性子陰晴不定,唯有菱蘭能夠近身伺候一二,衆人皆以菱蘭馬首是瞻。
直到姑娘搬到了靜園後,瞧着反倒是老實本分的司竹入了姑娘的眼。
府裡有莞碧這樣女管家似的人物打點着,而院子裡,又有姑娘的貼身丫鬟素素及司竹近身伺候着,菱蘭雖仍是一等丫鬟,處境到底顯得有些尷尬了。
菱蘭嘴上不說,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平的。
司竹人雖單純,卻並不傻,一切皆瞧在了眼裡。
她一向敬重菱蘭,是以,此刻便直言直語的對着菱蘭道着:“陵蘭姐姐,爺對姑娘如何,咱們所有人都瞧在了眼裡,說句冒犯的話,便是連老宅子裡的正房太太,爺怕是都未曾放在心上,這幾年,爺幾乎都住在了靜園,幾時瞧見過爺有過旁的女人,起先大家還以爲爺是不近女色,可自打姑娘來了以後——”
司竹說到這裡,見菱蘭擱在桌子上的雙手用力握緊了。
司竹話語一頓,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着:“爺是什麼樣的身份,咱們又是什麼樣的身份,這人自古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有的人咱們永遠也高攀不起,既然如此,何必去藏着那些不該存的心思呢?”
司竹話雖說的直接,聽在菱蘭耳朵裡便覺得有些屈辱,以往向來是菱蘭說着大道理給司竹聽,何時輪得到被這個小丫頭教訓呢?
一來,司竹的話令菱蘭有些沒臉,二來這話中的道理令菱蘭有些不甘。
菱蘭只冷笑着道着:“爺是什麼樣的身份,你我又是什麼樣的身份,我心裡清楚的緊,可姑娘呢?姑娘她原先又是什麼樣的身份,你該不會不曉得罷?這是身份的原因麼?爺何曾有過半點嫌棄姑娘的時刻?”
司竹聽了菱蘭這番話,立馬“噌”地一聲,站了起來,瞪圓了雙眼看着菱蘭道着:“你瘋了,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菱蘭向來爲人沉穩,只這一次竟一時激動,將深埋在心中的心思一時忍不住脫口而出了。
這有些話藏在心裡,或許僅僅是因着有些不甘,然一說出口,又變了味了。
話剛一出口,菱蘭便又有些後悔了。
不過嘴上依舊嘴硬着道着:“我這話雖說得難聽,卻是事實,爺是天之驕子,我卻從未奢望過有一天自己能夠入了他的青眼,也從未奢望過有朝一日能夠與姑娘一般,我知道我不該藏着這樣的心思,可是···”
菱蘭說到這裡,似有些難以啓齒,只咬着牙,半晌,忽而嘆了一口氣,只看着司竹輕聲道着:“司竹,你還小,你還不懂,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只不過是羨慕姑娘罷了,我或許曾心有過不甘,不過見爺待姑娘如此這般,現如今也已經想通了,我知道你對姑娘忠心耿耿,你放心,我菱蘭雖身世卑微,卻並非那種暗地勾引爺們的賤婢,現如今這樣就挺好,就做一名婢女,只要能夠永遠跟在爺身後伺候着,我便已是心滿意足了···”
菱蘭說完便立即起身,道着:“不早了,你明日還要回家探親,咱們先歇着吧···”
司竹聽了,立在原地久久無語。
菱蘭吹了蠟燭,爬到牀榻上脫衣睡了。
半晌,司竹也輕手輕腳的爬到了自個的牀榻上,解了衣裳,坐在牀上坐了許久,臨睡前忽然忍不住道了一句:“我雖關心姑娘,卻也同樣關心你,姑娘那般聰慧,未曾不曾發覺,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司竹說完,屋子裡靜悄悄的。
司竹心中不由又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