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明玉的眼睛一直看着天色漸漸發白,光亮充塞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但明玉的心,還遊蕩在昨晚昏暗的路燈下,看着那無恥的一幕一次次地重演。

門外的走廊開始喧囂起來,門時不時被打開,有護士秘書探頭進來看望。隨後,明玉聽到大嫂來了。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她以爲自己是在用柔軟包容的心幫助弱者蘇大強。其實,父親何嘗是個弱者了?他有一顆天下最堅強的心,他可以冷眼看着一個抱着小孩的女子艱難地在大熱天爲他奔波,他都不想想,抱着孩子吃足苦頭的吳非即將與大哥兩地分居很長時間,他這麼差使着疲憊的兒媳,足夠破壞大哥大嫂的婚姻。這個世界,人們只看到表面,所以,縱容了所謂弱者卻四肢齊全發達的無賴。

比如明成,大哥大嫂若是知道他如今在裡面受的待遇,知道明成現在是如此的軟弱無助,大嫂還會送粥過來給她嗎?而大哥,大約要奉勸她,家裡人,打不斷的血緣,饒過明成這回。所以,明玉不想見大嫂,免得費勁解釋。可是,她需要解釋嗎?

然後,明玉聽到很多人來,那些人明玉更不想見,她難道亮着被打腫的臉,無力地躺在牀上,接受那些人八卦眼睛的掃描?誰知道他們轉個身會怎麼想,她不想成爲不相干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再然後,朱麗來了。面對朱麗,明玉將會矛盾。昨天會議上,她欠朱麗一個人情,她拿朱麗當了靶子。但今天朱麗來,卻肯定是來哀求她,求她放過明成。這筆賬,該怎麼與朱麗算呢?明玉推斷,以朱麗過去勇於承擔明成濫用父母錢的做派,朱麗不是個會慫恿明成趕來揍她的人,而且,從昨晚明成怒吼的話來看,明成還不是很清楚,她究竟把朱麗怎麼了。朱麗應該是無辜。但明玉見過的商場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太多,看事情總不能非常簡單,她不能非常確定朱麗可以置身事外。否則,如何解釋明成如此的憤怒?所以明玉也不想見朱麗,一切等調查清楚了再說。

終於,明玉等的人的聲音出現了。柳青纔在外面說出三個字,明玉已經在裡面揚聲呼岀,“柳青進來。”柳青立刻攜大捧鮮花破門而入,將花扔在明玉牀頭。

“借花獻佛。”見明玉的秘書拎保溫盒進來,柳青詫異地問:“還沒吃飯?傷得怎麼樣?”

明玉一邊揮手叫秘書出去,一邊命令柳青:“幫我將牀搖高,我邊吃邊說。外面怎麼傳聞?”

柳青將明玉的牀頭搖高,一邊急速道:“我先問你的,到底傷得怎麼樣?”但柳青很快看到牀頭搖高,被子滑下後,明玉紅腫的側臉。柳青的眼光立刻冷了下來,伸岀一隻手,輕輕擡起明玉的臉。

明玉有點無所適從,尷尬地低咳一聲道:“柳青,注意你的大情聖身份,你這樣對我,我會犯錯的。”

“誰?抓到沒有?還傷在哪兒?”柳青雖然把手收了回去,可兩隻眼睛關切地東瞄西瞄,似乎恨不得透過被子做x光。

明玉終於抵不住柳青的關注,只得將視線轉向那束花,看着花才能自在地說話:“我二嫂的丈夫。現在已經在看守所裡。我傷得不嚴重,沒有骨折,沒有內出血,大概背部出現大塊胎記狀烏青。不過驗傷報告做得挺嚴重。這個,你得守口如瓶,否則壞我和劉律師的佈置。醫院是老懞電話裡幫我安排的。”

“狗屎,天下還有這種男人。爲昨天審計的事?別放過他,我替你安排。”

“我都請劉律師安排了,估計,他現在應該跟一些刑事犯關在一起。大家都怎麼說這件事?我讓劉律師幫我保密,否則傳出去我被家裡人打,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傳出去沒有?唉,天下無不透風的牆。”

柳青搖頭:“不幸中的大幸,大家都以爲你是因爲昨天阻止審計,才被爭財產的人暗下毒手。你現在被傳得跟烈士似的,別擔心。我最先聽到消息時候也以爲是這麼回事。”

“不是寬慰我?”

“沒有,你自己想想這推斷有沒有理。不過你等等,我得吩咐劉律師幫你截斷從公安局渠道流出去的消息。你先喝粥。”

柳青過去窗邊找劉律師,明玉不去管他。公司中與劉律師關係最密切的就是她和柳青,連老懞與劉律師的關係都不如他們。柳青下手安排,她放心。明玉放心地喝粥。揭開保溫盒,她意外發現,裡面有兩格。一格是紅棗粥,一格白粥,旁邊放着肉鬆。大嫂大概是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味道,所以一甜一鹹一起拿來。真是個好人。紅棗的香氣,勾引得明玉食慾大動,再沮喪的心情也抵擋不住美味的誘惑。

柳青打完電話,看着明玉紅腫着臉,把一口沒滋沒味的粥吃得跟燕翅鮑似的,心中惻然。換作是他受傷,此刻他牀邊能不是裡三層外三層?他還會稀罕一口粥?他看了會兒,才輕道:“蘇明玉,我收留了你吧。起碼我找的鐘點工菜燒得不錯,我也會做一手好牛排。”這傢伙太可憐了。

這算什麼話?求婚?明玉哭笑不得地從粥碗裡面擡起眼,笑問:“昨晚跟誰喝酒?”

柳青不得不一笑道:“去,認真點,好好考慮一下。我們起碼知根知底,能做兄弟就能做夫妻。我犧牲一下,以後我養你我保護你。”說這話時候,柳青早已經清楚,明玉將態度扔給他了。兄弟的明玉不會管他跟誰喝酒,夫妻的明玉知道他跟太多人喝過酒,能信任他?他只有自嘲了,後面的話說得極不認真。

明玉笑道:“柳青你真是好人,我終於從拒絕中找回一點自信。原來白粥配肉鬆也很好吃。”

柳青不再說話,靜靜坐在一邊看明玉喝粥。真佩服她,能一口鹹的一口甜的輪流來,她可真容易養。柳青剛纔還真有一絲衝動,想將兄弟關係變質算了。但理智下來,知道兩人不能。明玉太強,他太風流,關係變質的結果肯定是連兄弟都做不成。明玉也知道這點。

等明玉吃完,他扔了一根菸過去,邪邪地笑。明玉只得又笑了,牽得捱打的一邊臉絲絲的痛。這傢伙,看見他就無法自怨自憐了。只是很可惜,得把他拱手讓給別的女人。她需要的是完整的愛,柳青太出色,他即使能堅持,外界也不會放過他。她早在若干年前就想明白了,此人不能碰。但柳青剛纔的話,還是帶給她一陣暖,心裡歡快許多。她訕笑着拿起煙來聞聞,遺憾地擱牀頭櫃上,越是喜歡的東西,越不能放肆自己不管不顧地享用。“你去上班吧,江南公司你替我管着,總得有個人看着。別擔心我這兒。”

柳青遲疑了會兒,坐在牀邊的人將起未起的,過會兒才道:“需要我解圍的話,一個電話我就到。你們兄妹相殘,你得準備好應答的詞句。”

明玉點點頭,躲得開一時,躲不開一世,總得面對吳非與朱麗。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問柳青:“你說,我要不要放過我二哥?他現在吃的苦頭已經足夠抵還他給我的了。”

柳青認真想了會兒,道:“我的觀點是,這種人渣你怎麼處置他都不爲過。但你得考慮報復行爲對你的反噬。比如總有一天你二哥的遭遇會傳出去,這會不會影響你的社會聲譽?會不會有種犬儒說你心狠手辣?很多人會同情受傷害比較多的人,你得搞好平衡,免得你這個受害者到時反而被指爲施暴者,對你影響不好。”

明玉低眉考慮良久,才道:“我需要的就是你這種冷靜旁觀,其實又偏心於我的意見。我現在殺人的心都有,冷靜不下來,但我會考慮你的意見。你走吧,我現在可以好好睡覺了。住院這幾天就算是修養吧。”

柳青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忽然感覺到不對,忙一笑收回,嬉笑着起身。明玉柔弱的時候可愛許多,他情不自禁想愛憐她,沒法當她是兄弟。可他又清楚這是一頭母老虎,惹不得。

正好醫生開門進來,原來就是昨晚那個中年女醫生。醫生一看兩個人,似笑非笑道:“這不是昨晚的雌雄大盜嗎?”

柳青忙扯出一臉的笑,風度翩翩地道歉:“昨晚多有得罪,事非得已。醫生,小蘇的傷有沒有問題?”

醫生看看這兩個人,奇怪這兩人像是一對又不像是一對,怪得很。“受的傷倒都是皮外傷,痛幾天就過去,只是整個化驗下來,你這個人得好好整修了。頸椎有問題,血色素太低,還有輕微脂肪肝。這麼瘦的人得脂肪肝,常喝酒吧?”

明玉承認。柳青在一邊道:“醫生你把她返爐大修吧,這人工作起來是拼命三娘,整個人早過度磨損了。”

明玉只得輕呼:“柳青柳青,幹你的活兒去。”

柳青又拍了醫生幾句馬屁,才笑嘻嘻離開,走出門才拉下臉。裡面醫生與明玉輕聲細語討論了一番明玉的身體,過會兒也離開。因爲被柳青插科打諢一遭,明玉整個人放鬆許多,終於可以閉上眼睛睡覺。但是,她又想到昨晚不合將所住醫院告訴了吳非,搞得現在病房門口人流不斷。大嫂肯定還會來,朱麗也肯定還會來,她們肯定都會爲明成求情。但是,她決定饒恕明成了?還沒。所以她不能腫着一張臉面對大嫂二嫂,她得搬病房。

通過秘書與那個女醫生商量一下,她換了病房,換到樓下喧鬧的婦產科。但是在遠遠近近初生嬰兒的啼哭中,她反而睡着了。

本來,因爲有搬家公司,搬家並不是一件太艱難的事。但是,吳非得抱着寶寶,一週歲半的寶寶體重不輕,又已經不肯老實總被抱着了,半天抱下來,累得慌。又因爲事先沒有準備,什麼都得現場整理,吳非還惦記着明哲的感人要求,除了笨重的牀架牀墊之類的沒搬去,其他都捆好搬去明玉車庫,所以多費了不少時間。搬家工人因此嘀嘀咕咕,閒話不少。後來吳非靈機一動,主動提出牀和煤氣瓶竈具送給搬家工人,他們才笑逐顏開。

等明玉的司機幫吳非拉下車庫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這時候,寶寶也又累又餓又無聊,哭了幾次,見哭鬧無效,趴在吳非肩上睡着了。司機不肯領受吳非的請客,笑笑告辭。吳非帶了寶寶喝點粥後,又趕去醫院。

但是,原來的病房已經換人,花籃都堆放在護士站沒拿走。吳非扶着因爲時差而昏昏沉沉的大腦,心說明玉會去哪兒呢?現狀明顯不過,明玉顯然是煩了別人的打擾,搬病房了。吳非問了問護士,果然沒人說知道明玉搬去哪裡。明玉是存心避着他們,否則應該會像昨晚一樣,安排下來就給她一個電話。

吳非無計可施,只有回去。這麼大一幢住院大樓,她怎麼可能找得到明玉。回到明玉家裡,又給明哲一個電話,讓明哲不用來了,來了也見不到人,明玉是地頭蛇,她想回避,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她。還是要明哲到長途車站接她們母女吧。

至於買二手房的事,吳非不想管了。以前她生寶寶時候公婆兩人藉口公公不能坐飛機不肯飛美國照料,看來也不全是婆婆一個人的主意,看如今公公如此對待明玉明成,他當年怎麼可能管她一個外姓媳婦的死活?這種人,明哲攤上是明哲的麻煩,她可不想再熱心管這公公的閒事了,這麼自私的人,即使明成家現在環境再惡劣,他也會找到生存之道。讓他待在明成家狗咬狗吧。

吳非留下一張字條給明玉,打包回家。吳非心裡隱隱覺得,這回跟着明哲回國安置是個錯誤,不來,起碼眼不見爲淨。她現在已經對那老頭子厭煩得連想都不願想起他。對明哲,也失望多過希望。

自家父母面前不比別處,朱麗一回到家,中飯也顧不上吃,就趴在媽媽懷裡一五一十把這幾天的怨氣全倒了出來。尤其是說到公公的時候,她不再掛着斯文大方面具了,直說天下怎麼有這種麻木不仁偏又看似小心翼翼的人,這種人跟鼻涕一樣,看見都覺得噁心。朱家父母一致認定昨晚事情的根源在蘇大強,女兒沒法跟這麼個噁心公公住一起,竭力要求幫女兒出力物色蘇大強的房子。

“根源都是因爲公公嗎?”朱麗聽着覺得不是很對,她總覺得,根源是明成的幼稚本性,“應該是明成。但明成現在裡面吃苦頭,爸你不會沒聽說過這種苦頭吧?我怎麼都得出面去求他妹妹開恩啊,否則一年半載下來,明成還不成了變態?難道讓他爸去說?他爸到時一準兒又坐一邊做檢討似的不說話,旁人看了還以爲我拿刀拿槍逼着他出門欺負他了呢。”

朱爸爸道:“我吃飯後去找找老朋友,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小忙。麗麗啊,你這幾天心煩就住家裡吧,別回去看你公公去。爸晚上……哎呀,要不我飯後還是去買點好菜,等下……麗麗,等下你拎爸做的飯菜去探望你小姑,算是給明成討個人情。受傷的人吃什麼好呢?我上網查查。”

朱麗一聽有道理,她不知道明玉是不是吃軟不吃硬,但這起碼是一條路。不等她爸動作,她先一步跳到電腦邊。電腦一直開着,爸媽平時炒股票,開市時候看行情,落市時候看股評,沒一點閒。朱麗滑動鼠標,卻見屏幕上漸漸亮出來的一個頁面居然與股票無關,而是一張百度快照,上面內容有關腎臟囊腫。

朱麗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上週時候媽說起爸的單位組織退休人員體檢,難道……

這一陣子自己小家的事層出不窮,她都忘了爸體檢這茬兒事了。朱麗汗顏,忙問道:“媽,爸體檢怎麼樣?單子給我看看。這邊腎臟囊腫是怎麼回事?”

朱媽媽拿來體檢單的時候,臉上還掛着不好意思,彷彿是做了壞事被女兒拆穿了似的,“看你每天忙,週末也加班,再說醫生說沒什麼大礙,我們想先自己從網上查查資料再說。又不是什麼大事,怕你擔心。”

朱麗接過體檢單子,爲媽媽的話發愣,眼淚又流了下來。擦擦眼淚看體檢報告,見b超結果,爸有2c小的腎臟囊腫,居然還有小小的膽結石。血脂血糖血壓都接近臨界值,有的還稍微偏高。別的都還有些瞭解,唯獨腎臟囊腫以前沒有聽說。朱麗連忙上網查詢。一遭看下來,知道爸的2c小不算大事,這才稍微放心。放心之後纔想到,爸媽瞞着她怕她擔心,想自己找資料搞清楚,確保無虞了才告訴她,怕她擔心難受。對比明成父親,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身體,兒子入獄女兒住院,他卻只關心自己會不會被逼出外面住,這兩家父母真是兩重天。明成的爸哪是爸說的因爲住一起所以不舒服那麼簡單,那根本就是他的天性涼薄。有人能爲別人着想,有人只想到自己,人跟人不能比。

朱麗又怔怔地抹淚,心中明白,爸剛纔把矛盾根源推給與公公住在一起,那是在爲了她的家庭團結和稀泥呢。爸媽什麼都爲她着想,連體檢結果都要落實沒事了才告訴她,而她呢?她太不關心爸媽了。真是羞愧。

朱麗飯後被媽按着睡了一覺。爸媽家永遠有屬於她的牀位,雖然不大,但那上面永遠有她隨時可以躺下的乾淨牀單被褥。在爸媽家睡的這個午覺,是朱麗最近一陣睡得最好的一覺,有爸媽在,她安心。起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爸媽兩個一起在廚房戴着老花眼鏡拔鴿子毛,那鴿子是準備給明玉燉湯用的。兩人不要朱麗幫忙,趕着朱麗先去醫院看明玉,晚飯他們等會兒會送去。有了對比,朱麗才明白爸媽對她是多麼的好,她也不推辭,默默地擁抱爸媽。她心中感想良多。

翻出包裡的手機,卻看到幾個上海來的電話,正是明哲的。朱麗連忙滿懷希望地打過去。

“朱麗,下午兩點左右的時候吳非給我電話,說明玉已經搬了病房,她找不到明玉。我想你可能也會去醫院找明玉,所以趕緊來知會你一下。”

朱麗呆住,明玉搬病房,那不是閉了她的求懇之門?“大哥,大嫂呢?我去找大嫂。”

明哲猶豫了一下,道:“對不起,吳非已經上了回上海的長途車。”

朱麗看不到一絲希望,“大哥,你呢?明成還關在裡面,他會受到非人折磨。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想想辦法。”

明哲覺得很難啓齒,可也只有啓齒說岀實話:“對不起,朱麗,我來了也找不到明玉,幫不上忙,我離家太久。本來我是準備今晚連夜回來勸說明玉的,現在看來不可行。而且,我新上班,不便白天請假出來回家一趟。”

聞言,朱麗悶了一天的火氣一下上來了,怎麼都是理由?“那你們準備把你們爸你們兄弟都扔給我一個人處理?這是你們兄妹內鬥!內鬥!現在要我一個外姓來處理?”

“朱麗,你冷靜,冷靜。我會繼續聯絡明玉,有消息立刻給你電話。”

朱爸爸也趕來,輕輕叮囑朱麗不要激動。朱麗憤怒地結束通話,與爸媽控訴蘇家人的無賴,她激動得滿臉通紅。朱媽媽看看已經收拾好的鴿子,嘆了聲氣,道:“換了我也會換病房避開你。既然存心將明成送進去坐牢,她怎麼肯與你見面。老頭子,你還是去找找關係吧。”

朱麗這時發了狠,她被明哲氣壞了。蘇家兄妹的內部矛盾,現在倒好,他躲在上海不管,把老爹扔給她一個人管,怎麼他賣房子時候那麼積極了?她咬牙道:“爸,你別去,我去醫院找明玉。一個醫院就算是有一千個病房,我找它一晚上,還能找不到人?如果找不到,就讓明成在裡面住着。蘇家人自己不管,要我怎麼管?”

朱爸朱媽可沒那麼激動,畢竟女婿與女兒不同。朱媽媽攔住抓起包欲出門的女兒,朱爸爸老成地道:“麗麗,你別激動。明成的大哥說的也有道理,他來了還真是沒用。你好好冷靜。你這樣子,就算被你找到你小姑,你也只會火上澆油。爸爸找找公檢法的老朋友,不行的話,該請客的請客,該花錢的花錢,不要在家吵鬧先亂了陣腳。”

父母的話,朱麗聽得進去,她只得止步,趴在媽媽肩上“媽,媽”地小貓似的漫無目的地叫。但看着爸爸賠笑與舊識打電話,她心中替爸難過,若不是爲了她,爸爸何必拉下老臉求別人?又被人拒絕?她想了會兒,擡起頭,強自鎮定地道:“爸,你繼續聯絡,我還是去醫院找找。明玉應該沒有轉院,我只要排除傳染病房,其他每個病房花一分鐘,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回頭我給你消息。我走了,我不會激動,你們放心。”

朱爸朱媽聞言四目交流,朱媽媽很快看出老頭子的意圖,兩人都不放心讓激動的女兒獨自去醫院找明玉,這不是明擺着要起衝突嗎?朱媽媽忙拉住女兒,急着道:“你等會兒,媽和你一起去,媽起碼能幫你看病房裡是男是女,可以幫你先篩選一遍。”一邊說,一邊急急地換下家常衣服,換上涼鞋。

朱爸爸也在一旁幫腔,鼓勵老伴兒跟着朱麗去。雖然知道朱麗已經長大,而且事業上已經獨當一面,可是在他們父母眼裡,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尤其是她現在如此激動,兩人不敢放朱麗一個人去醫院找。而且,醫院病人太多,他們也不捨得嬌滴滴的女兒在裡面多待。朱麗被爸媽勸誘無奈,只好“帶”上媽媽,出門就告訴媽媽明玉的大致長相特徵。

朱媽媽答應着,卻反客爲主牽着女兒奔向水果超市,朱麗這才恍悟,對啊,怎麼好意思空着雙手去探望明玉,幸好媽媽考慮周到。她忙搶着付錢。

明玉一覺好睡,醒來,隔着牀帷聽見隔壁牀嬰兒哭鬧,和新升級的大人們亂作一團的忙碌。明玉聽了會兒,雖然很想看看新生兒鬧起來是什麼樣子,但終究沒伸手拉開牀帷,她不知道自己的臉還腫着沒有,她不想被旁人看到她腫脹的臉,夠丟臉。但一覺睡得舒服,整個人心情也稍微好了起來。

秘書被明玉叫進來,見明玉有了精神,便毫不客氣地拿來筆記本電腦請她處理工作。明玉一看,就忍不住給柳青電話,“柳青,你不能給我三天休息?你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三天岀不了大事。”

柳青笑着指控:“你的休息,是建立在對我血淋淋的壓榨上。”

明玉只得也笑:“行行行,你能幫我多少就做多少。我給你解決幾條審批,其他你看着辦。”

“什麼叫‘我給你解決’?本來就是你的事。你慢慢來,我今天也沒勁得很,整個人緊張後虛脫了。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麼?”

“我怎麼感到背後涼颼颼的。”明玉料想柳青不會無的放矢。

“我們心有靈犀。”柳青得意地笑,但笑得懶洋洋的,明玉彷彿可以看到他扯歪了領帶,解開襯衫的兩粒釦子。“我在比較你我的銷售戰略有什麼相同,有什麼不同。以往老懞常罵我東一榔頭西一榔頭,說你的佈局纔是密不透風。但我今天看着,感覺你其實比我激進,有些地方,榔頭敲得比我更亂。”

明玉不以爲然:“銷售如果沒有激進等於胸無大志沒有進攻。但如果太過激進,就是沒腦子了。我的榔頭從來都是最好的試探,不會敲錯。你再看清楚了。”

“行,我再看看。蘇明玉,我在你電腦上翻到一張全國地圖,如果不是這張貼滿彩旗的地圖,我還不會研究你的佈局策略。這種地圖……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明玉一驚,這幾乎是她的私密,公司的機密,她經常會在決策時候把地圖調出來,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想上一天兩天。怎麼被柳青找到的。她猶豫了一下,問:“柳青,你現在是不是在我辦公室裡?”

柳青笑道:“此時不翻,更待何時。我早上本來想先幫你處理一些事再去江北公司,結果一進來就沒出去過。誰讓你把秘書招到醫院裡去,害我得自己找資料。幸好我知道你那些東西都在哪裡。我想到一件事。你說老懞口口聲聲說去收購一個企業,會是哪家?”

明玉笑笑道:“我昨晚就想到了,應該是武漢。老懞的心頭痛是鎏金集團,拿下武漢的公司作爲生產基地,可以對鎏金實施夾擊。所以他必須暗中行事,不能讓鎏金察覺。因鎏金在我們集團有不少眼線。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老懞這着棋非常高明。老懞高就高在,他不與鎏金正面交戰,損耗自身內力,而是多點開花將鎏金圍起來悶死,自己卻依然在合圍的過程中成長壯大,通過武漢的長江水運和鐵路樞紐輻射中南西南和西部。你看是哪裡?”

柳青啞然好一陣,才道:“我本來想的是鄭州。我本來想的是我們集團公司在江南,如果到鄭州設點,可以惠及北方市場與中西部地區。我沒考慮到夾擊鎏金的事。蘇明玉,嚴重警告你,你的預測別告訴老懞,老懞會因此警惕於你。”

明玉愣了一下,心說依照慣例,她連柳青都不會告訴,但今天何以如此嘴快,對着柳青托盤而出?她沉吟了會兒,纔將話題似是而非地轉了開去:“柳青,看我靠洗手間門的那隻書櫃,底下不是玻璃門的裡面,有套《毛選》,你先拿第一本看看。看了之後,你肯定會有心得。這是以前我在學校圖書館打工時候,一位老教授推薦我看的。大學看的時候還懵懂,工作了再看纔看出味道來。總體佈局的思想,很多來自《毛選》。但你最好結合了近代史來看。”

柳青聽着眼睛亂晃,他還以爲他孜孜不倦地看歷史已經是很難得,沒想到還有人更走偏門。他打開明玉指給他看的那個櫃子,除《毛選》外,又看到《鄧選》,尼克松的《領袖們》,基辛格的一套系列等。他依言抽出一本《毛選》,稍微一翻,偶爾看到裡面有藍筆畫線或幾字短評,顯然明玉仔細看過。他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明玉沒聽清楚,問柳青:“你說什麼?”柳青回過神來,道:“我飯後過去看你,要不要帶一本給你?”

“不用。”明玉毫不猶豫地拒絕,“不過我想請問你件事情,我問你,你早上說的反噬,究竟會表現在哪幾點?”

柳青猶豫了很久,才道:“你的手法有點趕盡殺絕,太過霸道。或者,這與你還年輕有關,我以前也是,有些事做得太不厚道,現在回想起來,有些不安。對,就是心裡有種不安的感覺,不大敢回想。對於你來說,你那個二哥不是你對手,來自他的反噬,你可以對付,可以忽略。但是來自輿論的反噬與來自你自己未來內心的反噬,你會躲不過。我們學不來老懞的冷血,所以,做事時候還是留點餘地的好,爲別人,更爲自己。”

明玉聽着好一陣無語。輿論會反噬嗎?明玉不覺得會。即使大明星的八卦新聞,這年頭也就熱鬧個半個月就湮滅,她與明成的過節,一個月後,除了當事人,還有誰有興趣提起?即使提起,也掀不起大風大浪,不值得在意。而內心的反噬,明玉並不覺得自己做得有錯,既然沒錯,未來何來良心反噬?她這次行爲,至多是合理反擊,爲什麼柳青將之定義爲激進?早上柳青的話說出來後,她睡前想了會兒,總覺得柳青說的這些不是很嚴重,所有的,她都可以大力壓制,所以想追問一下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現在柳青說出來了,她更覺得自己做得沒錯,她不會後悔。但她不知不覺被柳青言語中的認真態度打動,柳青說這些話是認真嚴肅的,柳青說這些話,純粹是掏心掏肺爲她考慮,甚至有些是他的經驗之談。她不忍拂逆柳青的好意,僅僅爲了柳青對她的認真,她也願意後退一步。“那麼,柳青,你幫我聯繫劉律師。你覺得如何處置比較好,你替我做了決定,不用跟我說。”

柳青從明玉的話語中聽出,她其實並不願意放過她二哥。柳青心想,換作是他捱揍了,而且還是被揍得躺進醫院,他的腦子轉得了彎嗎?起碼三天之內沒法轉彎,三天裡面腦子裡刀光劍影恨不得斬了揍他的人。都是有頭有臉年輕氣盛的人,他理解明玉的屈辱感。他現在能清醒地看到未來的反噬,因爲捱揍的不是他。心中明白明玉只是因爲信任他,才把處理她二哥的事全權交給他,可她又是深深地心不甘情不願,所以乾脆不問結果。柳青沒有推辭,他自問旁觀者清,又是最瞭解明玉的人,他可以幫明玉做出決定,也應該在此時盡朋友道義,阻止明玉走向極端。雖然這個責任挺重,也可能吃力不討好,但柳青願意替明玉承擔。他微笑道:“我立刻找劉律師密談。或許晚飯會因此宴請幾個相關人士,如果喝酒了,我就不過去看你了,你自己保重。”

“奶奶的,別太虧待我。”明玉放下電話時候無限鬱悶。雖然繼續埋首電腦,處理她的工作,但總是忍不住地想,究竟柳青會怎樣處理明成。她幾次三番想拿起手機問個清楚,或者提出她的底線,但最終都沒付諸實施。既然託付給柳青,她就放手吧,何況柳青的圓滑她一向清楚。

但是,柳青很認真地對待她的事情。想到這個,讓人忍不住地微笑。

已是傍晚,雖然夏天的傍晚天還很亮,但牀帷裡面已經光線不足。明玉此時已經吊了足足的營養吊針,看自己精神還行,上廁所似乎除了背部牽痛,其他還能自理,便強迫已經守了她一夜一天的秘書回家。秘書細心,看着明玉吃完晚飯才走。明玉心中感慨,什麼親兄弟,不如外人多多。

朱麗母女各提一袋水果進來住院大樓,先排除容易傳染的科室樓層,再排除明玉原先住過的十樓,然後母女倆一層一層地找上來,期間看多白眼,也被保安懷疑。但是保安見兩人貌似良民,不予追究。朱媽媽篩查,見是男的,長髮女的,先出局,有短髮年輕女子,才交給朱麗入戶細看。但朱媽媽說她反正年紀大老臉皮,遇到擋着牀帷的病房,由她先進門看看,免得年輕女兒看見不該看的尷尬。一個樓層幾十個病房看完,就輾轉從樓梯上去上一個樓層。

想到蘇家上至蘇大強,下至蘇明哲的冷漠,想到明成的無知無畏無恥,想到明玉的狠辣,對比着自家父母的無微不至,朱麗雖然焦急着明成的事情,對蘇家的惡感卻淡淡地從心底深處滋生。她一向掛着明媚微笑的臉再也強笑不起來。

幾個樓層下來,母女倆都累了。但是兩人都不敢歇息。因爲天色已近傍晚,如果天暗下來,都知道病人睡得早,兩人總不可能強行闖進病房擰亮病房的燈檢查,她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爬到最上層。整整多個樓層啊。

一會兒,餐車簡易飯菜飄香整個樓道,引得朱家母女累上加餓。母女兩個出現在明玉牀前的時候,氣喘吁吁,目光呆滯,渾然是焦頭爛額的最好寫照。但等看到趴在牀上露出一邊青腫顏面閉目養神的明玉,母女兩個面面相覷,換作她們被打成這個樣子,她們可能放過明成?兩人都覺得即算是找到了明玉,可是,求情成功的可能性極小。

明玉並沒睡着,坐着又腰痠背疼,只好躺下閉目想事兒。現在最想一煙在手,吞雲吐霧。她感覺到牀頭有人,以爲又是隔壁牀的親朋好友進來串門,不想搭理。可等了好一會兒,那種牀邊有人的感覺依然存在。臥榻之側,豈容他人矗立,明玉不得不睜眼準備發話。但睜眼,面前的卻是愁容滿面的朱麗和一個面容相似的長輩女人。

明玉不知道這兩人是怎麼找上來的,很是驚訝了一下,但還是支撐着想坐起來。朱媽媽見了立刻上前攙扶,不想卻碰到明玉被明成踢傷的背,痛得明玉輕呼岀聲。朱麗看着手足無措,想到幫着搖高牀背,可是又擔心明玉沒法靠着,這才明白明玉趴着睡覺的原因,原來是怕壓到背部。

在朱媽媽“明成這小子,明成這小子”的唸叨聲中,明玉慢慢坐正了,纔不溫不火地道:“朱麗媽媽嗎?請坐。對不起我沒法起牀招呼您。你們怎麼找到我這兒的?”

朱麗端來凳子給媽媽坐,自己坐在牀尾。雖然知道找明玉求情自己比較被動,朱媽媽還是仗着長輩身份開口爲自己添分,“你家大哥下午打電話來說你大嫂找不到你先回上海了。我們麗麗急啊,說無論如何都要找你道歉。我們想一個醫院就這麼幾個病房,從下到上全部找下來也沒多長時間,沒想到你住在七樓。好了,總算找到了。你一個人……吃了沒有?”

明玉更加吃驚,原來兩人是以愚公移山鐵杵磨成針的精神將她揪出來。看看朱麗失色的花容,再看看兩鬢略現霜花的朱媽媽,讓她還怎麼能硬着心腸拒絕?尤其是面對年邁的朱媽媽。她沉默良久,才道:“我已經吃了,你們一路找上來都還沒吃吧?喏,我這兒一大堆零食,你們請別客氣。”她反轉着手想去打開牀頭櫃,但是很不靈便,朱媽媽坐得近,忙按住她,自己動手。朱媽媽也確實餓慘了,不能客氣。

與其等着朱麗又是道歉又是求情不尷不尬地硬着頭皮說出來,明玉想着還是自己先說算了。她眼下對朱麗印象尚可,再說昨天當衆傷害了朱麗,她有愧朱麗,這是她搬病房不想面對朱麗的原因,因爲朱麗沒錯,如果面對朱麗爲明成的道歉,明玉知道自己沒法理直氣壯。但現在既然被朱麗母女用笨辦法找出來,她就只能面對了。“謝謝伯母二嫂,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都是自己人,我直說吧。對於蘇明成的處理,考慮到我目前的情緒,我已經放手讓我的好兄弟幫我處理。我相信,他的處理會比我的理智。我唯一可以爲我的兄弟打保票的是,他比我溫和。”

朱媽媽正找着能填飽肚子的食品,聞言擡頭看看朱麗,不清楚明玉說的話代表的是好是壞。何謂溫和?但還是硬着頭皮道:“是啊,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可以說的。明玉啊,明成這孩子本質不壞,人也開朗熱情,但可能因爲生活一帆風順,少了點歷練,多了點意氣用事,甚至……”她看了女兒一眼,可還是說了出來,“幼稚。”

明玉微笑看着朱媽媽,不接話,心裡想的是,明成不是幼稚,而是不講理。同樣的,朱麗也順風順水,朱麗也不成熟,但是朱麗講理。但她不想說出來,說這些就跟她趁機訴苦似的,何必。她又不想做祥林嫂。她只是微笑着拿眼神鼓勵朱媽媽說下去,總得讓人說吧。

見此,朱媽媽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說,“明成做事太沒腦袋了,一個牛高馬大的大男人,有臉打女人,還是自己同胞妹妹,我想都想不到。所幸他能遇到你是個講理的,明玉啊,你應該瞭解看守所,我代我們麗麗向你討個人情,給明成一條活路吧。像明成這麼思想不成熟的人,到那裡面待長了,再出來,他的思想會變不正常的。都說治病救人,我們是一家人,我們都希望明成變好向上是不是?我跟你做個保證,明成出來,我和麗麗爸會好好教訓他,不能再讓他幼稚下去。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怎麼可以那麼沒有頭腦。”

朱媽媽的本意是罵自己女婿,讓明玉消氣,但聽者有心,朱麗聽了媽媽的話,心裡不由得哀嘆,原來媽媽一早就知道明成的幼稚,也看到明成從看守所出來會受到何種打擊。只有她因爲也一樣幼稚,所以以前一點看不到明成的幼稚。可憐媽媽一把年紀還得爲他們兩個幼稚的人腆着老臉來嚮明玉求情,她真對不住媽媽,還有家中正找着人的爸爸。想到這個,朱麗眼圈又紅了。但她忙走出去給爸爸電話,讓爸爸別找人了,她們已經找到明玉。

聽了朱媽媽如此直言,明玉也無法迴避,更不能再用眼神敷衍,只得道:“蘇明成三十出頭的人,還讓伯母爲他操心,這是他自己的悲哀。”

朱媽媽聽明玉連名帶姓地稱呼自家哥哥,知道事情沒完,忙道:“那臭小子的事兒別提了,活該他吃點苦頭。你的傷怎麼樣?晚上有沒有人陪?要不我留下來陪牀,起碼跟你說說話也好。這臭小子,怎麼下得了手。”

明玉見朱媽媽大打柔情攻勢,兩人素不相識,哪來柔情,大約目的是爲獲得比柳青的溫和更明確更溫和的答覆。但是她不肯退步,即便是柳青的溫和處理方式她都還持保留意見呢。她只是微笑地編了個謊言:“我秘書一會兒就來,不敢勞煩伯母。我頭暈,不能想事兒,包括法律上面的事,也都交給律師和我兄弟處理。”

朱媽媽只能不再提起,人家都直說了頭暈。“那就好,有人陪着就好。我們來得匆忙,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拎來一些水果。你看看喜歡哪種,我給你洗了。唉,明成這臭小子。”

明玉依然不動聲色地看看返回來的朱麗,纔對朱媽媽道:“伯母別費心,我剛刷了牙,還是不吃了,免得等下起牀不便。您別客氣,快吃點東西,都不好意思讓您跑整個大樓來找我。我就怕親戚朋友麻煩,早知你們一層一層找來,就不搬病房了。朱麗,昨天會議上的衝突很對不起你,今天算是已經扯平了吧,你別爲我躺在病牀上內疚。昨天的事我解釋一下,我們集團……”

朱麗忙打斷:“我已經知道了,同事已經告訴我。我們算是各爲其主,但明成打你還是不該,他……”朱麗想了想沒把昨晚與明成吵架的事和最近幾天的事說出來,與這小姑有天長日久積累起來的隔閡。“這事兒沒法扯平,他欠你,我沒管好他,我也欠你。但是,明玉,你也知道坐牢很毀人的,聽說犯人折磨犯人的手段很變態,明玉你能不能網開一面?”

明玉倒是喜歡朱麗直說,比她媽媽大打柔情攻勢能讓人接受。但她不想鬆口,即使她欠着朱麗也不鬆口,如朱麗所言,這事兒沒法扯平,她心裡沒法將這兩件事扯平,她心中大大的有氣。對朱麗的愧疚與對明成的處置,一碼事是一碼事,她已經阻止了朱媽媽求情,當然也要噎住朱麗的求情。“蘇明成很有福氣,能遇上這麼好的你們。只可惜他不爭氣,害你們爲他奔波操心,很不應該。還害得大嫂今天一個人抱着孩子爲我爸搬家,辛苦不足爲人道,非常影響大哥大嫂即將長期兩地分居時候的感情。至於對朱麗與我的傷害,那就更不必說。這個人,不說也罷,我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方式,更無法理解他出手的理由,所以我也不準備用他的幼稚暴力思維整治他。舉個例子,就像大哥的女兒寶寶最喜歡扭我耳朵,我當然不會扭還寶寶耳朵一樣。大家肯定也是這麼認爲,因爲都知道蘇明成沒長大,所以讓他承擔相應責任的想法不會出現在大家的考慮中,連我都在這麼想,何況比我高一輩的伯母。都不用朱麗說,網開一面,能不開嗎?怎麼能與沒成熟的人計較?伯母真好,待蘇明成像待自己兒子一樣,肯定伯父也是,希望你們的操心和這件事能讓蘇明成成長起來。至於對蘇明成的處理,我也等着處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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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麗聽了低下頭去,明玉這麼客客氣氣地說話,簡直比破口大罵還厲害,都不知把明成貶損到什麼地步。但是,她能反對嗎?她自己早在若干天前已經在罵明成幼稚了,而且明成是真的幼稚。只是,明玉這麼轉彎抹角的損話出來,讓她非常難堪。她如今還要求着明玉,怎麼都不能出言反抗了,何況,她從來就不是明玉的對手。她只能唯唯諾諾不再求情,否則誰知道明玉會說出什麼更難聽尖銳的。他們兄妹本來就針尖對麥芒,惹火了明玉,誰知道她會不會扔岀重話,換她捱打了的話,她也不會原諒打人的人,捱打,是件多麼恥辱的事,反而身體上的傷痛還在其次了。可是那個闖禍胚該怎麼辦啊。

朱媽媽在一邊聽了心說,這哪是妹妹說哥哥啊,這簡直是奶奶數落孫子。明成這麼被人看不起,朱媽媽很替女兒難受。自己花朵一樣的女兒,卻要爲女婿受委屈,臭小子真是把牢底坐穿都沒人可憐他。

但最後還是靠朱媽媽坐在明玉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算是拉攏感情。朱麗臉皮嫩,雖然心急如焚,也又提起幾句,但都被明玉一點不客氣地軟刀子擋住,她一點使不上力。明玉一樣心煩,她自己紅腫的臉最好少被人見到,可現下還得支棱着被打腫的臉很沒臉地面對尷尬的人,一向好強的她心中只有念着天靈靈地靈靈老天菩薩快顯靈讓朱家母女快走。可最後老天菩薩沒顯靈,明玉只好推說頭暈想睡覺,朱家母女纔不得不提心吊膽地離開。

朱家母女不知道明玉託付的人是不是真的溫和,而找到明玉後的朱媽媽更關心一個切身問題,那就是明成連妹妹都打,會不會打老婆,朱麗忙給予否認。兩人商量着,無論如何明天還得來,好好再求着明玉,總不能不管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