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睡了吃,吃了睡,自以爲睡得天昏地暗,極其腐敗,可是心中階級鬥爭的一根弦一直牽着,幾乎是稍微有點清醒,就伸手看都不用看把手機開了。結果,手機沒叫,牀頭座機不屈不撓地響起。知道她這兒電話的人沒幾個,她連忙將座機接起。
沒想到裡面傳來的居然是蒙總的聲音。“小蘇,在睡覺?很不好?爲什麼不在醫院待着?”
“還行,醫院不舒服。蒙總回來了?”明玉頓時一激靈腦袋全醒了,忙坐起身來,“明天……要我上班嗎?”
“我能不回來嗎?我本來想多拖幾天談個好價,現在大本營給我亂成這樣子,我能安心嗎?明天白天你不用來,我處理幾個人。晚上我找你談話,你把晚上時間空出來等我電話。”
“行,但別太晚,最近精神不濟,真話。”
“我那兒有根野山參。明天拿來給你。”
“不用,我又不是要吊性命的老太爺。謝謝蒙總,我這兩天好吃好睡養好了就行。”
蒙總忽然問了一句:“你家裡不是一個人嗎?誰伺候你?”
看來緋聞還沒傳到蒙總的耳朵裡,明玉看看緊閉的臥室門,笑道:“自生自滅啦。”
蒙總不是個八卦的人,聽明玉這麼說便信了,道:“你多吃多睡。回頭我讓柳青也回家睡覺去。不行,柳青這人放回家只有更累,不能放。”
明玉聽了只會笑,卻不得不承認蒙總說的是事實,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柳青閒下來就會玩花樣。放下電話後下去,見石天冬不在。到處找一圈還是沒人,明玉心中有些失望,也是,她自己睡覺,怎麼能要求別人無所事事等着她醒來?何況石天冬是個腳底裝彈簧的大活人。
但她還是忍不住給石天冬打電話,石天冬一接起就大聲道:“你醒了?我立刻過來。”
明玉彆扭地說了句:“你忙的話,別過來了。”
石天冬笑道:“我來看一下我媽,我這就過去你那兒。”
明玉想了想,道:“帶幾瓶啤酒來。”
石天冬答應,想到明玉晚上可能要與他煮酒論英雄了。兩人至今幾乎還是陌生,明玉尤其不知道他的底細,他準備今天都跟她好好說說。
石天冬很快回來,從被他塞滿的冰箱裡取出材料,做了幾個下酒小菜,讓明玉縮着手旁邊站着,他一個人動手將桌子椅子搬到門外,面朝大海,喝酒吃肉。這才由得明玉動手放碗筷,因爲很明顯地,又一覺睡下來,明玉的氣色又恢復不少,可見她平時又瘦又白都是累的。他還是回頭再去洗一把手,免得明玉嫌他腌臢。
石天冬坐下就給明玉倒酒,一邊還說“你少喝一點,喝個意思就行”。明玉感覺自己現在狀態還行,就伸出一個指頭將瓶口下按,非讓石天冬給自己倒了滿杯,嘴裡不由問了句:“你回父母家都不吃飯了再來?”
石天冬笑道:“是母親家,不是父母家。我爸媽以前是養蜂的,我一到暑假寒假就跟着他們天南海北地走,去過不少地方。聽說我剛生下來時候白白胖胖,後來養蜂曬黑後就沒恢復過來。那時真好玩,爸媽放蜂,我騎車到處玩。爸媽很恩愛,我是他們心頭的寶貝,那段時間是我最好的時光。”
“但是?”明玉聽出有什麼不對。
石天冬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才說了下去,“那時候爸爸最喜歡在曠野裡唱一首歌,《爸爸的草鞋》,你聽過沒有?”
明玉搖頭,笑道:“我是個很貧乏的人,一頭鑽在錢眼子裡。”
石天冬笑道:“你是我媽心目中認爲的最踏實的人。她總說我心太野。可惜我唱歌跟敲破鑼似的,否則我唱給你聽。那首歌第一句是‘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嚀載滿艙,滿懷少年十七的夢想,充滿希望的啓航啓航’,我爸正好是十七歲就出門放蜂。後來回家娶妻,就像歌詞裡面說的,‘多了媽媽來操槳’。爸爸每唱起這首歌的時候,媽媽在一邊就笑得跟蜜一樣甜。後來爸爸乾脆將第一句改了,改成‘爸爸是船,媽媽是帆’。但這首歌唱到我上高中,爸爸在一起車禍中去世了。養蜂人一直在路上,死在路上卻不是養蜂人心中的歸宿。然後,媽媽帶着蜂箱回來,不再養蜂。”
“我家死的是媽,今年年初才……年初去世的。”明玉說到後面纔想到語氣甚是不恭,忙改了。
石天冬喝了一大口,神色如常地道:“我媽回來不到一年,改嫁了。我很想不明白,自暴自棄了。結果大學沒考好,吃老本考了個水產學院。我想我媽改嫁無可厚非,可是才一年不到,半年多一點,她那麼快就能在心裡接受另一個人?我後來一直不肯回家,不願面對那個後爸,自己打工找生活。有些經歷後纔想開了。媽是我的媽,我是我,她再婚不影響我是她兒子。不過我現在還是不適應有後爸的家,但只要有時間常會去看看媽。今天沒吃飯,留着肚子來你這兒吃。呵呵。”想起媽埋怨他這是找了媳婦忘了娘,但這話可不能說出來。
明玉聽了問:“你媽不給你大學生活費?”
“給,但我拒絕了,我那時要爭口氣。你不知道我那時候特別衝,再加上一幫父親家的親戚挑撥,搞得我媽那時候日子過得挺艱難的,都是我乾的壞事。你大學好像也是打過工吧。”
明玉佯笑道:“這是我跟你唯一的共同點,我大學開始生活自理,家裡不再提供支援。不過,十八歲,成年了,該自己養活自己了。”
石天冬看看明玉,心中不捨,心說中午他煮沙鰻的時候被明玉取笑刀工不行,說不應該剖開肚子,只要在肛門拉一刀,剔了鰻腮,拿一根筷子捅進去一卷就能把內臟清理乾淨,殺完那沙鰻還是活的。這手法太專業了,連他都不能做得很好,可見她以前的勤工儉學都做了些什麼。他由衷地道:“那時我如果認識你,我一定分錢給你用,女孩子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太難了。”
明玉一笑,道:“有什麼難的,剛開始沒門道亂鑽,洗碗洗菜都做,後來就做有點技術性的活兒了,賺的錢除去生活費,還存下不少。到最後一個學期,勤工儉學純粹是爲打發時間,不是爲了生活。沒什麼不好,提前進入社會。後來工作後,我做什麼都比同期畢業的人上手快。你肯定也有同感。”
石天冬笑道:“我一開始就做技術性的打工,幫人家養魚治魚病,還促進學校和漁民聯手引進新品種,我賺得不少,但花得也不少,都旅遊了。出來後承包了一處魚塘,海邊的,非常熟練地養蟹養蝦,帶兩個幫工對付八個塘,靠三條大狼狗幫我趕小偷趕海鳥。哪天我帶你去看看,那三條狗現在還認識我。”
“我記得在網上認識你的時候,大家都說你是做近海運輸的,原來不是啊。那後來做得好好的爲什麼改行?”
“三年天天做同樣的事,人給死死捆在魚塘跟關監獄一樣,我早給捆煩了。後來把魚塘轉手,就換你說的近海運輸。然後又被朋友們一慫恿,開了家湯煲店。最沒意思的就是湯煲店,都是些小眉小眼的事情。要不是因此認識你,我會把這樁生意看作失敗。幸好店子有人要,趕緊賺一筆轉手。所以我媽說我這性格定不下來,是以前養蜂到處流浪給養壞的。看你一直在一家公司做,我真是服了你。”
明玉笑道:“我還以爲你去香港學做西點,是爲以後回來開一家中西合璧的飯店呢,看來我錯會。”
“可不,我去香港純粹是因爲眼下經濟上沒壓力,自己又貪吃,不是說香港是美食天堂嗎?我到那兒又吃又學,本來打算花半年時間,吃遍港澳,遊遍港澳。現在只想快點學好了回來,原計劃得做一下濃縮。”
“就這樣?”明玉奇怪了,他這是謙虛,還是真的沒有目標?前面說畢業後就出來做海水養殖,三年後就嫌被捆死而改行,船運夠五湖四海了吧?結果被朋友一起鬨卻又轉行湯煲店,而今又出手湯煲店去香港學做西點,工作改變非常隨性,照目前來看,他好像還沒有香港回來後的目標。照他媽說,他性格還沒定下來,但是,他不小了吧?這麼大了做人還沒計劃沒目標,這讓明玉非常不以爲然。她自己做事一向事前充分調查研究,然後統籌規劃,確定一月、一季、一年、三年、五年的計劃,做事情時候則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從來沒有淺嘗輒止半途而廢的可能。石天冬這樣的人如果放入江南公司,她倒是比較頭大,有能力但沒長性,用還是不用,一般,這種人她是不會考慮重用的。明玉都沒去想,石天冬爲什麼要濃縮學習時間,只是覺得他怎麼又隨意改變計劃。
石天冬被明玉的三個字問得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明玉是什麼意思,再想了想,忙解釋道:“是啊,我現在想着早點學好回家,旅遊觀光的時間就壓縮一下吧,我早點回來,你不會不歡迎我吧?以後常請你吃飯。”
“挺好。”明玉終於瞭解了石天冬縮短香港學習時間的意圖,但不願迴應,她不欣賞朝三暮四的人。
石天冬滿腔熱情的試探被明玉的冷淡打了回頭。明玉也不給石天冬繼續抒情的機會,抓緊轉移話題。“你看這兒一整片是我看着開發起來的。我們公司剛開業時候,一窮二白,我們沒家庭的住的都是簡易平房,屋頂是竹篾片上加瓦片,梅雨季節地上會發白花,冬天雪花會從瓦片縫裡飛進來,就是現在四層樓那地兒。不過那時候蒙總跟我們住一起同甘共苦,大家都是憑着一股血性做事。蒙總是個有魄力的,等公司正常運轉起來,先造了下面那一片四層樓宿舍區,房子闊大,設計前衛,風景很好,裝修也是公司提供,總體比其他同類公司能提供的待遇要好得多,把我們這些小年輕的生活待遇極大改善了,我們更是都鐵了心爲衆誠服務,血性之後需要有後續支持啊。”
石天冬喝口啤酒,道:“早聽說你們集團待遇很好,聽說全體員工每年包機旅遊一次,我一個朋友是衆誠集團好像哪個分廠的,他說你們老闆信奉有錢大家賺,所以大家都服他。”
明玉見石天冬沒理解她話中的真正意思,卻也沒想循循善誘要石天冬清楚,血性是血性,一個人憑血性做事不能長久。她只若無其事地把話繼續了下去,但不再指望石天冬明白什麼。“是,我們都服蒙總,尤其是他一手帶大的人,再滑頭的也服他。”柳青是個多滑頭的人,可是爲了老懞,他還是會半夜三更從十一樓爬到十樓,這是實打實的服,而不是嘴皮子上服。但這些都不用跟外人說,明玉想說給石天冬的是另外一項信息,她說話都是有的放矢。“山上這十幾幢別墅,是前年才完工的。看見沒有,最上面一套是給蒙總的,但他基本上不住,去年開放做了俱樂部,給員工結婚用。接下來兩套是集團副總的,地勢越往下,在公司裡的職位越低,我前年時候論資排輩,分到地勢最低位置最靠西房子最小的別墅,呵呵。不過我們都只有使用權沒有產權,說白了,這別墅跟公司配給我們用的汽車沒什麼兩樣。”明玉想傳遞給石天冬的就是這個沒有產權的信息,說明一下她有房有車不過是徒有其表。心裡卻不由想到明天晚上與老懞的談話,說實話,她對老懞這次借生她和柳青的氣金蟬脫殼這件事很是反感,她和柳青背了多大的黑鍋受多大的壓力,若不是信念堅定,他們心裡只要稍微有個活動的話,就跟孫副總一樣也做跳樑小醜了,老懞真是太奸猾太不信任人。中下層的職工都會說老懞花好朵好,因爲他們看不到真實的老懞,但高層的人,甘苦自知了。老懞的本質是個資本家。
明天晚上的談話,老懞會怎麼談呢?與柳青有沒有談話的計劃?與柳青約定的又是什麼時間?拿下武漢那家企業之後,老懞的佈局是不是與她設想的吻合?如果是,圍剿鎏金公司的戰役應該會在下一階段立刻打響,老懞有沒有可能找到一個可以替代她和柳青的人?她作爲召集人簽名的那份臨時行動計劃,肯定已經通過老毛的手傳遞到老懞眼中,老懞心中會如何發酵?明天見面會不會細看她腦後有無反骨?雖然,最壞打算已經都在她考慮範圍之內了,但是如果真出現最壞打算的局面,那,她會很傷心。
與石天冬的聊天沒意思,除非把自己逼成一個弱智纔會談得高興。明玉不覺一頭扎進自己的公務裡,手指敲着扶手陷入沉思,也不管石天冬在說什麼。可惜手頭沒煙。她忽然想到車裡有煙,忙起身去取。起身急了,供血跟不上,人好一陣子亂晃。石天冬忙起來問:“你要拿什麼?我來。”
明玉笑笑:“車鑰匙給我,我拿一包煙。”
“我替你拿。”石天冬一躍過去車庫,根據明玉的指點找煙,心裡一個勁地納悶,她是怎麼了?怎麼好好說話,說着說着就一臉嚴肅的一聲不吭了呢?大家不是聊得好好的嗎?他說他的家庭,她說她的,大家互相瞭解,多好。可是爲什麼她板起臉了呢?石天冬雖然把香菸遞給明玉,但附上一句金玉良言:“吸菸不好。”
“知道,但到處都是吸菸的,與其吸二手菸,不如自己採取主動。”明玉自有歪理,給石天冬,他不要。
“什麼邏輯。你太不會照顧自己,還是多吃點菜吧。”
“哪天我問你學燒菜養活自己。”明玉有點心不在焉地回一句,取出手機,幾乎看都不用看就能找出柳青的號碼,“柳青,老懞找你了沒有?”
“找了,還是先找了我再找你的,你手機關機,他問我要其他聯絡方式。他要我明天待江北公司不許動,晚上找我談話,你呢?”
“一樣,他要我家裡待着好好養着,也是明晚談話,具體時間地點大概明天再通知吧,不知道會不會跟你一起談。現在還聚在集團辦公室的那幫人明天早上估計得倒黴了。”
“我起碼放心一點,老懞大概準備你我一起談,那就不會單獨追究你臨時召集人的罪過了。今天我好好玩,你好好睡,明天不管是好是壞,短時間內估計不會有好日子過。”
明玉吐出一口煙,笑道:“不夠兄弟,這麼大事情都不主動聯絡我跟我商量,還要我巴巴兒地找上你,見色忘友。”石天冬在旁邊隱隱聽出有點不對,網上傳說蘇明玉的公司現在鬧內亂,難道戰火也燒到她的頭上?難怪她說了一半的話就想起心事來。
柳青笑道:“我不方便找上山,山下保安說飯店老闆還在你那裡。這麼這麼高,這麼這麼黑,哈哈,究竟是誰見色忘友,我是老懞一跟我聯繫就飛車出市區上山找你的,你呢?這纔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明玉撲哧一笑,心中歡喜,“鬼祟。”
放下電話,明玉將菸頭摁滅,微笑對石天冬道:“吃完飯,我們回城。我明天開始有事。”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反正最後的退路都已經想好,明天天塌下來也能應付。
石天冬奇道:“不是說明晚上纔有事嗎?那明天下午再回去也來得及。”
明玉心想,我不願再繼續沒趣地面對你跟你聊天,話不投機,算我過河拆橋吧。但嘴上卻是自嘲地道:“我來這兒什麼都沒帶,我這人須臾離不開資料,否則不能活。”
石天冬想起明玉在食葷者湯煲店吃飯,最無聊的時候都能盯着菜牌看,不由得說出一句:“你這工作狂。”
“不錯,不錯。”明玉這回是真心實意地承認。她趕忙抓緊機會大吃石天冬的好手藝,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明玉大吃大喝的時候,剛回本市的蒙總也漏夜忙碌。蒙總棋錯一着,原本想設計亂局,先刺激他最是親信的江南江北造反,令孫副總等一幫有異心的失去戒心,紛紛上臺亮相落實罪證,他同時憑極其真實的亂象掩護,騙過鎏金公司耳目,出其不意,通過代理人拿下鎏金公司志在必得的一家公司,悄悄對鎏金實施包抄。等他回來,再憑孫副總等人的表現合情合理祭岀鍘刀。這個設計,原本以爲是一舉兩得,天衣無縫,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牽岀他的大奶二奶三奶四奶,甚至老孃兒子和蒙家衆親戚,整個集團大樓鬧得如雞鴨市場,他老懞臉面丟盡。雖然鎏金公司因此放鬆警惕了,沒深究他派出的代理人的身份,令他順利得手,但他還是不得不爲這場鬧劇痛付賬單,爲了提早回來收拾殘局,他忍痛簽下比心理價位高不少的收購合同。回來,他這個狡兔無數窟的人居然無家可歸,孤影對四壁,心頭之沮喪,無以言表。
所以他叫來財務總監,叫來法務部經理,漏夜商議明天如何大開殺戒,合理合法又不留後遺症地清除這幾天上臺繽紛亮相的腦後反骨支棱的主兒。
朱爸朱媽是揣着一萬個不放心被朱麗送走的,家裡安靜得令人發慌。公公已經又躲進客房,弄得如同隱形人。朱麗對着空蕩蕩沒有一點生氣的客廳長嘆了口氣。可惜大老闆罰她休息一個月,否則明成的事情了結了,她更願意回去上班,起碼上着班,做着事,人不會那麼六神無主。又想到一個月沒有收入,家中米倉見底,明成又是這樣的狀態,不知道得恢復幾天才能正常工作,這個月後面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趁明成熟睡,朱麗偷偷查看明成身上的傷痕。明成本來皮膚就白,越發顯得傷痕觸目驚心。朱麗一邊心疼,一邊生氣,可都氣不到別人頭上,只有氣明成。唉,真是個長不大的人,都三十出頭了,做事情還不動動腦子。
朱麗找來創可貼,那些破皮的地方都給消毒一遍貼上創可貼,天熱了,傷口別發炎了纔好。那些破口大的地方,朱麗不得不用酒精消毒,想着那灼痛,她自己頭皮都會發麻,可明成居然只是哼哼兩聲,沒有睜眼。都不知道他在裡面是怎樣的辛苦,現在纔會睡得這麼死。可是,表面的創口可以清理可以癒合,而明成心裡的傷呢?朱麗很無奈地想,蘇家這一家人,以後可怎麼碰面啊。以前文攻現在武衛,估計是不準備以後相見了。
朱麗無精打采了一天,晚飯後,疲倦如可樂裡面的氣泡,關不住地接二連三地冒,她也累了,這幾天她也沒好好睡個安穩覺,整個人處於繃緊狀態,現在?現在神經疲軟如舊毛線,鬆鬆垮垮。明成依然睡得香甜,連翻身都不曾。朱麗站在牀邊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也躺到牀上。
醒來時候也不知道是幾點,看到牀的另一邊空空如也,朱麗心中一驚,禁不住跳起來,衝岀臥室。人還沒全醒,差點撞到臥室門框。卻見客廳才透入清淡的晨曦,陽臺落地大窗前明成席地而坐,蔫頭耷腦,整一幅沮喪透頂的剪影。朱麗站門口有多久,明成靜止就有多久,兩個人各想心事,久久無語。
好久,朱麗纔拿手指輕輕叩了三下門,打破兩人之間凝滯的寂靜,明成卻是過了好久才擡起頭來,看向走來坐到他對面的朱麗。往常,兩人只要坐在一起,肯定也是膩在一起,旁人在場也不管。但今天,誰都沒有拉近距離或者伸出一隻手的打算,兩個人只是靜靜地面對面地坐着。
明成沒勇氣說話。他是從活生生的噩夢中驚醒的,醒了就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閉上眼睛,全是在裡面不堪遭遇的回放,他很不願再想起。輾轉幾下,又怕吵醒朱麗,乾脆起牀,坐到窗邊,無聊地看下面小區昏黃的路燈。爲了不去回想,他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地數着路燈,一遍一遍地數着看得見的窗戶,敏銳地捕捉着哪家窗口亮燈,亮了幾分鐘便熄滅,然後強迫自己去猜想亮燈的會是臥室還是衛生間,那一家爲什麼亮燈。但時間不容易打發,揮不去的噩夢還是會頑強地跳出來提醒他裡面的一切,他心煩意亂之極。
如今,面對朱麗一雙清澈微怨的大眼睛,他很心虛,他恨不得鑽地洞遁去,到某個人跡不至的地方大口呼吸。但他不是土行孫,他不得不面對着朱麗,不得不掙扎着道:“你再回去睡一會兒,等下還得上班呢。”
朱麗搖搖頭,“大老闆放我一個月的假。你受苦了,今天還是別去上班了,我已經給你請出三天假來。”
明成很隱蔽地咬住嘴脣裡面的一塊肉,直到痛徹心扉了,才放開,淡淡地道:“我沒怎麼受苦,只是裡面伙食不好又很煩,地方小人又多,我吃睡都很不好。今天睡夠了,我等下上班去。幾個單子都堆在桌上呢,否則周經理會要我的命。”
朱麗看着明成,似信非信,如果沒受苦,手上腳上的傷痕從何而來?明成瞞她。但朱麗不敢揭穿,小心翼翼地幫明成圓謊:“那就好,否則我真擔心,爸媽也擔心。前天一早,我託了一個做律師的高中同學幫你說話,前天晚上時候明玉給我短信說她請人幫你說話了。今天就別去上班了吧,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去了再拼命做。”
明成見朱麗信了他的話,稍微放心。略一回想,還真是前天晚上停止對他的虐待的,後來只有偶爾的拳打腳踢,呼來喝去,沒處睡覺。原來是明玉幫他說了話。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最後放他出來的還是明玉。這個魔鬼一樣的女人,都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他又是想了好久,纔回道:“回頭,你幫我謝謝你爸你媽,我讓他們操心了。嗯,明玉爲什麼幫我?因爲你們去求她嗎?何必呢。”
朱麗不知道說什麼好,既然明成不肯說,她當然無法說出她當時真正的擔心,只得道:“明玉被你打得住院了。大家總歸是一家人,我和媽過去看望她。其實我們去之前她已經讓她的朋友爲你說話了。明成,我們得找個時間去探望明玉,她這次夠對得起你。”朱麗也有意不說她和她媽怎麼地整個住院大樓地找明玉,免得更增明成負疚。
“住院了?!”明成有點不信,“我沒用太大力,她這是裝的。她想陷害我,關我幾天。我已經被關了,大家互相扯平,我不欠她,不去看她。”明成已經記起放他出來時候,明玉對他展示的字條,明玉對他在裡面遭遇的一切清清楚楚,他哪能見她?而且,明玉豈是個安了好心的,否則她何必調查他在裡面的遭遇。
朱麗聞言,只會看着明成怔怔地嘆氣,兩個人,彼此傷害太深,靠她微薄之力怎可能拉攏。何況,他們本來就不和。嘆息良久,朱麗才道:“不是裝的,大嫂看見,我和我媽也看見。”
明成“噢”了一聲,不置可否,也不問究竟傷得怎樣。憑他在裡面遭的罪,他怎麼揍明玉都不爲過。他現在就有再揍的心思,但他不得不瞻前顧後,因爲即使打死明玉,他死刑前也得關裡面幾天啊。他寧可當即被一顆槍子兒穿了,也不願再待裡面一天。而且,而且明玉手頭還捏着他的證據,除非打死明玉,否則,不是給自己找沒臉嗎?明玉現在是他身邊的不定時炸彈,他只有避得遠遠的,遠遠地詛咒她。“我等下去上班,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否則對不起你和你爸媽。”
朱麗想到自己也恨不得能改變大老闆的決定回去上班,估計明成也是與她一樣的心思,想借上班忙碌地工作來逃避一切。她理解。“好吧,天也亮了,我去下面買些點心來,你刮刮鬍子洗洗臉,等着吃早餐。”
明成點點頭,沒有應聲。朱麗等了會兒,沒見動靜,便起身進去換衣服,準備出去買早餐。蘇大強這時候起牀出來,看到兒子兒媳居然都在客廳,大驚,兩人從來沒起這麼早過。但他以不變應萬變,微笑一下,進去客衛洗臉。明成與朱麗齊齊地注視着他,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兩人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