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有矩,第一道院規就是圍繞在島外的那條河。
當年十三郎初來乍到,一切新鮮因而難分輕重,時隔百年,他幾乎忘記了當時老院長曾提過一個名字:玄寒大陣。
與別處天罰大陣建造隱秘且守備森嚴不同,紫雲島的天罰大陣是公開的,每個前來的人都曾品嚐過它的滋味。
直到今天。
幽幽清河如玉帶纏綿,帶走數千年經營,歷任院長的吝嗇,無數年學子的疑惑、猜想、抗拒乃至鄙視與咒罵,還有當今當下當地、所有人的不捨與憐惜。
柔柔水色,鱗波如星光閃爍,被烈火與毒障之氣所充斥的世界突然變得清淨,就好像失去理智的人當頭淋了一瓢涼水,雖狼狽,心神卻格外舒暢。
清涼不掩英雄意,玉帶輕柔自含亢烈殺機,帶着無數人的憤怒,無數人的殺機,無數人的咆哮與瘋狂,清河圍住那塊怪吼聲聲、蠕動好似養蛆之地的戰場,向中收緊。
“令出!”
眉師率領四大守令長老,六大尊者,內院黑白二叟等近二十名大佬大法力連成一片,通通匯入那枚小小令牌。
人世間,除了紫雲大令,沒有哪種寶物能夠獨自承載這麼多人的修爲。
“生滅道!”
抗拒天劫之後大戰雷尊,蕭十三郎早已無力且早重創,但他還有獨到意境,正在其時。
“三生祝尤!”
萬世之花送出祝尤之術,正在其時。
羣修合力,紫雲大令驟放光華,晃身長大千萬倍,呈闊劍姿態沖霄而起,刺向那片被玉帶環繞的戰場中央。
“殺!”
此前,落日佛塔的攻擊證明了,人間孱弱,與真靈相鬥猶如螳臂當車......
沒關係。碾碎一隻,再來一隻。
這就是罰天,人間之罰。
又是一聲驚天轟鳴,紅黑交錯的戰場乍現清明。當中一條通體焦黑、傷痕斑駁、熱氣騰騰的大蛇,周圍片片散落靈光,跌落中透出無盡眷念,似在呼喚着什麼。
今日後,清河水乾,紫雲再無玄寒。
令牌插在大蛇中央,奪目之光八方穿透,隨後如聽到什麼指令一樣,展開第二次徇爆。
紅光驟現,大蛇的身體上出現一個寬闊需用“裡”才能計算的坑。或者叫洞;鮮血如瀑布一樣灌入紫雲島,身體幾乎折成兩段的蛇妖猛地扭回頭,險些因劇痛昏厥。
今日後,大令絕響,道院再無紫雲令牌。
“嗷!”
須彌山上紅光起。一股浩蕩之火沖天而起,川流歸海納入火陽;赤羽凋零、兩翅幾乎只剩下骨架的金烏再放嘶鳴,旋身來大蛇面前,擋住它朝紫雲投射的怨毒目光。
今日後,須彌無火,學子再無踏山行。
“爾等,都。該,死!”
“死你娘,劫沒了。”
金烏咒法截斷大蛇,惡狠狠的臉上滿滿狼狽,猶不忘幸災樂禍。
“蠢貨,看看天上。”
看天上?
落陽一擊。大蛇絕大部分力量在與真火一道消亡,化龍進程被迫中斷;此時此刻,劫雲已散,天上還有什麼?
天上有環,凌天火鏡至今未斷。牢牢鎖住蛇妖的同時,引來人間第三隻擋車螳螂。
“殺山君,拳!”
環中有拳,從億萬裡外戰盟打過來的拳頭。
“殺山君,道!”
紫氣西來,玄玄之光晃人心神,人間大事,道盟不可能置身事外。
“殺山君,星!”
破天觀,千萬顆星光穿越虛空,演出一張八卦陣圖。
“殺山君,劍!”
來自外域的援兵,劍閣搬來臨時陣法,奮烈一擊。
“殺山君,祝!”
祝福也能殺人?能的。
當年十三郎初進外域,從獵妖使手中救過一個咔吧小族,得到一枚獸骨製作的手環。就因爲這個環,他才能得到上代神師的信任,最終促成四方聯盟。
今日神師用的就是這個,與十三郎不同的是,這枚骨環集中了咔吧人六大部族,七千三百四十二個小部落的族人祝福,花費整整百年時光才得完成。
嶺南山門小試牛刀,落日活佛讚佩說那是他最最忌憚的力量,結果換來神師一句嘲笑,因爲時間有限,當時激發的力量十不足一。
今日今時,整個人間都已出盡全力,咔吧人歷來自詡勇武,怎能再做保留。
“殺山君,刀!”
魔域的攻勢到了,百尺刀鋒妖異血腥,來自血殺族。
“殺山君,蟲!”
刀後飛來億萬蟲雲,角蚩族的特有手段,不攻擊,專吞奇毒。
“殺山君,九宮旋滅!”
魔王宮,老祖宗親帥二十八名長老,三百六十名執事,共驅一陣。
“殺山君,劍!”
“殺山君,蠻!”
“殺山君......”
“殺山君......”
“殺......”
之前有提,影壁砸向千里大蛇,就好比用拳頭大的石頭去砸獅子,砸中頭也要不了命。
今日人間斗真靈,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來襲的石頭與山君弟子相當,總計......三十七。
三十七塊石頭,能否砸死一頭受傷的獅?
南海,潮汐入口,跨界陣旁。
天上地下,空中水裡,整個人間都在戰鬥,唯獨這裡安安靜靜,彷彿世外桃源一樣。
這得益於四足的功勞。
投影之軀無法破界,四足經過傳送後,考慮到還要回去一趟,走時在此處留下一道真靈氣意;此後這裡就成了禁區,縱然人間大亂,妖獸兇猛,包括海中那些體型大如山嶽的巨獸在內,沒有一隻敢於靠近。
無人靠近意味着安全,安全卻不意味着安寧。整整三天,凌天火鏡將天下亂狀忠實呈現在面前,如焦油不斷灼燒着守陣修士的心。
金烏有動,雙盟垮塌。仙靈殿被毀。
山君出世,天下獸潮,紅蓮業火,三日追殺。
紫雲決戰,影壁崩飛,落日驕陽,四足隕滅。
清河水盡,大令升空,須彌無火,人間皆戰。
只有這裡安靜如初。百里之外獸吼慘嚎常聞,彷彿在催促着什麼。
“我受不了了!”
靈魔雙方聚在此處的人數不多,個個精強,如今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聽着、忍着、熬着......終於有人開了口。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有一必有二,一個接一個聲音從壓抑到極致的胸腔內迸出。透着幾分癲狂。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
“四足已經死了,我們爲什麼還要聽其命令。”
“所有人都在戰鬥,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人間如果被滅掉,我們還守誰?”
“就算他不死,難道我們就在這裡乾等,替他看守門戶?”
“說的對,殺出去!”
“殺一隻少一隻。殺一頭,少一頭。”
“殺......嗯?”
殺聲中斷,大地搖晃,南海上空再生異象,捲起滔天浪。浪濤轟鳴如幾百道雷霆同時炸響,傳遍四野。震破無數人膽。
“山君,蛇妖,你該死!”
比雷鳴更響,比天空更重,怨毒之吼起於異界。直接落入守陣修士的心裡。下一刻,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一股毀天滅地的氣浪,一隻碩大無鵬的眼球,隔界看過來。
“是他,他又來了!”
咔擦一聲輕響,夾雜在雷鳴與洪濤之中,幾不可聞。然而在這些修士看來,那聲輕響就想落在心上的一塊石頭,帶來無邊劇痛,還有深深失落。
跨界傳送陣,跨了。
難過還是解脫?不用想也來不及想,第二聲轟鳴再度傳來,整個天空隨之顫抖,一條條撕裂的縫隙自虛無中起,明明空無一物的海面上,竟然出現一片蜘蛛網。
“空間壁障,那是空間壁障!”
有識貨的修士驚呼出來,餘者茫然片刻後意識到其中意味,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空間壁障,每個世界都有,用途只有一個,隔絕另一個世界。
這裡怎麼會有空間壁障?
難道是......
接下去發生的事情證明了大家的猜測,第三聲怒吼傳來,那隻眼睛越發真切,海面、準確講是空間壁障上的那張大網也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趨向破碎。
“把能孕育真龍的地方留給山君,留給金烏,把我扔在那個鬼都不去的荒蕪之所。”
“此事不公,此事不公啊!”
“古帝,血魂子,你們攔不住我!”
驚天咆哮如此清晰,第四、第五、第六次衝接踵而至,眼前那副不可思議的畫面隨之越發透明。浪濤無盡的南海被一面蛛網密集的鏡子隔成兩個部分,一側巨浪翻天,一側風平浪靜,彼此絕不相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接連六次衝撞,另一方的四足似乎也累了,又或者需要時間醞釀重擊;這方世界,守陣修士顫慄如烈火烘烤下來的螞蟻,面面相覷。
“糟了!”
一人突然醒轉過來,大喊道:“聽他的意思,恐怕對滄浪有所圖謀,如今這種狀況......”
如今什麼狀況?
如今人間力已出盡,金烏半殘之身,紫雲戰事未結,假若再來一個兇猛的四足,接下去該怎麼過?
“此前聽四足說過,它的本體需要打通兩界才能過來,也就是這面牆。各位既然來到這裡鎮守傳送陣,多多少少都懂得一點空間之術,廢話就不用說了,幹活吧。”
當頭老者吩咐着,順手掏出一件可用於空間的法器,縱身去向離他最近的那條裂縫,開始修補。餘下的人紛紛效仿,各自起身,各自施法。
有用嗎?
誰知道。
這是人間之力對抗真靈的另外一種方式,結果......只有天曉得。
“快點打完吧!”
不知不覺,大家忙碌均把視線投向空中,鏡中,默默等候,虔誠祈禱。
“早點殺掉山君,纔有希望抗衡四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