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法器,其實只是一把普通的斧頭,內裡被十三郎封住禁法、遇法則爆;長髮青年如果是普通人,這把斧頭就是凡鐵,不會有那麼大的威力。
尋常材料,如何抵擋得了修士手段,一擊過後斧頭徹底化爲灰燼,渣都沒留下。話說回來,假如不是它的材料普通,也不可能瞞過長髮青年的眼睛,根本打不中。
“哥哥......”
殺人後,叮噹哭的很傷心,身體不停顫抖,不僅僅因爲沒了斧頭,還有說不出來的難受與驚恐。
第一次殺人,下手時候常不覺得,過後方能感受到那種奪人性命的罪惡與恐怖;叮噹心裡沒有這種感覺,自打見到長髮青年時候開始,叮噹莫名生出一股極度厭憎,好像他不是從來沒見過面的陌生人,而是謀劃多年、恨其不死的仇敵。
這很奇怪,但不重要。其驚恐來自於殺人不能化解的危機感,她覺得那人並沒有死,尤其看到地上那些屍塊,那些像蟲子一樣蠕動的霧氣光團,彷彿隨時可以活過來。
“呱!”
“胖胖!”
驚恐感覺並未維持太久,胖胖虛弱的呼喚聲傳來,把叮噹從幻夢中驚醒;扭頭看,懶惰但從來不知病痛爲何物的胖胖肚皮朝天,四爪亂顫,滾圓的肚子脹大三倍,透出五彩之光。
從來沒有過這種情形。哪怕吃下去的食物比身體還大,胖胖依舊從容自如,甚至看不出飽;剛剛它只吞下一顆眼球,怎麼變成這樣?
沒有胖胖“掩護”,叮噹不可能劈中對手;沒有胖胖指引,叮噹找不到水源;沒有胖胖相隨。叮噹撐不過這麼些日子;沒有胖胖,叮噹過不了這麼多年。綠皮蛤蟆苦苦掙命,狼狽少女感同身受,衝過去按壓其肚皮,大聲哭喊。
“胖胖,吐出來!”
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以前在胖胖來說不可思議,如今求之不得;任憑叮噹如何加油,胖胖如何努力,肚皮五彩依舊明亮,越來越亮。
“胖胖,胖胖!”
與光彩對應,它的氣息以看得到的速度衰弱,初始尚能呱呱叫着迴應,其後在扭動中走向衰竭。眼睛也沒了神采。
“胖胖,胖胖!”
再叫兩聲,綠皮蛤蟆兩腿一蹬,眼皮頑強睜到最大,發出最後一次鳴叫。
“呱。”
“胖胖......”
輕聲應着、或者叫呼喚,叮噹蹲着的身體變成石雕,過了好一會兒,她伸手到胖胖鼻尖。隨後像被針刺到一樣趕緊縮回。胖胖肚皮仍在起伏,五彩之光閃爍依舊。慢慢朝外滲透、一時比一時變得更亮。叮噹表情僵硬,呆呆看着那些迷離的光線將胖胖一步步吞噬,目光迷惘。
淚珠滾滾而落,過鼻樑經黑斑,一路流進口中。
酸的。
癡迷中叮噹慢慢清醒,脣舌顫動。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死了?”
“死了?”
“死了!”
突兀一聲尖叫,叮咚一把將胖胖撈起來揣進懷裡,順河往上,一路狂奔。
身後,風繼續吹。水繼續流,坡上狼屍慢慢化灰,連皮毛、骨頭都被吹散,痕跡全無。地面上,幾團五色霧氣一直升騰,聚合,蠕動,變形,詭異莫名。
呼啦啦一陣聲響,幾隻蒼鼠從洞穴裡鑽出來;沙沙沙連綿不絕,無數只螞蟻爬出大地;撲棱棱破空聲不斷,一羣飛鳥離開枝頭。四方周圍,到處可以看到生靈遠離,如躲避瘟疫般四走八方,如畏蛇蠍。
野獸擁有人類遠遠比不了的靈覺,當那團彩色光霧被打散、脫離肉身之後,本相氣息隨之釋放,這裡的生靈感受到那股詭異而恐怖,無一不逃。
彩光彙集,速度慢而不止,從日在中天到垂落西山,用了兩個時辰,所有彩光聚集完整,之後開始像人一樣走動。
無頭,無腰,有臂有肩但沒有脖子,晃盪兩條腿。
這樣也能走。它先走到遠處,撿起那顆被震飛的頭顱放到肩上,扭了幾下,慢慢睜開眼。
“好疼。”
開口第一句話,長髮青年微微皺眉,神情不解,心情不喜。
“我怎麼會覺得疼?”
生平不知疼滋味,這方面他就像個嬰兒,嬰兒遇疼本能大哭,青年不哭......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會哭所以不能哭,不哭便只有忍着,好在疼痛並不劇烈,過了一會兒慢慢消退,青年心情回覆,趕緊去撿屍。
身體來之不易,不能因爲破了就隨意丟掉,長髮青年一路走一路撿,撿到直接朝身上按,按一塊長一塊,方便到不能更方便。稍後,當他把所有看得到的屍塊全部填回身體,低頭看、發覺自己比來的時候更慘,當然也更醜。
詭異的是,死過一次的他氣息比剛纔更強,那些彩光更加接近線條,閃爍跳動之間,明顯比剛纔更有力。
“力量啊力量,力量怎麼來的這麼慢。這個鬼地方全是螻蟻,找個能殺死我的人怎麼就這麼難。”
心裡無奈想着,嘴裡無奈說着,長髮青年體會到機會來之不易,絕不能輕易放手。
“得追上那頭驢。先追蛤蟆,它撐不了多久,對我稍有補充,那個小姑娘,輪迴咒,對我大有好處。此外還要問問斧頭的事情,真有修士就太好了......嗯,希望他能強一點,糊塗點,多殺我幾次最好。”
有了決定,青年默默感受片刻,擡起頭,獨眼與空蕩蕩的眼窩一同看向北方。
“奇怪了,驢子也朝那邊跑。”
爬坡越坎,翻山過水,叮噹用出每一分力氣,努力奔跑。
奔跑不單單爲了胖胖,還因爲那個明明死掉、感覺未是的人。叮噹知道要離他遠一些,冥冥中她覺得,只要距離足夠遙遠,那人便找不到自己。可要是距離不夠遠,哪怕看不見,哪怕繞再多路。他都能夠如影隨形。
那是一條有着超強嗅覺的狗,瘋狗!
心慌慌,神惻惻,身體如山般沉重,胸口如火燒般灼熱,雙腿也好像灌了鉛;疲憊少女奔跑在叢林,很快不支。
溪邊沒得到休息,反因爲殺人受到驚嚇,叮噹本就疲憊不堪。哪裡經得起狂奔?
憑意志?
意志是個好東西,叮噹在意志的支撐下前行到天黑,期間不知多少次想要放棄,均一一克服。
現在不行了,一來她實在扛不住,二來她沒了斧頭不斷受傷,臉上與雙腿滿是傷口,流血不止;第三條最最不可迴避:天黑了。
叮噹沒有夜眼。沒有力量,甚至連把武器都沒有。意志也有極限。再強的意志也改變不了現實,天黑她必須停下,而且要找到安全的地方歇息,依靠三分運氣才能活下來。
過去幾天,她一直這麼過來,好在胖胖聰慧幫助叮噹規避不少風險......想到胖胖。叮噹停下腳步結果沒停住,一頭摔倒。
體力全無,天明也沒法走了。
趴在地上喘了好一會兒,叮噹回過一口氣,掙扎起來從懷裡掏出胖胖。悲聲又起。
情形很不好,胖胖如今像個會發光的球,視線中五彩光色大亮,已經快要看不到本來模樣。
“胖胖?胖胖?”
試探着叫兩聲,沒有氣息的胖胖全無迴應,心氣漸死的叮噹漸漸明白,就算自己能夠趕到,恐怕也是徒勞。
再說,現在她連食物都沒有,怎麼可能趕到。那個目標太遙遠了,沒有胖胖沒有斧頭,她或許連今天晚上都活不過。
該怎麼辦呢?
“真是沒用啊!”
苦澀感慨,叮噹的心慢慢沉淪,氣息漸衰。恍惚間她覺得,那顆光團像是活的一樣,順着肌膚進入身體,滲透到血肉肌肉當中,帶來陣陣死意。
被感染了,陪胖胖一起死?
“這樣的話......”
念頭閃現便不可消除,叮噹回頭望着自己走過的路,心裡暗想我好可憐啊,纔剛成親就和丈夫走散,好不容易相遇又得了病,如今救人不成還把自己搭進去,連胖胖都跟着一塊兒倒黴。
“那人說什麼輪迴咒,好像指的是這塊斑。咒,聽着就是不好的東西,難道說,這些事情之所以發生,都是因爲我?”
“......管它呢。”
“不知哥哥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醒,有沒有怪我......嗯?
光團抖動一次,過了一會兒,又是一次。
一手捧着光團,叮噹用手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大驚大喜。
“胖胖!”
趕緊用手去試胖胖的鼻息,剛剛綻開的笑顏再度僵硬,叮噹眼裡滿是疑惑,死盯着那顆光球。
光球繼續抖動,初始很慢,後來逐步變快。
觀看良久,叮噹慢慢意識到什麼,神情轉冷。
“它在報信兒,在給那個人指點方位。”
“他果然沒是,這顆眼珠是他的一部分,他需要找回去。”
“這裡距離那羣東西,已經不遠了。”
想着想着,叮噹黯淡的眼睛慢慢變得明亮而銳利,神情慢慢堅定。
“就這麼辦。”
歇了一會兒體力稍有回覆,叮噹站起來,一手拿着光團當燈使喚,改變方向鑽進另一片叢林。
“求求老天,謝謝老天,給我復仇的機會。”
身在叢林內穿梭,叮噹仔細辨別周圍景物,越來越確認自己的判斷沒錯,方向也正確。於是乎,她的眼神越來越亮,累到極限的身體像是注入某種東西,充滿力量。
“不來說明你已經死掉。來,你會死個徹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