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個屁!”
壯漢憤憤罵一句,朝男子說道:“我倆死後,你不會再殺我兒子吧?”
“十二你不能死。”
‘婦’人的聲音滿是悽惶,再沒有一絲兇悍與霸道;她抓住壯漢的手,哀求着說道:“你死了,兒子怎麼辦?”
“所以我問他呀。”
壯漢理直氣壯說道:“別叫他前輩,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算什麼狗屁前輩。”
“不用‘激’我。”
男子的聲音冷漠依舊,淡淡說道:“本座說過不殺就不殺,包括你也是,只要妖‘女’自裁,本座便不出手。”
“裝,你使勁兒裝。”
壯漢不再謙卑,嘲笑他說道:“任何親手擊殺塑靈族‘女’子的人,都要承受詛咒,你會不知道這個?”
男子神‘色’不變,淡淡說道:“區區詛咒,本座有的方法破解。”
“真不要臉!”
壯漢大笑說道:“你明明就是害怕,所以你‘逼’我妻子自裁,所以你讓我父子傷而不死,所以你才答應不再出手。”
“以你的修爲,要殺我父子還用出手?出腳出頭出口出眼什麼招不行?別那麼虛僞行不行,不要臉就是不要臉,裝什麼正人君子。”
嘲諷怒罵不能讓男子動容,嘲諷怒罵的內容卻讓他無法再保持平靜。男子着實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木訥甚至有些憨傻的男人有如此心機;反之那個看起來狡詐的‘婦’人反倒單純許多,出乎他的意料。
男子冷漠的目光望着壯漢咆哮。似在嘲笑他無論作何努力都不免身死的下場,就算他能把天罵成一朵‘花’又有什麼用。
‘婦’人的臉‘色’變了,看向男子的目光漸有怨毒,她更瞭解自己的丈夫,當然知道他看似忠厚的面目下掩藏着怎樣的機敏。然而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又該如何自處?
“你確實不會殺我父子,這我知道。”
壯漢看着男子。認真說道:“你會毀了我的靈根,毀了我兒子的靈根,讓他從此不能修道。這樣既不算違背誓言。又除了後患,何等美事。”
聽了他的話,男子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淡淡說道:“若你不願。本座一樣有法子處理。”
“不用那麼麻煩。”
壯漢揮手說道:“你的法子我知道,你可以將我妻子制住,然後隨便找個人殺了她,這樣雖然還有些影響,但應該不會太讓你爲難。”
“我有個辦法,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考慮考慮?”
帶着商量的口‘吻’,壯漢也不等男子答話,徑直說下去:“我們夫妻同死,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什麼好爲難。但你要答應放過我兒子,且不對他施展任何手段。”
“記住哦,是不能施展任何手段!”
男子再次沉默,片刻後寒聲道:“他雙目已盲,在這種地方。放了也是死。”
“這你不用管。只要你不再和他爲難,無論我兒子是死是活,都於你無關。”
“別忘了,滅殺一名塑靈‘女’子,據說會受到上天眷念,得道的機會大大增加。爲了這個。你就不願付出一點代價?”
壯漢嘿嘿一笑,帶着戲謔說道:“你該不會是害怕吧?怕一個六歲的瞎子找你報仇?哈哈,哈哈哈……”
“放肆!”
又一聲低喝,聲勢比之前那一聲更足,威力更大,然而不知道爲什麼,男子的聲音竟有一絲猶豫,一絲顫抖。
很輕微,但的確存在。
噗通一聲,壯漢碩壯的身軀坐到地上,眼鼻口舌齊齊流血,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卻依然保持着那種笑容,死死盯着男子的臉。
‘婦’人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看向那名男子;她默默地坐在壯漢身邊,一手挽住男孩的身體,一手扶着丈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再看看這個……
她看得如此認真,如此用力,怎麼都看不夠,看不完……
“本座……允了。”男子說道。
…
…
“兒子,你看着我。”
壯漢從妻子身邊拉過男孩,認真地說:“好好看着老子我,下面我要說的話很重要,一定要記住。”
男孩茫看着父親,用力點頭。
壯漢問道:“你看見他的樣子了嗎?”
男孩點頭。
“記住了嗎?”壯漢又問。
男孩再次點頭。
“好孩子!”
壯漢讚歎一聲,表情大慰說道:“不愧是我蕭家子孫,不愧是老子的種。”
“不要臉!”‘婦’人啐他一口,臉上帶着一抹羞紅。
壯漢不以爲意,朝男孩說道:“記住他,活下來,修煉,找到他,殺掉他,記住沒?”
男孩認真點頭,很認真。
壯漢也點點頭,轉身朝男子吆喝道:“你聽見沒有?”
男子望着壯漢,望着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眼裡的怒火能融化鋼鐵。壯漢朝他一笑,誠懇說道:“一點遺言而已,不會連這都計較吧?”
男子冷哼一聲:“說完了沒有?”
壯漢傲然說道:“說完了,蕭家男兒,辦事最是利索。”
“說完了,就死吧。”
“好,我這就去死。”
說罷,壯漢騰身而起,化作長虹朝男子撲去,嘴裡罵道:“龜兒子你到底上了老子的當,老子可沒說不能反擊。”
與此同時,‘婦’人將男孩的身體卷向遠處,身形隨着壯漢的身影暴起,嘴裡同樣罵道:“龜孫子你就是個豬腦子,老孃可沒有答應自殺。”
“臭婆娘你到死還佔我便宜。”
“老孃佔你一輩子……”
一靈一魔,施展出他們最最得意的神通。同時朝男子猛撲。
然後同時死去。
…
…
兩團血霧在空中綻放,漸漸融爲一體,飄散在空中,落下地面,澆出一地紅梅。
男子收回顫抖的雙手,威嚴的氣度當然無存,目光如毒蛇般凌厲。死死看向遠處那個男孩。
男孩空‘洞’的雙眼看向這裡,平靜開口說道:“我認識你,我會殺了你。”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擡手。
一道‘波’紋蔓延開來,周圍的房舍如同被天雷擊中,燃起洶洶之火;房舍後面的‘洞’府如被颶風掃‘蕩’。化成一片廢墟;一切都瞬間毀滅,一切都當然無存。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的威壓從他身體裡釋放開,周圍山野百里之內,一切妖靈走獸迴避,如同冒犯了巨龍卻得到赦免一樣,逃往不知多遠的遠方。
男孩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他的身軀站得筆直,認真聆聽着周圍的一切,感受着周圍妖獸的恐懼與哀鳴。沉默而認真。
男子看着男孩,平靜的聲音說道:“此地妖患成災,本座將它們驅往遠方,好讓你活下來。”
男孩竟‘露’出一絲笑容,和他一樣平靜說道:“你是想讓我餓死。”
男子冷漠地說:“管吃可不在承諾之內。”
男孩淡淡地說:“我會活下來。然後殺掉你。”
男子沉默下來,過了很久他才轉身離去,留下一句沉悶冰冷的話。
“本座等你。”
話中有雷,雷震寰宇。
說不清什麼理由,他終於還是出了口。
於是男孩倒下。
…
…
男子走了,男孩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呼吸。
一條黑影從他身上浮現,殘破,虛幻,彷彿一塊用了多年的抹布。
黑影不停晃動,好像在顫抖;他低頭看着男孩,看着他漸漸有了呼吸,漸漸能夠動一動手指,漸漸蠕動喉結,彷彿在吞嚥。
黑影一面看一面想,卻怎麼也想不通。他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自己爲什麼會去幫他抵抗那記雷霆。
那好像是一種本能,一種牽扯,一種他死我也死的感覺。
他想了很久,得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
“要在他活着的時候吞了他,我才能活下來。”
於是他開始想,要不要現在吞掉那個那個男孩。他知道該怎麼做,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但他一直沒有那樣做。
他覺得自己還缺了點什麼,還不夠完整,似乎有一根線頭,馬上就要抓住,又怎麼都抓不住的感覺。
於是他猶豫,他繼續等。因爲在猶豫中,他覺得那個線頭越來越清晰,好像很快就能抓住的感覺。
於是他繼續猶豫。
…
…
男孩從地上爬起來,動作很慢,但是很堅定。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可以看到東西,心裡感覺很幸福,便笑起來。
他看看周圍,模糊的視野裡一片狼藉,沒有什麼值得搜索的地方。
於是他開始走,漫無目的地走,走出家‘門’,走下山坡,走到小溪邊。
看着清澈的溪流聽着叮咚的溪水聲,男孩停下腳步,朝小溪中看。
在他身變,黑影跟着他一起看,看想溪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個不甚清晰、不停晃動、看出稚嫩還是成熟的影子。男孩看了一會兒,臉上漸漸又有了笑容;又看了一會兒,他變得平靜。
然後他繼續走。
這一次他走得快了些,似乎有着明確的目標,顯得很熟悉。
不知道爲什麼,黑影心中涌起期待的感覺,好似即將發現什麼要緊的事務,即將抓住那根線頭一樣。
他跟着男孩一起走,走過草地,走過樹林,走過山峽……
最後,他們來到一處石壁,光滑整潔但有很多字的石壁。
男孩停下腳步,擡頭看向石壁,看向石壁上的那些字。他看得很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七情六‘欲’,相加得十三,然後‘成’人。”
“原來你是要告訴我,我叫蕭十三郎。”
說完,他轉過身離去,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
…
黑影沒有跟着男孩離去,他靜靜地、愣愣地、傻傻地看着牆壁上的那些字,那些不斷重複的字,眼裡漸漸茫然,又漸漸清晰,漸漸有所明悟。
過了一會兒,他走上前,擡起手,在牆壁上寫字。
“喜、怒、憂、思、悲、恐、驚!”
他寫得很隨意,但又很用心,寫完他後退了幾步,凝神看那些字。
那些字跡,一模一樣!
黑影望着那些字,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的目光來回移動,最終定格在第一個字上面。
“原來是它!”
他說道:“原來是這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