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撕裂靈魂的呼嘯,刀芒凌空一閃消失眼前,出現時已在十三郎頭頂,輕輕一斬。
黑刀黑芒,偏給人一種明厲的感覺;四周景緻未變,視線卻彷彿折轉,看上去,就像是光線被反向吸扯,連同身體裡的熱度一起,四面八方涌進那個黑洞般的刀光內。麥少飛忽地眨了眨眼,左邊白眉撲簌而落,如被一根根細絲挑斷。牙木前撲的身體頓在半空,聖子袍不知怎地裂了個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刀芒經過的地方,一條黑帶就這樣橫在空中,彷彿一條魂歸之橋,指引或吸引着盡頭的那個人。
“陸默!”麥少飛怒吼。
“完了!”牙木驚恐地閉上眼睛。
喝聲如雷,陸默微微一楞,殺意縱橫的眼睛裡陡然閃過一絲清明,悔之不迭。此行最大的目的尚未交待,十三郎若死在這一刀下,很可能造成無法估量的嚴重後果,陸默責無旁貸。
沒有用,刀已發出,陸默自己無法收回,更來不及阻擋。幾大聖子唯寄希望於十三郎及時清醒過來,不求破掉那一刀,至少擋上一擋。
視線中,刀芒下,十三郎目光明亮,舉起的右手如捻葉掐枝,隨意輕輕一抓。
其動作神情還有手指間蘊含的輕柔,落在衆人眼裡,彷彿不是要迎接那霹靂一刀,而是如發現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將其抹去的同時小心翼翼着,生恐驚擾到花中仙子,拂亂其沉睡中的髮絲一樣。
嘶鳴聲停落,燦爛刀芒凝頓在空中,停留在五根手指中。周圍閃着一圈淡紫又帶着銀白的膜。
安靜,明豔,亮麗!
漆黑刀芒不再兇惡,沒有一絲凌厲。彷彿從異界穿來一隻小小惡魔,欲行兇時忽嗅到一絲極致溫柔。就此匍匐不前;又好像一頭飢餓猛虎,跨崗攀山撲向血食,結果發現自己正衝向一頭甦醒的惡龍,惶惶然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刀芒靜止,十三郎的身體卻靜不了。蹬蹬蹬連退七步,腳下七個數寸深的腳印,腳印周圍青石松軟,黑糊糊一片。
退一步,尾指自刀芒上彈開;再一步,無名指顫動難以駐留。第三步,十三郎中指指尖綻出一點嫣紅,周圍慘白如紙。
但沒有再被彈開。
“好刀!”
“了不起。”
“沒意思。”
一步一讚,一步一呼,最後一聲由衷嘆息。
好刀讚的是刀,了不起讚的是人,沒意思指的是這場比鬥。不公平,不夠爽,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勁道。
刀芒不是陸默最強,但是別忘了,十三郎有兩隻手,十根手指。
“噗!”的一聲,陸默張嘴噴出一口鮮血,臉上滿是苦澀與難以置信,掙扎抱拳。
“佩服。”
刀芒被奪不可怕,可怕的是上面鋪着那層膜。其中包含着一股讓陸默肝膽盡喪的氣息,生生將其與刀芒之間的聯繫割裂,進而重挫內府。
“不用佩服我,這一刀,你吃虧太多。”
十三郎的注意力依舊停留在刀芒上。目光專注甚至有些癡迷,誠懇說道:“了不起,我做不到這樣。”
陸默羞憤說道:“蕭兄是再嘲笑陸某麼?”
十三郎微楞,說道:“怎麼這麼講?”
“......”陸默氣苦難言,旁邊牙木與麥少飛趕緊湊上來解圍,紛紛大讚八指先生神通驚人,比鬥既然有了結果,不如雙方繼續商談大事,不要傷了和氣云云。
“我勝之不武,是真的。”
十三郎連連搖頭,捏散刀芒對麥少飛說道:“他們不懂,你應該明白。”
這樣的話說出來,連陸默都不禁生出疑惑,暗想難道真有什麼貓膩?爲什麼我們不懂,修爲最差的麥少飛反倒能明白?
麥少飛臉上發燒,表情比吃了黃連還苦,澀聲說道:“不要取笑了,我只能感受到那是一種火焰,彷彿......”
“彷彿什麼?”十三郎不肯放過他,認真追問道:“想明白,對你有好處。”
“我也知道,可......”麥少飛很想說你這不是爲難人嗎,想幫我有一萬種法子,最不濟可以多施展幾次容我好好感悟,何必當衆羞辱。
他想錯了。此前激發一絲火焰中蘊含的金烏意志,十三郎只是靈犀乍現,再想施展要麼靠機緣,要麼需等到他真正掌握的那一天。
“靜坐,休息一下。”
十三郎拍着麥少飛的肩膀將他按在椅子上,回頭說道:“你打過了,現在輪到我。”
“啊......”
牙木一聲尖叫,心想能不能不要這樣啊,贏了不算,非得致人死命。此刻陸默明顯負了傷,落井下石很有意思麼。
與十三郎多次並肩戰鬥,魔魂聖子最清楚他有多狠。陸默或許會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不施全力,十三郎不會。以往經驗告訴牙木,每一次十三郎出手都會帶走生命,從未有過例外。
拉住十三郎的手,牙木滿臉諂媚的表情,說道:“少爺既然贏了,咳咳,注意風度......”
“風度?風度值幾個錢?”
十三郎覺得好笑,拍開牙木的手說道:“你什麼時候見過、聽過我捱了打會不還手?”
語帶雙關,小小螻蟻發出警告,不管面對何種龐然大物,打我就要打死,反之註定要承受反擊。
陸默挺胸上前一步,說道:“牙木退下,陸某願意接蕭兄一拳。”
牙木心想你個傻逼,真以爲自己聰明?真搞的話木爺都能玩死你,何況是他。
十三郎冷漠說道:“不是願意,是本來就應該。世上總有人認爲自己有特權,嘗試不能後講兩句客氣話,以爲這樣可以抹平一切;還有人覺得。這是給對方的恩惠。魔宮待得久了,聖子當久了,你們忘記了自己從哪裡來,經過什麼纔得到今天的一切。”
牙木無言以對,痛恨自己爲什麼要多事。兩邊不討好。陸默自知脣舌差十三郎太遠,乾脆死死閉上嘴。
十三郎轉過身,望着陸默說道:“人一指便可按死螞蟻,但若按不死,就要準備好被其反咬,痛癢幾天。生個疙瘩之類。”
這句話陸默不能不迴應,微諷說道:“蕭兄在威脅魔宮?”
“不,我講的是公平。”
語氣輕輕但不容否定,十三郎說道:“我接刀,你接拳,公平就要公平到底。”
言罷。不等陸默回答,十三郎擡手遙遙一拳,直取血殺聖子胸口。
“再則說,我還沒贏呢。”
牙木內心一喜,忙說道:“是是是,少爺贏了就好......個屁啊!”
拳風凌烈且帶出一顆銀光跳躍的電球,人人知道十三郎法體雙修。自不能就此說什麼。然而不知道爲什麼,正當陸默凝神以待,準備施展神通抵抗的時候,那隻銀球不知怎地突然爆炸,放出一團赤紅之芒。
一股心悸的感覺突然傳來,說話的牙木打個哆嗦,麥少飛猛的睜開眼。
他們如此,可想而知被紅芒籠罩全身的陸默會如何;血殺聖子的眼睛豁然瞪大,身體上的光華似閃似熄,擡起的手僵硬再空中。竟然一時......失了神!
與十三郎戰鬥時失神?很好。
“蓬!”
隨着陸默悶哼中倒地,魔魂聖子明白,心胸狹窄的十三少爺終究還是弄了鬼,在那一拳內夾了陰手。
“放心,我不會殺他。”十三郎淡淡說道。
“那是什麼神通?”
“嚇唬人的。沒什麼大用。”
“現在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牙木帶他去療傷,少飛沒事的話,陪我走走吧。”
支派完牙木,十三郎領着麥少飛走出門,沒有什麼具體目的,隨意在亂舞城的街道上游走,望着周圍人來人往,體味着那股平靜與喜樂,表情漸漸回暖。
修真者常說紅塵銷骨,十三郎覺得正相反,紅塵是最好的消愁地,走着走着便開心起來,笑着問:“故友重逢,不高興?”
麥少飛仍顯拘謹,說道:“不是......我們帶着使命而來,事情還沒談......”
十三郎內心暗歎,說道:“正好,我也有事情問你。”
“可是......”
“你和我談不一樣嗎?沒了張屠戶,難不成就吃不成帶毛豬。”
“......你想問什麼?”
“你先說。”
“是這樣的,寒寒傳了消息回來,算了,還是從頭講起。”
事情並不複雜,自十三郎離開後,四方聯盟經過數年苦戰,漸漸憑着本土優勢取得上風,羅桑火焱兩族節節敗退,最後進入到青狼地界。原本以爲妖靈大陸自此平息戰火,然而大家都沒想到,普里族最終在青狼族取得勝利,已將青狼聖地完全掌控。羅桑火焱兩族敗兵加入後,不知怎地與普里達成默契,與青狼一起組成另一個四方聯盟,進而形成僵持,繼續鏖戰不休。
十年來,兩個聯盟之間大戰連連,難分勝負,損失均極爲慘重。就在這個時候,消失已久的天狼聖女巧合救了一名被俘的靈脩,進而傳回消息說,只要找到蕭十三郎,或可從青狼背後的蠻荒大陸着手,與同樣來自四大星域的巨魔一族聯手,對青狼族兩面夾擊。
不用說,雖不明白那位神奇的十三少爺又做了什麼,四方聯盟仍派出大量人手掩進青狼,到達泗水河進入到蠻荒地界,試圖尋找十三郎。
結果不用說,連十三郎的影子都尋不着......直到潮汐之門再開,靈魔兩域均與妖靈大陸取得聯繫後,魔修才知道十三少爺居然到了魔域,且魔宮正不知該怎麼處理的當口上。
話一說開就明白了,十三郎知道鍾寒寒爲何提出那樣的建議,沉吟說道:“這件事我得先問問,成不成不一定。”
麥少飛明白事,沒多問,連聲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最好能成功。”
十三郎答應着,說道:“我知道輕重,儘量吧。”
美帥能不能幫上忙,十三郎也沒有把握,唯有抱最大努力嘗試,思忖一番後問道:“還有什麼事?”
麥少飛有些猶豫,幾次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麼?”
“我說了,你可不能發瘋。”
十三郎挑眉說道:“壞消息?”
麥少飛點頭,默默說道:“魔宮認爲是好消息。”
十三郎面色微寒,隱約感覺到什麼。
“大先生隕落。”麥少飛有點不敢面對他的目光,四顧茫然如自語般補充道。
“多半爲中毒後戰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