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盤空,皮囊仍在,內裡幾乎被掏空。如今,那些空白的部分被一種叫“怨毒”的東西所填滿,看上去既恐怖、又彆扭,甚有幾分滑稽。
隨口應着狂尊的話,十三郎望着那條怨氣沖天的蛇,神情感慨。
“像,真像!”
“誰像?像誰?”眉師沒走,夜蓮沒走,疑惑問了句。
“它,像我。”十三郎說道。
萬世之花楞了好一會兒。
“......哪裡像?”
“都有箍啊!”
十三郎指指蛇妖上空的火環,再指指自己頭上的髮箍,挽起夜蓮的手躍向空中。
“走,和它聊聊去。”
十三郎沒有胡說八道,因爲都有個環,大蛇與他真有幾分很像;都不想要又都擺脫不了,都帶來很多麻煩,區別在於凌天火鏡是虛控道法,十三郎的金箍實實在在,還有就是大蛇敢、而且有實力抗爭,十三郎連老天爺的一句狠話都不敢講。
“累,累累死我了。”
吃掉半條蛇身的金烏晃晃悠悠飛過來,意思大概是給十三郎護駕;可他的狀態不怎麼好,眼睛想兩顆忽燃忽滅的燈,身體像一團忽明忽暗的火;殘破不堪的身體時刻在自愈,同時有些地方不停破損,有時甚至發生“爆炸”,彷彿幾十個活着的火山擠在一起。
不好只是暫時的,金烏心情明顯不錯,居然有閒情與十三郎玩笑。
“小子,本神是不是、是是是很厲害。”
“真靈之中金烏最強,毫無疑問。”
看到這幅情形。換誰都要責備金烏不識大體,唯十三郎沒有這樣做,相反豎起拇指稱讚。
“不但強大,還機靈。”
真靈之間有高低,當初還在血域的時候。根據涅祖的態度看來,已知的幾大真靈中,金烏應該是最弱的那一個,連本來不如他的山君也後來居上。如今有了這個能夠鎖定對手還能牽引攻擊的火環,十三郎對它的評價驟然提高,哪怕涅祖親自。四足重返,他也堅定地認爲昊陽之鳥纔是最強那一個。
每個人對力量的評判原則不太一樣,涅祖、四足還有山君,戰鬥起來或都超過這隻金烏,但在十三郎眼裡,金烏抵消真靈神域固然重要。這個火環纔是將差距拉平、並且超出的大器,萬金難求。
實力不夠怕什麼,可以通過別的方式彌補,可以找外援,可以設埋伏,可以提前削弱,還能中間尋找掣肘;十三郎以弱戰強的次數多了。從來就不信個體武力能決定一切。山君一戰,這種態度、或者叫伎倆被他演繹到極致,雖非正面迎敵的那個人,實則居功至偉。
“你才、才才厲害,你太,太.....太陰險了。本神機靈你、你、你你你個頭,上,上上來!”
揮翅將兩人捲到背後,金烏“醉醺醺”說道:“這,這貨拼命的話。本神最多隻......只能護住你們倆,別人都、都得完蛋。”
十三郎不以爲然,說道:“它又沒死,怎麼會拼命。”
金烏疑惑說道:“你的意思、意思是,這樣放、放放了它?”
十三郎說道:“不行就只能放掉。先看吧。”
金烏楞了一下,說道:“可......可,可惜了。”
十三郎無奈說道:“是啊,只差一點就能幹掉,將來不定多麻煩。”
金烏搖着頭說道:“本神說、說的是,還有一半龍屍。”
十三郎呆住,問道:“你還吃得下?”
金烏譏諷說道:“蠢、蠢貨,本神越是恢復,胃口就越大;這、這樣的好東西,再多都吃得下。”
比胖胖厲害多了。
十三郎暗自做比較,沉吟說道:“也不是一點沒機會。”
金烏眼神大亮,說道:“要怎麼做,你說,本神無不、不聽從。”
聽着金烏語調愈來愈順,十三郎問道:“你要多久能恢復?不,是能戰鬥?”
金烏抖抖爪子,回答道:“現在就可以,但我、我沒辦法阻止它自爆。”
十三郎想了想,又問道:“四足到底來不來得了?”
金烏略顯猶豫,回答道:“這可說不準。”
十三郎想了想,說道:“先假設他能過來,實力如何?”
金烏說道:“大降是肯定的,之前損失一具投影,關鍵還帶了眼睛......這麼講,假如回到戰前,還能像對付山君這麼走一遍,四足也不是不能搞。”
說到這裡金烏明顯有些興奮,揮舞爪子悄悄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麼大招,一起做掉?”
“做夢去吧!”
十三郎哭笑不得,譏諷道:“人間再拿不出像樣攻擊,你......話說,你還剩幾成實力?”
金烏挺起胸膛,驕傲說道:“給我半個時辰,起碼可以恢復到戰前七成;如果能拖延一兩天,本神還能變得更強;即如時間再長一點.....”
“那頂個屁用!”
嘴裡罵着打斷他的話,十三郎心裡實則暗暗驚歎,一方面感慨金烏強悍,同時明白這一戰、這隻鳥的收穫實在巨大,將來肯定能夠加快恢復至最強。如此也能說明,爲什麼金烏念念不忘餘下的那半截看似更長、實際未必能有尾巴肥魅的蛇屍。
“先談談吧,山君既然捨不得死,說明有餘地。”
“對對對,談判你擅長,好好談,談到他主動把自己裝進鍋裡最好。”
這番話應該是希望,聽在耳中更像嘲諷,金烏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羞澀”補充道:“小心,蛇要嚴格說來不是山君。本神估計這貨也不喜歡這個名字,別叫出來激怒他。”
“知道了。”
十三郎隨口應着,遠遠超那條蛇精抱拳。
“山君大人,你好。”
“我操!”金烏踉蹌幾次,險些一頭栽倒。
“本君不好。很不好。”
出乎金烏意料,大蛇的表現相當平靜。面對剛剛吃掉自己一半身軀的生死冤家,其神情目光看不出多少波動,彷彿之前一切沒有發生。
“你們活着,還有那些圍攻本君的人活着,本君怎麼會好。”
當事情壞到不能再壞。聰明人會選擇平靜而不是憤怒;蛇妖是最最聰明的那一類,坦然道出心中所想。
“好在爾等有顧忌,本君也沒有死,所以有機會復仇。”
撕裂、沙啞、透風的聲音,平淡、平靜、冷漠的語調,聽在耳中讓人不寒而慄。傻子都能看出蛇精的憤怒多麼劇烈。仇恨多麼深刻,其復仇的決心又是多強;誰都不懷疑,假如現在、以後擁有力量,它一定會選擇最最殘忍的復仇方式,將這個世界徹底摧毀,將所有生靈殺絕。
十三郎神情不變,誠懇說道:“所以。您現在應該忍辱偷生,想方設法活下來。”
“蠢貨,白癡,廢物......還不如本神和他談。”金烏心裡不停咒罵,暗想如果換成自己,此刻一定會撲上來拼命,寧死也要把這個人族小子拖下水。
沒經過就是沒經過,當初金烏被分屍封印,聽着比今日蛇妖情形更加危急,事實並非如此。一來金烏與蛇妖本質有別,“被殺死”的難度截然不同;二來當時他,的的確確能夠肯定自己不會被殺。
不一樣的情形註定心態不同,聽了十三郎的話,蛇妖目光厭憎、但沒有因爲憤怒失態。淡淡說道:“真靈不是那麼好殺,本君也不打算忍辱。”
十三郎說道:“聽金烏說,你距離真靈還差一線,做不到不滅。”
山君譏諷說道:“他告訴你真靈不滅?”
金烏神情尷尬,強辯道:“對人界而言,就是不滅。”
蛇妖懶得聽他胡扯,對十三郎說道:“你是哪個,什麼身份,能夠代表人族?”
十三郎略先羞愧,指指身下回答道:“忘了自我介紹,晚輩蕭十三郎,道院學子一名,人族的事兒的確由晚輩與您商談......不用擔心我說話的分量,金烏可以證明。”
金烏充當坐騎,而且看上去心甘情願;這等福分,別說代表滄浪,走遍星空都找不出幾位。
蛇妖將目光投向夜蓮,萬世之花不願與蛇妖目光相對,十三郎一旁解釋道:“夜仙子是金烏所選,身份尊貴。”
“金烏也有被選者,呵呵......”
“本神只是隨大溜,不是真的相信那一套。”丟了面子的金烏趕緊辯解。
“愛信不信。”
蛇妖以目光示意,冷笑嘲諷道:“她身上,有山君留下的氣息。”
終歸繞不過這道坎兒。通過凌天火鏡,蛇妖的話傳遍整個世界,驚呆無數目光。
夜蓮沉靜如童子面佛,十三郎替她出面,平靜說道:“上代九子是夜仙子生母,帶她上來就是要公開這件事;既然前輩不承認自己山君,今日之後,人間再無山君門下。”
一言九鼎。
蛇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有道理。”
天邊轟鳴如雷,相距億萬裡仍清晰可聞,耳邊不斷聽到類似瓷器摔碎的聲音,蛇妖說着擡起目光,朝遠處深深看了看,神情漸凜。
“你想怎麼談?”
“前輩睿智無雙,實讓我等後輩歎服。”
說不上是讚美還是嘲諷,十三郎認真說道:“從內心講,晚輩很想與前輩多聊會兒閒話,可惜時機不對;眼下四足破界在即,那些有的沒的不妨丟到一邊,前輩打算怎麼辦?”
蛇妖淡淡說道:“本君化龍不成,已非四足死敵。”
十三郎掰開手指說道:“您殺了他一次,滅了他的那之眼睛,四足爲了破界大耗修爲,跑過來發現您不再是龍,於是興高采烈地回去......”
“不用說了。”
蛇妖聽不慣這種語調,冷冷說道:“你有什麼建議?”
十三郎立時笑起來,笑容坦然,透出發自內心的真誠,
“聯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