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陣建於山頂,四周空闊;走入禁區的那個瞬間,耳畔時刻轟鳴的潮聲驟然消失,感覺彷彿轉入另外一個時空,出奇寧靜。
這是禁法功效,防止大潮對空間造成影響,比如亂流、裂縫、或者別的什麼。傳送就是穿越空間,因而對空間穩定程度有着嚴格要求;這裡雖非風暴中心,但因傍側兩界結點、時刻被潮汐沖刷,不能不添加人爲手段。
不用守衛吩咐,進入這裡的人們均保持屏聲靜氣,不敢像外面那樣大聲吆喝着說話;規矩不是真的那麼嚴,而是因爲此刻坡前遠望的話,所見景緻太過壯觀,無人能不爲之震撼。
水漲天接濤拉雲,只聞轟鳴不見聲。那種雄闊與壯麗,足以將任何人的胸膛塞得滿滿的,容不下一絲多餘情懷。
人們在形容某人權高勢重的時候,常喜歡說“他若跺跺腳,世界爲之顫抖。”,殊不知假如世界有靈,聽到這些會覺得多麼的......有意思。
有意思、而且無聊,能力只夠自娛自樂、偏喜歡站在臺子上表演。世界眼中,人類大約就是這種角色,與小丑有幾分相似。
逆天修行,以前十三郎很喜歡這類話;與阿古王相處後,準確講是自從嘗試融合天地之後,十三郎越來越覺得所謂的“天”值得敬畏,出言也越來越謹慎。如今的他,叛逆的根子依舊未變,但其落腳與着眼都已有了天壤之別。
“看到了?害怕了?”
與十三郎有類似感覺的不止一個,從這裡經過多次,魔魂聖子次次心中波濤翻涌,情難自抑。
“記住,什麼時候修煉到能與這片潮水直接對抗,再說什麼逆天修行。”
此前被厭靈蟻驚嚇。牙木憋了滿肚子的話找不到人說,正好藉機罵出來。聽了這番訓教,六名魔修面面相覷。心裡想聖子殿下到底怎麼了,爲何與之前說法完全不同?
豪氣呢?信心呢?強大呢?
“亂舞學院仿照靈域道院所建。道院學子,隨便出來一個就是你們師兄師姐,務必保持尊敬。”
直到這個時候,衆人才知道這批魔來自亂舞,也就是蕭十三郎親手創建的學院。關、黃、週三名學子驚詫莫名,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六名魔修,內心紛亂不知該如何形容。十三郎那邊默默低頭。自嘲同時有些羞愧。
從時間判斷,這些人應該是亂舞學院首批結丹學子,他一個都不認識。
“之前本聖子留意到,爾等心思浮躁。狂妄自大,動輒要在外域如何如何,開口便是斬殺多少獵妖使,抓獲多少青狼蠻夷。”
擡手挨個點着六名魔修的頭,魔魂聖子輕喝道:“知道本聖子怎麼想嗎?告訴你們。不知死活!”
“靈域有句老話,叫什麼‘莫裝逼,裝逼遭雷劈’,所謂話糙理不糙,本聖子覺得很有道理。”
講到這裡。牙木痛心疾首,說道:“本聖子告訴過你們,出門行走時刻記住要謹慎行事,把謙虛放在第一位;只有這樣,爾等才能活着通過試煉,修爲才能進步,爲人處世纔能有長進;只有這樣,本聖子纔算不負所望,對得起蕭兄,嗯,也就是你們那位院長大人。”
六名魔修不敢吭聲,心裡回憶着聖子路上講過的“做人當不服天,不怕地。”“心有多大地就有多大,心有多寬天也到不了邊”“你們院長就是這麼幹,當終身效仿”云云......該說什麼纔好。
“聖子所言很有道理,但有一條。”
帶領大家的守衛是一名魔族修士,許是規矩學的不夠好,又或心繫魔族榮光不肯放鬆,此時竟開口提醒道:“師者師之長,學者學其優,不可全盤照搬模仿,更不能食古不化一味恭敬。十三先生出道院創血院,本身闡述的就是這個。那句......道院學子個個需尊敬,就有些過了。”
這算怎麼回事?
不說六名魔修神情如何荒謬精彩,三名道院學子臉色又是如何尷尬憤怒,連牙木都被這句話噎着了,楞了一會兒才說道:“咳咳,道兄此言......”
偷偷瞥一眼“世外高人”,牙木小心翼翼說道:“道兄此言......有點道理呵。”
“當然有道理。”
那名魔修挺起胸膛,振振有詞說道:“舉例來講,嶺南發生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十三先生爲何不願迴歸紫雲?難道不是因爲看出道院弊端,無力破解方纔......”
“許三多!”
一聲冷哼自陣塔傳出,轟天威壓隨之降臨,一老者的聲音喝道:“多嘴多舌多疑自取惹禍,竟敢污衊我道院!”
聲若雷霆,多嘴魔修如遭雷亟,身形驟然停頓;幾乎同一時間,另一股和風平地席捲,將雷霆之聲託回當空,如春陽化雪與無形。
“小輩妄言也是真性情,道兄何必動怒。清者自清,道院有沒有弊端不是一兩個人說說就能定;那些話對或者不對,只由十三先生所爲決定。”
“道院的事情,何時輪到魔修過問!”老者怒喝道。
“道兄言重了,十三先生乃我亂舞學院院長,本座如何說不得。”輕柔聲音迴應道。
另一個聲音突然加進來,說道:“蕭十三郎乃道院學子,既開闢新山門,學院魔修理當來我靈域敬貢稱師,方符師道。”
魔族方面也有人迴應,說道:“道友此言差矣,十三先生不是開闢山門,而是辦學。老夫聽說,當初紫雲真人宣稱,道院宗旨教化天下,傳的是道而不是名,教的是義而非禮;況且道院是道院,學院是學院,靈脩是靈脩魔族是魔族,豈可混爲一談。”
再一人說道:“蕭十三郎是道院學子,任你如何狡辯,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又一人說道:“十三先生乃學院院長。此事天下皆知,誰都無法辯駁。”
“蕭十三郎是靈脩,終身不能更改!”
“先生也是魔修。一生一世。”
“沒有道院,哪裡來的蕭十三郎!”
“入院結丹出院結丹;外域自後轉道魔域。數十年臨近化神關口......道院果然勞苦功高。”
“機緣、基礎、厚積薄發,難道讓老夫與你講解其中關聯?修道之人連這不懂,分明是強詞奪理!”
“基礎有因,機緣有地,成就是成,敗亦不能更改;修道之人,最應該尊重事實。”
“好!老夫就與你講事實。事實就是。道院學子是學院的祖師爺,你能否認?”
“這個......”
“還有,許三多違反守陣規定,該如何?”
“該罰。”
“那還等什麼?”
“嗯。許三多。你忘記職責罪不容赦,老夫罰你......在此面壁三年。”
一番爭吵就此終結,山下衆人早已瞠目結舌,心裡都在想:老傢伙如此“秉公執法”,難道就不怕天道震怒。降雷活劈了他們?
“節操啊!”牙木自覺任重而道遠,神情感慨。
“靈魔呵。”十三郎心裡暗暗搖頭,唏噓不已。
路長終有盡頭,無論牙木心裡揣着多少不安,幾名守護大拿怎樣因無聊明爭暗鬥。兩羣靈魔學子又是如何胡思亂想,這支靈魔混雜的隊伍最終還是站於傳送陣前方,準備出發迎接新世界考驗。
“聖子殿下是熟人,熟知此處規矩。”
許三多回頭望着十三郎,說道:“重點與你們幾個講一講,跨界傳送,空間不穩乃常有的事,踏上此陣便意味着生死自負,無論是誰、出自何處何家,均不得追究。”
這明顯是嚇唬人。傳送有風險沒錯,跨界傳送風險更大也沒錯,可如果像這位多嘴兄說的那樣“常有”,靈魔何苦費盡心機建造這座奪命怪物。
關、黃、週三人都是頭一回,聞言不禁紛紛變色,許三多見狀更加得意。
“不是本座嚇唬爾等,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早點開始吧。”
十三郎看不下去,阻止後回頭朝三人笑了笑,說道:“沒事的,別慌。”
說來也怪,被他這麼一笑一說,周、黃兩人頓時覺得安穩許多,關雁秋表現更加明顯,就彷彿得到上天保證般無需置疑,自己都覺得奇怪。
被打斷興頭,許三多不喜說道:“大言不慚,你......”
“他說沒事,就沒事。”牙木突然開口。
周圍人一愣,均以奇怪的目光望着牙木。
“聖子如何這般肯定?”許三多死性不改,好奇問牙木。
“呃......本聖子的意思是,賈兄出自破天觀,擅窺天機,此行一定平安。”牙木目光遊移如羣星閃爍,怎麼看都不想肯定能平安。
“是嗎?聖子......好吧。”許三多從牙木眼中讀出爲難,無奈收聲。
點人頭,讀規矩,繳納靈石魔晶,十一人先後踏上星芒石臺,傳送陣開,周圍光柱升騰符文閃耀,空間扭曲幻出千般奇景。
與普通傳送不同,跨界穿越的感覺並不美妙,身前身後彷彿同時張開無數張大口,黑黝深沉不知通往何處何方;傳送未展開時,身體會感受如撕裂絞碎的巨力,待到時空轉換,其中的人如同失去身體,僅餘一縷魂絲飄蕩無依,順着一條被黑風與千萬光點包裹的狹小通道穿行。
窮盡靈魔之力,也只找到這條通道供人往來,還需考慮時空影響甚至等待;天地以這種方式默默提醒着雙方,它纔是主宰這片世界的主人。
傳送開始,時與空的感覺自腦海中被強行驅除,一切都成了混沌。死亡如此真實,此刻從外間看去,九名靈魔學子面色蒼白,牙木神情恍惚震撼,唯十三郎身軀一震猛地擡起頭,平靜的目光陡然間轉厲,若星辰自蒼穹激射。
“果真如此,它......”
“什麼它?”
話音自此終結,十一名修士的身體閃爍間消失。
“傳送挺正常......大呼小叫,還世外高人。”許三多四周檢查一番,搖了搖頭。
“是我又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