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失志,雨落不成簾。
稀疏零散的雨滴飄下,更像是一顆顆墜落的珍珠。
它覆蓋的範圍很小,僅以戰臺爲中心,頂多不過數百米。更奇妙的是,雨水從天空顯現後並非延着垂直的軌跡落下,而是像受到某種召喚一樣,從四面朝中間匯攏。
彙集在那頭馱着人,頂着蛤蟆的驢身上。
十三郎一劍破天眼,承受的反噬不可想象;他用最後精力將大灰與胖胖放出來,就此人事不知。那把巨劍靈性全失,劍體竟變得彎彎曲曲,已然不成摸樣。
驢馱着人,蛤蟆看着人,徐徐從天空降落。一顆顆雨滴隨後落下來,滴在人、驢和蛤蟆的身體上,還有夜蓮的身體上。
大灰神情茫然,蛤蟆哀哀嘶鳴,夜蓮的神情異常複雜,眼裡有一絲猶豫。
……
……
“天降甘霖”
不知多少聲驚呼在四周響起,無數身影從各個方向閃出,一雙雙覬覦的眼睛帶着貪婪與狂熱,齊齊撲向戰臺。
“攔住他們,妄圖搶奪者,殺”
一天之內,片刻時光,素來溫和仁厚的院長連下兩次殺令;不待他再吩咐什麼,幾條人影分居四方,將來自城中的近百條人影截在當空。
趕來的不是道院學子,而是以各種方式門路寄居紫雲的修道之人,其中不乏修爲高深的老怪,任誰都不可小覷。
這羣人如果走到外面。一舉便能將尋常國度掃平;然而今天,面對以四尊者爲首,十幾名教習爲主力的阻截,他們集體卻步。
停在空中那位老人,目光冷厲如萬年不化的玄冰,眉宇間的憤怒好似連空氣都要燃燒起來。在不弄清其心意前,沒人敢有所動作。
一名氣息不在鬼道之下的壯漢上前。試探說道:“大先生,天降甘霖,有德者居……”
“滾”
此時的大先生哪有聽他廢話的心情。擡手便是一道劍氣放出。本已恢復明麗的天空陡然出現一條細線,隨即化做一片刺破心神的閃電,當頭劈落。
“先生恕……”
壯漢駭然失色。倉惶間施展七八道神通,身軀瘋狂倒卷。
劍光劈開層層防護,連破三件足以讓任何學子眼紅的法寶,最終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自頭及腹的血痕。壯漢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完整,一路播灑着鮮血而去,不敢回頭多看上一眼。
“不看多年詭的份上,本座今日便斬了你”
大先生怒氣稍歇,冷漠的目光掃視一週,喝道:“退開萬米之內,不準駐足。”
蠻尊頭頂出現一個巨大無鵬的虛影。咆哮一方;火尊如將身化爲一團奪目紅雲,彷彿要將天地烘乾;青衣老者如霧似幻,好似盤旋在每個人的耳邊頭頂。
就連威如帝王的五雷尊者此時也加入到攔截的隊伍裡,他面沉似水,朝當面的幾名修士看了一眼。
“哼”
只一眼。幾名修爲不弱於元嬰中期的修士心神巨震,體內好似有無數到雷霆炸響,橫衝直撞入五臟六腑,直貫入腦。
目光可以殺人,聲音可以滅敵,這就是尊者的實力
單以殺傷而論。五雷這一眼便堪比剛纔的天雷。
一旦道院沒有間隙,爆發出來的力量哪裡是常人所能想象。原本抱着僥倖而來的人爲之清醒,抱着渾水摸魚而來的人收回念頭,百十名修士疾速的來又狼狽的去,沒有一個敢於駐留。
望着周圍四散而去的身影,五雷威嚴的面孔浮現出一抹異色,淡淡的聲音說道:“這纔是道院。”
院長微微一笑,說道:“這就是道院。”
……
……
“這本來就是道院。”
大先生沒心情在這個時候打機鋒,朝院長說道:“老師,天降甘霖,您是否……”
五雷神情微動,眼中出現一抹厲色。
院長擡頭看了看天空,笑着說:“不必了,若是早來百年,或許還有些用。”
大先生神情有些焦急,說道:“甘霖必含天道之力,老師難道不可以……”
院長搖頭說道:“若能根治,老夫拉下臉皮也要和這個孩子搶一搶。如今就算把這些雨水通通給我,最多也不過是多苟延殘喘幾年,平白貽笑大方。”
五雷神情漸漸平復,內心漸漸安定下來。
大先生黯然說道:“那……他們怎麼辦?”
戰場上,一顆顆雨滴滴落在夜蓮的身體上,她的神情平和寧靜,體內的傷勢竟以極快的速度在回覆;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她的氣息漸漸攀升,似乎隨時都會邁出那一步,踏入新的境界之中。
與之對比,十三郎接納的雨滴雖然更多,但他的傷勢遠較夜蓮沉重,恢復的速度也慢上不少。此外與夜蓮僅需修補元神不同,十三郎肉身固然強悍之極,但也意味着恢復需要耗費的能量更多,加之他的神魂在天雷轟擊下極爲凌亂,無法自我主動修復;因此這麼會兒功夫過去,十三郎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原本由一人受用的甘霖,此時要分攤在兩人一蛤蟆,還有一隻體型無比壯碩的驢身上,可想而知,十三郎的機緣被打了多大的折扣。
聽了大先生的話,周圍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院長身上。不論大比之後如何,此時這位老人仍然是道院之長,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唯有他才能做出決定。
權威不容置疑,這是道院鐵律,否則的話,五雷何須苦苦謀求其位。
老人望着下方的情形,沉吟不語。
蠻尊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幾次想說話,最終意識到自己實在不好多嘴,話頭憋在嘴邊無法吐出來,好生着急上火。
其它幾人與他的表現差不多,唯有五雷面色陰鬱,目光連連閃動,不知其內心作何想法。
眼見天空雨滴漸歇。其密度已經大不如前,大先生焦急說道:“師尊……”
……
……
“這算是什麼情況,難道是靈魂鏈接的波動?”
老人好似夢囈般喃喃地念了一句。收回目光說道:“五雷,這一戰,還要不要再打下去?”
“什麼?”
等了半天竟然等來這個回答。蠻尊大失所望之下忍不住說道:“這一戰還用打?蕭十三郎連天劫都生生擊破,難道還不算贏?”
他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幾乎要認爲老師是不是被天雷嚇壞腦子,心裡想若不是天劫不再,最好讓那個妞也去試試威力。再說十三郎現在奄奄一息,能不能醒過來都難講,這樣的情形讓比鬥繼續,老師不是存心讓他去死
驚異中,五雷沒有理會蠻尊的話,沉吟片刻回答道:“弟子以爲。打不打,應由他們自己決定。”
老人點點頭,說道:“好吧,那就等他們自己決定。”
一言而決。
……
……
大灰站在地上,十三郎趴在它背上。胖胖坐在大灰頭上,用嘴巴拱着十三郎的頭。
雨滴輕輕跌落在十三郎的身軀上,順着皮膚滲入血肉,鑽進筋脈,直入內腑。
破裂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斷損的經脈得到修補。五臟六腑也在快速復原。
此時若有人靠近了看,會發現十三郎的雙手正發生莫名的變化。
他的右手,食、中兩指上的晶瑩之色朝周圍蔓延,延伸到無名指,再到尾指。
他的左手,類似的事情也在發生,只不過,顏色是漆黑。
大灰察覺到什麼,神情緊張地望了望天空,待發現上方的人影精力都集中在周圍那些撲過來的身影上,才略有安定。
它腦袋朝左邊側過,擋住十三郎垂下的左手,同時將脖子上的鬃毛甩向一旁,將他的右手略着遮掩。
大灰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它明白,如果天空上的那些人有意查看,自己的舉動便是徒勞。
但它依然這樣做了,保持着這個怪異的姿勢,大灰突然打了個冷顫。
一滴雨水深入肌膚,大灰神情狂喜,隨後又變得憂慮起來。
胖胖隨後察覺到什麼,挺着肥碩的身軀滑到一邊,前爪抓着大灰的毛,以身體擋住十三郎的右手。
大灰被它揪得有些疼,不滿地打了個響鼻兒。
他們兩都不知道,此時十三郎需要遮掩的,不是他的雙手,而是他的頭,還有他的丹田。
……
……
丹田三寸,有一顆銀灰中透着火紅的心。
或者是星。
星星的五個尖角已有三個化作圓弧,餘下的兩個竟同時略有收攏,便成了一個不太規則的心。
星或者心的周圍,有一圈淺淺的光暈,每當有雨滴滲入肌膚,那圈光暈都會微微晃動,好似要活過來。
隨着它的搏動,十三郎的氣息漸漸穩定,漸漸凝聚且堅實,漸漸變得有力。
他的骨骼,尤其是雙臂與上班身的骨骼,呈現出一抹淡淡的銀芒,有金屬色澤在閃爍。
他的經脈、血肉,肌膚,都變得更加堅韌,堅韌到無法形容。
他的識海……
……
……
“原來是你。”
“……不錯,就是我。”
“你怎麼來了?”
“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
“我說過,你若回來,我就再殺你一次。”
“……不要殺我,我對你有大用。”
“我知道,我已經感受到。”
“……那你還殺不殺我?”
“你已經死了,何須我來殺。”
“……是啊,我已經死了……不過,我還有活過來的機會,你……”
“呵呵,是不是需要我幫你?”
“……是……”
“我不會幫你。”
“我對你有用,我可以幫你影響、甚至控制她……”
“那你就先去做,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
“你承諾不殺我?”
“我不答應,不過你已經變成這副樣子,我暫時也不會殺你。”
“這算什麼……”
“不算什麼,我還有事要處理,你看着辦就是。”
“……”
最後一滴雨水落下,十三郎幽幽醒轉。
幾乎同一時間,夜蓮從入定般的狀態中睜開了眼。她靜靜地望着十三郎,目光包含着極爲複雜的情緒。
有憤怒,有羞恥,有不甘,還有一絲嘲諷。
十三郎沒有看她,而是擡頭望着天空,好生感慨。
“好高的天。”
說罷,他翻身從大灰身上跳下,看了看回復如常的雙手,再抱過胖胖與大灰親暱幾下,踏步登空。
他的身上,沒有放出哪怕一絲波動,也沒有藉助任何法器,就這樣憑空來到空中。
周圍一片驚呼。
“飛五星……武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