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子元神虛弱,沉默片刻後說道:“先回答本座幾個問題,之後不用你問,我自會講出所知道的一切。”
十三郎毫不遲疑,說道:“你沒有那個資格。”
言罷,紫火繚繞的手指上再現黑芒,徐徐朝中央合攏。輕煙升騰,八子元神快速消融,面孔上閃過一絲驚恐。
八子絕望,怒吼道:“爲什麼?爲什麼你連片刻都不願等!”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不是不願等,是因先後代表原則,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死亡就在眼前,八子哭喊般大叫道:“我對你有大用!三十三子是我的相傀,就算你拿自己一家的命分擔,殺我也會受重傷!”
十三郎不屑說道:“沒有你、沒有你的口供,小爺照樣橫行天下。”
手指緩慢而堅決地朝中央匯攏,他甚至都沒有追問相傀是怎麼回事,與相如是否有不同。至於八子發出的威脅,老實講十三郎並不是不在乎,而是真的有資格不在意。
種道之法本質不傷性命,八子再怎麼填料,了不起在大灰元神內附有魂念,並且有殺招隱藏其中。純粹從法術的角度,其最最嚴厲的手段也不過是將那一縷魂念自爆,從內部將大灰殺死。
如放在平時,大灰境界不及八子,因此被殺的可能達到九成九,此時此刻八子本尊虛弱到此種程度,反之夔神絲毫無損,很難想象這麼容易就掛掉。
這不是最主要的,十三郎的信心根源來自生死契的嚴肅性,還有自身與全家老小一起分擔。不談幾隻寵獸妖魂如何強悍。小不點本身八級,吸收過七十三頭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海螺精華,因爲一點神魂連累就會死?
除去法術,十三郎考慮過另一重可能:規則之力。比如種道之術必然涉及到規則,還有山君弟子對它所做的改動。多半也涉及到某種法則、甚至有可能是山君出手。換言之,也許八子什麼都不用幹,憑空一個意念就能讓大灰消亡。
規則之力,看不見摸不著,不是十三郎所能理解,但不妨礙他做對比。最直觀的比較。相傀最強、最有破壞性的可能是山君親自出手,也就是真靈級。十三郎這邊壓上全家性命,憑的是天道爲證,同時有他身體裡隱藏的兩大隱秘:碧落與星印。
十三郎死,一家老小跟着死,碧落也一定會死;那顆星印會不會死不曉得。肯定不會因此覺得高興。種道之術有沒有山君出手不一定,山君是不是真靈在兩可之間,這邊卻有一個活生生的真靈與之對抗,還有一個或許比真靈層次更高的怪物坐鎮。
兩相對比,十三郎有什麼理由懼怕?
山君門下、包括山君自己,都還遠遠談不上言出法隨,生死契纔是至高無上。尋常人只說天道不仁。卻不知天道自有大仁大義,被譽爲最最純潔、最最神聖不可褻瀆的天道誓約,其本質是護佑而不是連累,是崇尚而非僞騙。
舉個最最簡單的例子,最弱小的修士擡手指便可碾死螞蟻,甚至不用動手,僅以威壓便能將螞蟻震碎。若一名化神修士與一隻螞蟻簽訂生死契,螞蟻死掉修士一定會死,沒什麼好商量。同樣是那名弱小的螞蟻,同樣一指仍可將螞蟻碾成碎末。但若以爲他還能憑威壓將螞蟻嚇死,註定會大錯而特錯,非得遭到反噬不可。
試想一下,假如生死契連這種最起碼的分擔都做不到,它憑什麼流傳至今。且爲人人所稱道?假如天道這種最起碼的公道都做不到,哪裡資格掌控幻滅輪迴?假如它連這種對比都判斷不出、連一隻真靈都不敢碰的話,十三郎絕對有可能另立一誓:窮此生殺掉那個沒卵蛋的天道!
“怕你?怕你我就不叫十三!”狐假虎威。十三先生看似錚錚鐵骨,實則小人得志,猖狂到無法形容。
輕煙漸濃,八子元神縮小成雞蛋大的一團;此時此刻,縱有神仙丹藥治好他的傷,境界也已不在是大修,很可能跌落至元嬰下。
死亡就在眼前,怕死的八子臉上明明被恐懼所佔滿,偏不肯再做半步退讓;反之十三郎神色始終寧靜,見其沒有屈服的意思,五指猛收淡淡說道:“那就死吧。”
“等等!”
“等等!”
“等等!”
八子屈服,大灰緊張,蔣凡純粹是不願看到只有自己留在孤島上等死的悽慘場面,同時發出大喝。同爲山君門下,兩匹假馬叫過之後發了呆,面面相覷,神情竟有幾分相像。
那是悲涼的意味。
“你來說。”八子說道。
“你說。”大灰反駁道。
“你先叫的,你來說。”八子抓住把柄。
“丫找死!”大灰耍橫,兼有無聊威脅。
“本座......”
“閉嘴!”
十三郎看出蹊蹺,同時猜到幾分內情,喝道:“大灰說。”
“山君弟子入門第一誓:葬思!”
大灰語速極慢,表情凝重帶着幾分無奈,徐徐說道:“對外人泄露山君機密爲叛,叛既違誓,違誓則葬思,葬憶,無慾無感,無親朋無君師,無天地尊卑。”
“少爺發問,一定會涉及師尊,他不回答就要死,答了就會忘記一切,成爲一個地地道道的無憶之人。所以他要先問......嗯,說到哪兒了?”
大灰原本明亮的大眼睛開始變得迷茫,表情渾渾噩噩,宛如失了魂一樣。
“閉嘴!”十三郎斷喝一聲,
又見規則,立即生效;完全看不出徵兆,毫無蹤跡可尋,不知道力量從哪裡來。連界面都隔斷不了。
冷玉輪迴混亂,某種意義上講就是記憶混亂;小公主十年一次洗白,不知道多讓人傷腦筋;莫名其妙生個娃娃,小不點明顯也是個缺心眼;若在弄個無思無想的大灰,十三郎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真靈不可欺。至此,十三郎方纔認識到真靈對修士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什麼鬥法廝殺角逐心智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人家隨口一道諭令就讓人不死不活,彈指一道誓言就能讓你變成白癡,與他所能理解的戰鬥根本不是一個層面。
遙想當初,十三郎結了一個半生不熟的元嬰。面對四足居然大言不慚要在其眼皮子底下搶人,失敗後雖覺得真靈可怕,內心其實頗有點小得意。不是嗎?人間誰有這個機會,哪個修士敢朝真靈出手?十三郎甚至曾經這樣想:真靈也就那回事,自己若不是狀態不佳差了一點點,或許就成功了。
無知是可笑。可笑到極致便是荒誕,荒誕中透着一股股寒意,十三郎實在忍不住要想,萬萬一當初四足被激起幾分火氣,偷偷在自己身上搞點什麼的話,找誰說理去。
慌忙阻止大灰,十三郎既悔且怒加上擔憂。握住八子大罵:“狗雜種,這也算違誓?”
八子無奈點頭。
十三郎沉默下來,良久才以冷到極致的聲音問道:“爲什麼不早說。”
八子哀泣回答道:“我不能說啊!一般背誓的話或許還能緩緩,講出門規,葬思生效,我就答不了別的,還是個死。”
“......”十三郎啞口無言。
規矩是他定的,八子不解釋不行,解釋了就要死,讓他還能怎麼做?作繭自縛難免惱羞成怒。十三郎盯住八子,一字字說道:“替我想個法子,不然宰了你。”
“......”八子快哭了,心裡想不講理就不講理,好歹換點新鮮詞兒好不好。總這麼殺啊宰的,老子習慣了。
“真,沒,辦,法?”十三郎竭盡全力,方能壓制住殺念。
“請師尊出手,準成。”八子認命說道。
十三郎頹然坐倒,迎着大灰癡癡呆呆的眼睛,茫然喚了聲:“師兄?”
大灰眨眨眼睛。
十三郎黯然低頭,落寞自語說道:“又是我的錯。”
第幾次了?十三郎不敢計數,無論他如何小心謹慎,總難免不經意間犯下一些錯,結果總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啞姑如此,冷玉如此,現在又是如此。
周圍死一樣的安靜,莫名寒意填滿整個空間,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吭聲。
人不敢,驢子敢,死氣沉沉的時候大灰突然開口,好奇說道:“叫我怎麼不說話,啥事兒?”
“嗯?”
“嚇!”
“嗬!”
三聲驚呼同時響起,八子宛如見了鬼,滿臉的不可置信;十三郎激靈從地上蹦起來,手掌不小心握得太緊,帶來八子一聲慘嚎。
“啊!”
“哎呀!”
同時大叫的還有大灰,齜牙咧嘴擺頭搖尾跺腳,連連叫道:“怎麼這麼疼!”
十三郎也疼。趕緊鬆開手,他試着走過去拍怕大灰的頭,問道:“師兄?”
大灰愕然,說道:“又叫我,到底啥事兒?”
十三郎盯住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問道:“師兄......記得我?”
大灰不解回答道:“記得啊,你不是少爺嗎?蕭十三郎。”
十三郎又問道:“那你記不記得你是誰?什麼身份?”
大灰不屑說道:“我是大灰,你師兄啊。”
十三郎說道:“就這些?”
大灰撓頭,撓又撓不着無奈跺跺前蹄,說道:“還要什麼?不夠嗎?”
蔣凡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疑惑地望着大灰,說道:“這是葬思?不像啊!”
“夠了!夠了,足夠了。”
前一句嚴厲喝止蔣凡,後一聲溫和說給大灰,十三郎再不願聽到有人提到葬思這兩個字,心滿意足進而心情大好,揮手將大灰收入獸環,目光轉向八子。
“這麼說,你們是山君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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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