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天前相比,從密室走出的十三郎彷彿換了個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雙手,到處是來不及恢復的傷口,血肉模糊;尤其手掌部分,不少地方白骨森森,彷彿被千萬把小刀剃過,悽慘的同時讓人無法理解。
在場的人,每一個都明白十三郎是什麼角色,對那雙手的強悍程度知之甚詳。連掌天弓都不能摧毀的居然變成這樣,場內之人大家不禁要自問,少爺躲在裡面到底是修煉還是打仗;打仗的話,遇到的又是何種強敵。
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大家很快留意到,雙手淒涼的十三少爺並未受到其它傷害。當然,其精神委頓到無法形容,頭上竟出現幾根銀亮顏色,異常扎眼。
除了這些,十三郎再沒有什麼不正常,神情還能看出一絲難以壓制的興奮。其目光雖然暗淡,面色雖然昏暗,眼眸深處偶爾放出一縷精芒,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根剛剛磨礪過的針;藍瓶兒的視線與之對望,竟有種被刺傷的感覺。
顯而易見的是,經過一日苦修,十三郎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氣息顯得不太穩定,彷彿被煮開了水一樣不停起伏,善惡不明。
一衆屬下能管的不多,他們眼中,少爺受傷吃苦已成家常便飯,只要性命無礙,遲早能夠復原如初。因此在草草看過後,大灰連忙上前去講述了事情經過,該誇大的適當誇大,該表達的忠心定要表達,至於少爺會不會因此帶來誤解,如有誤解會有什麼後果,那不是神驢考慮的事。
“大概就是這樣了,師弟您瞧,三個蠢漢傷成這樣,都怪那個......”
“知道了。歇息治傷去吧。”
十三郎無意褒貶,溫和吩咐着,沒有馬上處理小宮主,而是轉過頭對着藍瓶兒。
“怎麼了?”
“怎麼了!你居然問我怎麼了?”
藍瓶兒滿臉怒色,戳指低吼般說道:“其它事情不要講,你先告訴我,是不是服用了定嬰丹?”
在這種級別的藥師面前撒謊無意思。十三郎也沒想瞞着她,老實點頭,回答兼反問道:“是的,怎麼了?”
藍瓶兒看鬼一樣的目光望着他,伸出的手指險些點到十三郎的鼻子,怒喝:“你想死啊!”
羣情憤怒。三卡走到門口的步子停了下來,不顧渾身傷勢未果,虎視眈眈回頭。啞姑冷哼一身縮進十三郎的影子,懶得再看這一對動輒發瘋的女人。
胖胖和大灰倒是不怎麼緊張,天心蛤蟆恢復正常體型,跳到小宮主的肩膀東嗅西嗅,不知尋找什麼東西;大灰則大大打個哈欠。心想小娘皮真是犯賤,三天不訓就得起義造反。
莫名其妙一通訓斥,十三郎疑惑且有些生氣,說道:“東西既然換給我,想怎麼用、什麼時候用是我的事情,什麼叫找死。”
“你......”
藍瓶兒是真的生氣,連身體都有些顫抖,伸着手指比劃了半天。最終哀嘆一聲無奈道:“你完了,再也別想突破瓶頸,此生都是元嬰初。”
三卡聽不懂,幾頭妖獸聽都懶得聽,十三郎自己一頭霧水,唯小宮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想說點什麼又不敢。臉孔變得更白。
藍瓶兒嘆息說道:“那是定嬰丹啊,不是囑咐過你的嗎,不到破境關頭不要使用,怎麼不聽呢?”
到底咋回事?十三郎還是不明白。
“定嬰丹定嬰丹。關鍵就在那個定字......”
事情其實很簡單,傳聞中,作爲元嬰修士極爲嚮往的提境丹藥,定嬰丹存有一條讓人詬病的弊端,定境。顧名思義,它對境界再次提升有阻礙。
之所以說它是傳聞,在於這種效果沒有任何可靠的理論依據,只能通過服用後的結果來顯現。
修士服用定嬰丹是衝關破境,結果無非兩種:成,或則不成。無數年的鑽研過程中,藥師們漸漸留意到一個看起來匪夷所思的現象,與那些採用其它手段、或乾脆沒有使用丹藥的修士相比,服用定嬰丹成功突破中期的人、再度進階的機率相對要小得多。
這不算什麼。修道之人千千萬,能達到元嬰的本就鳳毛麟角,每隔一小境便會刷下來一批;進階中期對很多人來講已經是僥倖,能否成爲大修士......似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當然這是衝擊中期之前的想法,等到破境成功的那天,每個人都會想法設法再次尋找機緣,且有人成功。
如此一來,定嬰丹仍被大多數人所渴求,倒也說得過去。但其影響畢竟存在,價值也因而降低,難以與突破元嬰的所用到的化嬰丹相比。
等級越高並不意味着價值越高,需求才是硬道理,在這一點,修真世界與凡人世界沒有任何區別。
普通修士不理會,不等於專門研究丹藥的人可以這樣放過;無數年進一步總結後,藥師們發現一條讓他們震驚且難以理解的現象,使用定嬰丹後破境也就罷了,若失敗,則服用者終身修爲停滯,再無人可以成功。
沒有例外,至少在藍瓶兒所能接觸到的典籍來看,一個都沒有。
定嬰定嬰,實指其定住元嬰成長的勢頭,而不是讓它的腳步變得更穩。至於這種效果的由來、以及爲什麼中期元嬰可以再度突破,藥師們少不得總結一套根據。比如藥性中含有的某種毒素,天道侷限,還有中期元嬰的抗力,突破大修所用的丹藥等級更高等等,沒有一條能夠作準。
可以肯定的講,初期元嬰若連中期都不能突破,其長輩再大方也不肯拿大修才能使用的丹藥提供給他,因那樣做不單單意味着浪費,甚至對其有害,嚴重者便是丟掉性命、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
一個瓶子能裝的水是有限的,一個肚皮能裝的營養同樣有限,沒有足夠底蘊妄服仙丹,被撐死一點都不稀奇。
藥師稀有,高階藥師更加珍貴,有資格知道這件事的藥師已不是鳳毛麟角所能形容,跟本是萬中無一;偏偏巧,藍瓶兒就是其中之一。
將情形大略解釋一番後,藍瓶兒的心神倒是穩定下來,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失望,默默說道:“就是這樣了,好在你年紀輕輕,還有煉體之路可以走。”
修行道法千萬條,作爲其中一大主類,丹道之複雜精深非常人所能想象;道院的時候,十三郎道聽途說一些藥材名字已屬難得,哪裡能瞭解到這種秘聞。跟着藍瓶兒學煉丹,時間倒是用了不少,可他一直在與火焰較勁,正經丹藥連嘗試都沒有過,更別提定嬰丹了。
不光他,對在場的這些人來講,藍瓶兒的話就是權威,她說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給我丹藥的時候怎麼不講清楚,存心的吧!”
十三郎毫不掩飾心中惱怒,沉聲說道:“收我那麼多東西。”
當初爲了讓各族長老出力,十三郎自掏腰包許下重賞,結果付出一顆化嬰丹還有大批法寶材料,最終換來亂舞城如今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促成四族對三族的壓制與和平。等到與藍瓶兒交換定嬰丹,餘下的那枚化嬰丹被訛走不提,還額外提供一批來自外域的珍惜靈材。
沒辦法,誰讓他已經結嬰、且急於提高修爲呢。藍瓶兒不是省油的燈,明知道十三郎從外域歸來,焉能不大肆訛詐。這些無所謂,關鍵在於十三郎不滿藍瓶兒的態度,民間醫生開個方子也有義務向病人解釋藥性,她怎能這般迷糊。
難道是故意?三卡不吝惡意猜想,目光有些猙獰。
“乾脆做了她!”卡門惡狠狠說道。兩兄弟有些頗有些意動,因嚴格算起來,三卡的傷不能只怪小宮主一個,藍瓶兒也有責任。
“也許剛纔也是故意。”卡徒若有所思,引來小宮主一記感激的目光,和藍瓶兒一記輕蔑白眼。
“去忙你們的。”
十三郎揮揮手,朝藍瓶兒說道:“退錢。”
藍瓶兒毫不猶豫說道:“做夢!”
她已經看出來,十三郎看似叫得兇,實則沒怎麼當回事,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樣。藍瓶兒不明白這是爲什麼,心裡胡思亂想,尋思着難道這傢伙真的打算專修煉體?
吃了這麼大的虧,十三郎怎肯輕易放過她,冷笑說道:“不答應,有你後悔的那天。”
藍瓶兒一愣,同樣冷笑迴應道:“怕你?我等着。”
十三郎嚴肅說道:“我認真的,有你求我的時候。”
藍瓶兒憤怒說道:“不管有沒有,你這樣都算欺師滅祖。”
欺師滅祖?都這樣了,這還扒拉着做別人師傅......是不是有點犯賤?大灰不知從哪裡咬來一塊布,遞給十三郎包紮雙手,還不停地搖着頭。
“算了,少爺今天心情好,懶得和你計較。”
十三郎示意大灰表現不錯,轉首看着小宮主,沒有責罵,反嘆息一聲問道:“這麼急着進去,想做什麼?”
“我......”
說不清爲什麼,如花宮主突然間有種想要哭的衝動,癟嘴憋氣忍了半天,最終遏制不住淚珠滑落,哽咽失聲。
“我想看看你,你......你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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