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世界上最冷酷的東西,它永遠平靜、一直淡漠,從無憐憫、遲疑與憤怒。對生活在時間中、擁有時間或被時間擁有的人來講,沒有事件的時間毫無意義;因而當某個、某段時間被人類以烙印的方式留在歷史中,必定因爲某些事情發生。
新紀九千八百七十四年,數字上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一個年頭,因爲發生了一些事,變成對許多靈域修士而言不容忘懷的年份。在隨後的日子、年代、世紀中,越來越多人體會並認識到那一年、嚴格說是那一年發生的事件對後世的深刻影響,將其牢記下來。
事件佔用時間,時間必有長短與先後,七十四年的那些事情中,有些一瞬有些一天,有些持續了數月乃至數年;當前塵散盡,人們回過頭去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發現,時間的作用似乎變了一個樣,先後極爲混亂,持續方式也很怪異。
比如,常規理解的因與果,時間上的體現最爲直觀,先因後果,亙古不會有變化。這一年發生的某些事情卻不是如此,如將其從歷史中摘出獨立看一看,會覺得時間顛倒一下才合理。而在持續方面,原本漫漫無期的事發生得極爲突然,應該快的事情卻拖得格外滿,更有些人、有些事根本不應該發生,結果卻像楔子一樣,被人硬生生錘進歷史中去。
事情總有開端,這一年及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均由同一個點出發。
春天,嶺南三國合併爲一宗,因爭奪掌門之位發生激戰,過程波折離奇,峰巒一重接一重。超乎任何人所能預料。
因有萬人親眼目睹,那一天沒有秘密可言,戰後,關於並宗的各類細節如風暴席捲八方,其中參雜着不少靈脩久追而不得的消息,驚落無數大勢力、無數人眼球。
人多不僅意味着消息傳遞得快,同時還意味着亂,並宗之戰本身不簡單。經無數人傳遞後更顯得紛亂難理頭緒;但無論怎麼亂,值得關注的部分總歸格外突出,總結起來大致有三。
頭一條,嶺南並宗格局大變,原本被認爲佔據主導的虛靈門連失四位長老,元氣大傷。最奇妙的是,象徵新宗權威的掌門之位。被野修三山老人奪得。
次一條,並宗之後三山老人當即宣告。新宗將與宿敵河東修好,聯手開拓西部還原;此外,他會在五年之內衝擊化神,無論失敗還是成功,今生今世不會離開新宗,守護至死。
最後一條、也是最最重要的那一條,消失數十年、據說已叛逃魔域安家的蕭十三郎,回來了。
沒有什麼比這條消息更讓人震撼,因它關係到人太醒目。醒目到......無人不知。
靈域廣闊歷史久遠,無數豪傑不斷涌現,其中不乏年輕俊傑嶄露頭角,宗派家族出類拔萃,又或大能引領一方,各有各的風采。但,無論哪一個。無論哪一宗,均無法與道院那位十三先生相比。
神秘的身世,出衆的資質,超乎想象的修行速度,傳奇的經歷,曾經的道院第一學子聲名遠播,爲無數後輩靈脩視爲楷模。外域之戰,十三先生一手促成四方聯盟、挽救靈魔於水火,其功勳超出人們所能想象。假如不是修爲所限,不少人願意將他與降臨之戰中劍破百萬裡的劍尊相提並論。
越是爲之驕傲,失去時受到的打擊也越大;如這樣一個人,突然傳出消息說他叛逃魔域,依着道院的摸樣建起一座學院,可想而知人們的心會有多痛、有多恨。無數人唏噓無數人感慨,無數人跺足捶胸憤怒若狂,還有一些人無端臆測,認爲蕭十三郎原本就是魔族奸細,又或者因爲靈魔異體被某些勢力迫害,不得不遠走。
無論靈魔,以往都有過類似例子,還曾因此鬧出不少事端,區別在於事情大小、有沒有被掩埋罷了。
莫道修仙不念情。滄浪星原本是一個追求長生不問善惡是非的世界,但因爲飛昇越來越渺茫,這裡的修士或許都沒有注意到,他們正越來越朝“人”的方向轉變;尤其因爲魔域存在,某些原本不被注重的、比如榮耀、家國、種族親仇等等與情感沾邊的行爲變得很常見,甚至說得上盛行。
時間會將情感沉澱,這種沉澱並不總是往好的方向走;尤其那些有名望、譭譽參半的對象,多數人會因爲時間推移忘記其美而牢記其醜,且一天比一天重。
發生在十三郎身上的事情便是如此,隨着時間流逝,人們對那位風頭無兩的十三先生印象逐漸發生變化,認爲此事有隱情、爲其抱屈者越來越少,相反那些怒其不爭、幸災樂禍、或因嫉生恨者越來越多,於是乎其頭上叛賊的帽子越扣越穩,只差沒有公然宣佈。
“那就是個賊!”很多人這樣想,或乾脆喊出來。
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蕭十三郎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嶺南,出手便是驚天動地,將由雙盟主導的並宗大計攪得天翻地覆。
火月老叟是山君五子,並宗目的是爲了將靈域秩序攪亂,揭破此秘者,蕭十三郎。
雙盟不和,道盟內部亂相隱現,十三郎將其暴露於天下。
當着所有人的面,十三郎道出山君九大弟子稱號,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山君圖謀。而這,已經遠遠超出“辱”字範疇,意味着這個狂妄的人對山君門下全面宣戰。
狂妄的何止這些,蕭十三郎宣稱,山君九大弟子已被其滅殺過半,僅餘下一、四、九子不知身份;他宣稱要聯合靈魔兩域所有大勢力,挖地三尺直搗山君老巢!
“真有意思。”最有信心的人也只能這樣想。當它是十三先生嘴巴跑風,不小心說了句夢話。
蕭十三郎破了山君五子的局,避免了一場無形災禍;他幫道盟挽回顏面,同時又狠狠唾其一臉口水;他將秦煥衝逼到無所適從,將來自世外之地的僧道行走指於麾下。將逍遙王的女兒當猴耍,什麼龍霸天、赤發之流,乾脆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蕭十三郎公然宣稱,他可以幫助三山老人提高兩成化神機率,而從事後三山的反應看,顯然對此事深信不疑。蕭十三郎點破四子三大特徵,加上火月臨死前的話,足以讓那些身居高位的大拿爲之惴惴......怕的是自己被人懷疑。還要懷疑與自己打交道的人。
有了這麼多,每個聽到消息的人都會問一句:如今的蕭十三郎,修爲到底如何?
答案讓那些勤奮修行的人爲之悲憤。有人說蕭十三郎快要化神,有人說他已經化神,還有人乾脆說他超越了化神......這不是胡扯麼?
公認的、比較靠譜的猜測是,蕭十三郎的修爲絕不低於大修士,戰力則要遠遠超出。嗯。人們其實並未看到他真正出手,只知道蕭十三郎有一張威力超強的弓。兩頭過七級妖獸,一隻惡鬼,還有數萬兇猛飛蟻......據說快要死了。
呃對了,蕭十三郎成家了,還有個女兒,一個長相甜美、喜歡扭着身子的小女孩,被喚作小不點。
一條消息一道雷,有關蕭十三郎的消息如狂雷滾蕩在靈域上空,沒有人不爲之瞠目結舌。被雷得多了。人們不知道該做何種反應,於是本能將那些消息傳給下一位,下一站,下一國,直到爲所有人得知。一時間,整個靈域都在談論着同一個人,思考着同樣一件事。問着同樣的問題。
蕭十三郎到底是不是叛賊?
有未經證實的消息或許可以作爲答案,人們曾看到,並宗之戰當日,蕭十三郎曾向僧道兩人出示過一隻小鼎,宣佈一件聽上去莫名其妙的事:大意是魔域裡一個叫血域什麼的地方,今後再也不用擔心。
尋常修士聽不懂這句話,對那些有資格明白真相的人來講,這件事比之前所有消息加起來還要重大,真正驚破了無數人的膽,喜翻無數人的心,還笑破無數人的嘴。
山君什麼的......實話說終歸有些遙遠,再有志氣的人都不會把十三郎挑戰山君的那句話當真,反之魔族纔是靈域死敵,時刻需要謹慎提防。血域之事若真的解決掉,意味着魔族再無飛昇希望,意味着靈脩真正可以放下心來,不受屠刀臨頸之煎熬。
於是乎,人們不禁要問:做成這件事情的蕭十三郎,會是靈脩叛逆?
去你媽的!
“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
傳功崖上,谷溪像個傻子一樣大叫大鬧,時而甚至會哭哭笑笑,用十三郎的話,是個神經病。
“哈哈,哈哈哈哈,臭小子居然回來了,他還敢回來......不,不對,他居然敢不回來!”
捶胸頓足,咒天罵地,堂堂禁樓主掌破口大罵道:“他,他他他他,他欺師滅祖!”
這樣已經有一會兒了,眼看他還要鬧下去,眉師不能不開口喝止,說道:“越來越不像話,什麼欺師滅祖說出來,成何體統。”
“不是嗎?難道不是嗎?”
眉師不如老院長威嚴,谷溪資格老,因而多少有些驕狂。
“已有不下百名學子來問我,當年是不是道院容不下,導致那個小兔崽子遠走魔域。如今雖然返回,卻不肯來紫雲看一眼,就是因爲咽不下這口氣。還有人背後議論,當年老夫教他最多時間也最長,因此恨的也越深......世間哪有這種道理,真真氣死我也!”
瞪着鬼火一樣的眼睛,谷溪胸中如有火焰容納不下,呼呼直喘。
“誰來與我說說,這他娘算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