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再起,不僅烘烤那隻盛放靈材的鼎,同時將人們心頭的野望點燃。
希望一旦竄出頭,便如嗅到春之氣息的原野,再難如以往那樣保持寂寞。無論槍王還是藍山,此刻都不禁瞪圓了眼睛,不放鬆心情,不掩飾渴望,安靜而焦灼地等候着答案揭曉的那一刻。
“至少中品,或許能達到上品、甚至極品......極品往生丹......”
明知道此時應保持安靜,藍山仍不禁一直嘀咕着,語氣貪婪意識不到自己有多失態;槍王不時拿眼睛瞥他,大約是在嘲笑譏諷,渾不知自己的表現未見得好。
一點殘渣能出現中上品氣息,真煉起來達到上品甚至極品絕不是不可能;極品七級、加上往生丹的特殊性,價值絕對不低於八級丹藥,爲之激動是很尋常的事情,假如兩人無動於衷,那才叫見了鬼。
八級丹藥意味着什麼?舉個簡單例子,通常認爲八級妖獸與化神修士相當,同理可知八級妖丹價值幾何。最最普通的八級丹藥,也可換來五顆同級妖丹。如從效果看,典籍記載往生丹的不死屬性隨品相提高而增長,極品七級能夠讓人魂分百份而不滅,時間足夠便能恢復,且保持“生前”完整記憶。可以想象,此番歸去,如能順利破境衝關達到化神境,幾大修士肯定會嘗試分魂修習分身,給自己增加幾條性命。
除此之外,往生丹獨有感悟法則的時間、清晰程度亦隨品級增長,傳說極品往生丹已具備靈性,如法器生靈一樣可自動調整服用修士的明悟方向。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天道給人指出路,讓修士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未來。堪比佛門點化之功!
“如果是八級......我的個天啊!”
丹藥還沒看到影子,藍山已被幸福衝昏了頭,呻吟般低吼,低吼般呻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所謂不畏路難行,只懼眼茫茫,最最愚蠢的修士也能明白方向的重要。大千世界千萬條路,個體而言理論上能走通的常常只有一條。
歷史上不知多少絕豔之士因此而埋沒。“方向:二字,哪裡是“價值”二字所能代表。
需要提到的是,由丹藥提供的感悟機會,並不能讓修士直接擁有某種意境,而是以給人或模糊、或清晰規劃出一條路,一條直達化神圓滿、甚至更高層次都要用到的路。對普通大修來講。這樣的方式並不實惠,不如直接拉高修爲;然而對藍山槍王這些人來講恰恰擊中軟肋,由不得他們不生出貪婪。
火舌繚繞。將藥鼎穩穩地拖在半空,十三郎一舉一動仍是那麼安靜,連帶火焰似都被傳染,靈動但不顯得跳躍,熾烈但無絲毫危險,就連火焰內外必定會有的視覺差異都顯得那般平靜。目睹此景,藍山兩人一方面讚歎十三先生火技高超,同時禁不住幾分好奇,暗想這人的心難道是鐵鑄的,怎麼能這般冷漠。
冷漠是煉丹師的忌諱。同時又是必不可少的素質。沒有熱情難成大家,太熱情容易衝動誤事。只有那些浸淫幾百上千年的老怪才能將情緒完美控制,十三郎滿打滿算不過百歲,怎能做到這般程度?
“別瞎想,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疑惑僅僅在心裡閃了閃,藍山的注意力很快被藥鼎所吸引。不知是因爲十三郎改良丹方成功、還是因爲藍山的祈禱發揮作用,往生丹第一步,“往”字進行得極爲順利,已入生之道。
“生者,活也。煉丹也可看成問道,這個過程是要將鬼靈芝天生的不死之力提煉出來,由輔材相助,以藥鼎爲媒介溝通天地,形成一點蘊含天地法則的靈犀;比較起來,就如同修士修出元神。”
同樣的話藍山已不知說來多少便,這一次顯得格外謹慎,慎慎說道:“人們常說仙丹有靈,所指便是那點靈犀與天地之氣相接,進而產生類似人的智......嗯?”
頭頂忽然起了風,不是圍繞不是盤旋也不翻動衣角,而是如一道帶有神威的幕往下垂掛,將衆人的衣物壓到緊緊貼在身上,不留半絲縫隙。
周圍禁法爲藍山槍王聯手施展,外界聲音都不能傳入半點,怎麼會有風?兩人疑惑中擡頭,神情隨之大變進而狂喜不能自抑。
“天降祥瑞,八級!”
煉丹如修道,過八級與進階化神均有天兆,標誌着由人變成神,從凡化成仙,跨度之大,非任何品相差距所能比。
葬魔窟的天不是天,而是一道沉沉鐵幕;此番雖有鬼靈芝開天之術,天空也不過被打開一個窟窿,閃爍七顆星、且未必是真的星辰罷了。然此時此刻,天空分明出現朵朵迷絢彩雲,縷縷朝霞般的光芒自天而落,如輕紗將那隻藥鼎層層包圍,並有清香瀰漫。
耳邊似聞呢喃之聲,又好像洪鐘大呂在千萬人手中敲響,蘊含着難以形容的意味。身上披着垂直落下的風,腳下大地如有感應,微顫與之相迎合,連綿成爲一體。
與之對應,被火焰包裹的藥鼎輕輕旋轉,沉重但絲毫不見笨拙,輕盈扭轉,竟似天女在彩雲中飄擺。時間緩緩流逝,濃濃香氣直撲耳面,鑽進身體,滲透魂魄,融入到每一寸、每一角。
飛昇的感覺。
沒見過飛昇是什麼樣,然而衆人此時均在心裡生出念頭,那種飄然若仙的感覺一定是飛昇!身體好似被某種力量淨化,一切污穢與陰暗離自己遠去,頭頂高遠處似有一道聲音在召喚,腳下好似有無形之力推舉,直上九重天。
“往生,往生......”
視線穿過茫茫雲海,藍山覺得自己好像到了仙境,身畔似有星辰繚繞,遠端彷如倒掛橫川。耳邊如有仙音輪唱,膚外存着......
“這不是往生,這是天,這是天道啊!”
不知不覺,藍山淚流滿面。
“小心!”
“小心什麼?”
耳畔突響起一聲斷喝,藍山尚未從神遊物外的迷幻狀態中醒來,身體被一股怪風席捲,隨即好似被大錘橫掃。直飛千米之外。
轟鳴忽起,藥鼎瘋了一樣在空中急轉,一股股氣色浪潮衝開封禁,衝破鼎蓋,如地底噴出一條蠻荒巨龍。與此同時,天上祥雲陡然下落。伴隨着高亢的嘶鳴聲與之交匯......
天炸了!
咔咔之聲連續爆響,藥鼎上頃刻間出現無數密紋,頃刻間變成條條裂縫。小小鼎內似有千軍萬馬咆哮廝殺。蘊含的聲威與浩瀚,足以令天地改換顏色。
不用改,天地早已變了顏色。以藥鼎爲中心,方圓百里之內化爲颶風之眼,肆虐狂風將一切捲到空中,將其碾壓切割成碎片。那種感覺,就好像全世界的風都集中在一起,因太過擁擠彼此廝殺,遑論那些與之無關的人。
不需要親身去感受,所有人一眼便可看出其威力:化神難以立足。大修絕難倖免。百里之內,徹底成爲生命之禁區。
只有一處地方例外。
封神釘還是那麼穩。好像一支長柄鐵錨插在狂暴的海中央,鎮壓羣魔不能稍動;周圍大約數百米地方,連一顆灰塵都不能漂起,安靜如佛國淨土。此時此刻,十三郎提着槍王與藍山站在那片淨土的邊緣,身前三寸狂風浩蕩。吹過來如同碰到一
面鐵壁,縱粉身碎骨亦不能越雷池半步。
“難怪它叫封神。”十三郎回過頭,莫名感嘆一句。
“不!不要這樣,不要碎,不要啊!”
藍山聲嘶力竭尖叫着,在十三郎手中拼命掙扎想要衝出去;在他看來,整個世界正在自己眼前坍塌,將一切夢想與渴望通通埋葬,埋進那團死寂廢墟之中。
“放開,放開我,你給我放開!”
被十三郎捉住本體,能逃脫的人不是沒有,但絕對不包括藍山。徒勞掙扎中,白髮蒼蒼的老人涕淚橫流,叫喊着祈求着哀嚎着痛苦着,漸漸沒了聲息。
轟!一聲巨響,似乎天地對他作出迴應,一股最最強烈的洪流席捲周圍,那隻裝有不只幾顆快要成型的丹藥的鼎......
碎掉了。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鼎碎,與之一同碎掉的還有藍山的心,老頭子哇的一口鮮血噴出,痛嗥如失去全部族羣的狼。
十三郎被他氣到不行,罵道:“瞎喊什麼呢?是你那個藥鼎的品級不夠,與天道有個屁關係。”
藍山聽不見他說話,老頭兒此時面如死灰,五感六識好像被天道封死在深井裡,非人力所能撈取。十三郎喚了兩聲沒有反應,無奈乾脆以禁法將其點倒,任他慢慢回氣。
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用在此時的藍山身上最合適,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還有強大非任何事物所能比的時間。
“這......這該如何是好。”
槍王只比藍山情形略好,其眼神中的失望怎麼都掩飾不住。眼看着機緣從指縫間溜走,換成誰都不能不爲之嘆惜;若非留意到十三郎的表現,槍王頂多能做到不自傷,絕對沒有心情開口說話。
“藥理行得通,鼎不行。”
十三郎總結之前狀況,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了,剛纔你有沒有感悟到什麼?照我想來,那或許就是往生丹的造化之力,可不能錯過了。”
一句話將槍王的心打入谷底,甚至都沒有留意到十三郎的後半句,當然也就生不出疑惑,不去想他爲何能夠在那般情形中這樣清醒,好似......好似兩個人。
“鼎不行,上哪兒再找更好的?回去之後倒是有辦法,可是滄浪星沒有葬魔窟,這種丹藥能夠煉出來,通常、不,肯定不能改變一絲一毫,這該怎麼辦,怎麼辦?”
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聞過仙液的味道,再喝尋常美酒無異於嚼蠟飲水,槍王如何能夠甘心?此時的他,神情迷茫宛如三寸外那片風暴,腦海渾渾噩噩視線恍惚無焦距,儼然要變成下一個藍山。
“鼎不行,換一隻唄。”
耳邊突聞妖嬈之音,百花仙子從山坡的另一面走來,輕笑着說道:“天下雖大,哪隻鼎能與先生手裡那一隻相比?”
十三郎聞之挑眉,徵問道:“血鼎可以煉丹?”
百花仙子毫不猶豫回答道:“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