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月來回劃過天空,四百餘次後,斜谷漸復往日舊顏。
當初那塊廢墟被清理乾淨,幾名專修陣師埋頭苦算,正着手重新建立一座新的傳送陣。廢墟周圍,由近及遠建有類似哨卡之類的高塔,最遠直達千里。
所有工程都剛剛開始,隨處可見忙碌身影飛來飛去,耳邊不時傳來幾聲呼喝招呼,大多帶有善意,也有喝叱怒氣衝衝。
距離傳送被毀已經一年多,這麼久才做這麼點事情,對修士而言效率確實不高,其原因、除因爲當初那場事變首先要解決外,主要在於傳送陣性質有根本改變。在以十三郎、夜蓮、牙木、霞公主、咔吧等幾名關鍵人物聯合“建議”下,這座傳送陣將按照跨界傳送那樣的方式修建,兼容靈石、魔晶、妖晶三種能量基礎。
這種變化很大,絕不是隨便畫幾條符線便能做到,而是要構建三重隔離陣法,期間稍有失誤,傳送陣便會像憋到極致的火山一樣爆發。最簡單的例子在靈魔分界線,那裡長年累月風暴不停,原因便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無法相容。
有跨界傳送陣的例子在先,這種問題難不住靈魔雙方陣師,然而改變的不僅僅只有這些,還有十三郎力主堅持的:傳送方向。
簡單說一下,這座傳送陣指向五個空間座標,把金山、亂妖瀑、狼堡、燕尾郡還有咔吧大部五地連通,從而形成一動皆動的戰略格局。
如此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泗水這一邊、原先三大種族的領地連成一片,加上靈魔兩處駐點,真正變爲整體。如此還意味着,今後四方之間擁有了一條最最快捷的溝通渠道,無論對外還是彼此之間,都將形成“沒有秘密”的親密關聯。
真的嗎?只有時間才能驗證。
不管怎麼講,當這條建議最終被幾方決定採納之後,斜谷註定會在今後成爲妖靈大陸的一處重地,會有成千上萬修士、武者、妖獸、凡人在此生存。直至千萬年後。
涉及千秋萬代,講究的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步一個腳印,結實牢靠才重要。作爲最開始在此地施工的那批人,其原則便是:不怕慢,但是絕對不能出錯。
傳送陣所在位置一側約萬米處,幾條明麗身影點綴在草地上,遠看好似幾朵嬌嫩的花。
她們都是女孩子,每個人手裡拿着袋子,走走停停。好似尋常着什麼。從不時響起的笑聲能夠知道。這種工作並沒有多少強制性。更多是爲了放鬆、或乾脆就是玩。衆人的核心,那名三尺小女是最最高興的一個,雀躍歡呼不時奔跑,宛如一隻歡快的百靈鳥。
斜谷是山谷。兩側都是山,時緩時急沒什麼定數,景緻各有千秋。此刻,旁邊山坡上坐着一對男女,居高臨下遙遙望着幾個女孩子在谷內嬉戲,臉上神情有些不同。
“有時候覺得,你這人真的挺不容易。”
坐得累了,看得懶了,十三郎雙手抱着後腦。靠着一塊石頭半躺在地上,神態懶懶,顯得輕鬆愜意。萬世之花居於其身側不足五尺,表情寧靜但有幾分漠然,加上那種天生高潔透着神聖的氣質。雖不像當初那樣拒人於千里外,仍讓人羞慚不敢親近。
夜蓮雙手抱膝,身體外一層銀色神輝氤氳轉動,好似泉水一樣緩緩流淌;美到極致的面孔被神輝矇蔽,更加顯得玄奇莫測。其腦後,三尺青絲隨意披灑,頭頂一隻古樸木梳輕叩,簡單、卻恰如其分,爲她增添幾分人間氣。
雖坐觀山色蔥蔥人若醉,實則神氣內斂靈臺清明......這是好的,但也說明她的精神處於緊張狀態,與周圍格格不入。事實上,假如不是因爲她的坐姿,假如不是那隻梳子,夜蓮就不像個人。
因爲美麗而不像人,這種感覺真的很怪。化神之後的夜蓮就是這樣,明明坐在對面,給人的感覺好像隔了一層空間,如幻像、隨時有可能消失一樣。
“修煉勤奮是好事,可像你這樣,每時每刻崩得像弓弦......唉!”
搭一眼夜蓮,十三郎默默嘆了口氣,找不出合適的話來讚美對方。
如夜蓮當初欽佩十三郎一樣,幾個月下來,十三郎不止一次感慨這個女人變態,從不肯浪費哪怕一丁點時光。分心幾用不是十三郎的專利,夜蓮能夠在盯死他的同時維持修煉,區別在於十三郎追求瀟灑,萬世之花則是嚴謹,自我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
與美女相處讓人身心愉悅,與夜蓮這樣的美女朝夕相處,老實講不光十三郎,換成誰都不覺得高興。奈何大計需要求人,只好抱着堅持的目的忍受下來,並且生出幾分惡念。
何爲惡念?打擾其行事,壞掉其習慣,都可以算得上。依仗自己多年養成的習慣,十三郎開始遊手好閒,想看看夜蓮能否一直堅定如初。假如她忍受不了這種放浪,無論閃身走人還是躲進密室閉關,十三郎都可認爲自己獲得勝利,值得小小慶賀。
比如眼下,幾個女孩子明着幫忙尋找二葉草,換個說法就是玩,鬧得那個開心。小不點最愛這樣,其模樣笑聲顯示出,巴不得一輩子都這樣過。黃花女姐妹幾十年沒登岸,好不容易得到腳踏實地、且把一切重負交給十三郎的機會,就像把心上的鎖鏈拋掉一樣,一日比一日歡快;類似次數多了,連霞公主都受到影響,從開始試探到主動要求,從小心翼翼到全心投入,宛如回到少女時代。
如此春意濃濃地,少有人能夠板起臉默默修行,夜蓮的性子註定了她不肯服輸,在意識到十三郎的險惡用心後,跟得比往日更緊。
開始是不經意,後來是故意,如今已慢慢變成較量;夜蓮堅信自己的路是正途,十三郎堅決不相信打不掉她的惡習,於是開始加強攻勢,毒舌如簧日日翻新,一心一意壞其道心。
兩人或許意識到、或許沒有,這是另一種鬥法。
“飛殿下不簡單,真不簡單。”
尋常話語毫無成效,頂多被夜蓮當成蚊子在耳邊哼哼,只要十三郎不脫離其視線,萬世之花便當他不存在。十三郎憤懣很快變了路數,娓娓說道:“以往他應該常與你相處,怎麼忍受得了?”
這話實在刻薄,直接將萬世之花比喻成某種潑辣生物,男人萬萬不能接近的那種。
提到飛殿下,有件事多少帶點奇怪。三面崖之戰,齊飛所受的傷比表面看起來重得多,非但沒有參加首次六方談,其後也一直在閉關,至今都沒能復原。好在今時不同往日,靈脩的增援隊伍已經趕到那裡,將齊飛直接接往亂妖瀑駐地,方便其靜修療傷。
夜蓮不是修煉閉口禪的和尚,聽到齊飛的名字不再沉默,紅脣微啓淡淡迴應道:“齊飛修煉的功法叫座山鍾,心性沉穩如山般凝固,你自然不懂。”
座山鍾?十三郎楞了下,問道:“有沒有座山雕厲害?”
除非夜蓮與十三郎的經歷一樣,否則便不能知道他在胡扯,略帶好奇說道:“座山雕,聽起來像是一種妖禽的名字,難道也是功法?”
十三郎肯定說道:“那是當然。這是一門魔族法門,據說......怎麼不聽了?”
夜蓮淡淡迴應道:“魔族的東西,我沒興趣知道。”
十三郎嚴肅說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你既然矢志滅魔,怎可不先了解他們。”
假如沒有傳送之變,夜蓮此時或正遊走於咔吧燕尾兩族之間,碳精竭慮與魔族周旋。十三郎說出這番話,嘲諷意味不言自明,可惜如此還不能令萬世之花動容,僅輕輕皺眉,迴應道:“知己知彼,天下還有誰比你更瞭解魔族。與其費時費力瞭解他們,不如想想怎麼把你改造成人,效果會更好。”
十三郎落寞說道:“我的苦心,哪裡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曉。”
夜蓮神情平靜,不爲所動亦不爲所怒,微諷說道:“你的苦心不少,爲何不認真做點事,只讓別人勞碌?”
這句話有的放矢,當時當下,無論是六方會淡還是挖墳大業,要做的事情很多。即便不考慮這個,如今因爲三面崖之戰,樂洪濤失蹤,靈魔、還有燕尾咔吧已經鬧成一鍋粥。十三郎幾邊都是核心,卻只管遊玩任事不管,好點講叫心有韜略,實在說就是不務正業,典型浪子行徑。
十三郎灑然表示不屑,說道:“智者勞心不勞力,那些粗活有的是人樂意做,不需要本帥親自出馬。”
“裝模作樣,不知所謂。”
夜蓮終不能像他這般不要臉,正想出言嘲諷,忽聽遠處一陣大笑,聲音之歡暢、狂放,宛如乞丐摸到繡球,賭鬼中了頭彩,說不出的得意與驕傲。
“哈哈,哈哈哈!”
長虹破空,撕裂空氣的聲音好似利劍嘶鳴,下方霞公主頭一個反應過來,趕緊將手裡的東西塞給小不點,一路歡笑迎向笑聲傳出的方向。
“鬼叔好......”
“好好好,丫頭好,比我老頭子好......誰欺負你了?”
不待霞公主回答,鬼佬一把拉住她的手,扭頭一聲暴喝。
“混賬小子,給老夫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