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偉是做傳媒的,最知道什麼叫欲蓋彌彰,也最懂得如何引導羣情走向。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福爾摩斯的夢,都希望自己是偉大的小說家,能寫出精彩的玄幻情節,給別人留有空間的文字,纔是最生動,最有價值的文字。
此時此刻,趙英偉目光不離屏幕半分,盯着趙英傑含含糊糊的以一個雜誌社保安的身份,欲蓋彌彰的複述着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經過。
當然,經過並不全面,只是提到一個急急匆匆趕來的女人,順便提了下雜誌社通常排版、發稿的習慣。
比如,週刊類的雜誌都是提前排版,發行前一日或是前兩日就要投入印刷,之後面向本地,或是全國發行。
而昨天晚上突然發生了已經排好的版面重新更新的情況,這在以往的慣例中,是除非有大的新聞事件,纔會這麼急不可耐的改版印刷的。
“好,就這樣。”趙英偉指着屏幕上的最後一句話喊了停,“先發上去。”
點好了發送鍵,等到屏幕上顯示回覆更新,趙英傑回頭看着他哥,問:“那下面呢?”
趙英偉目光緊盯着屏幕上還在不斷刷新的回貼留言,如意料中的一樣,剛剛這條以雜誌社保安身份的回貼,很快就受到了跟貼人的重視,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十幾條跟貼就陸續回覆了。
“我打個電話。”
趙英偉擰着眉頭轉了身,拿過手機猶豫了再三,纔在電話本里找到了一個不常撥打的號碼,“開機,給你發個東西,看過之後,給我回話。”
手機有幾秒的靜止,然後對方纔像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低低的應了一聲。
趙英傑與趙英偉隔了幾步的距離,除了看到他神色凝重以外,到沒聽出他打電話的對象是男是女?
時間大概過了兩分鐘,趙英偉的手機重新響了起來,只不過,趙英傑的目光微微有些詫異的看着自己的親哥,這道手機鈴聲,好像有三、四年沒聽過他用了。
趙英傑知道趙英偉有個習慣,手機的電話簿針對不同的人,設置不同的分組,然後每一組的鈴聲都是不同的,這也能讓他很容易在不方便或是不想接電話的時候,區分出來電是不是他想接的。
而這道手機鈴聲,大概在三、四年前吧,他記不那麼清了,可是至少也有三、四年沒有聽到過了。
對於打電話的人,兄弟倆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趙英傑只是聽着趙英偉對着手機另一端的人不停的吩咐着該怎麼做,以什麼樣的身份,回什麼樣的貼子,然後他就把目光重新移到屏幕上,看着自己剛剛回的那道貼子下面,又跟了一條新貼。
這條貼子是以圖片的形式被轉載過來了,發表於個人的微博,內容是:“真特麼倒黴,昨天下午與初戀男友舊情復燃,打扮的美美的準備來一場浪漫的約會,哪成想,路過xx雜誌社門口,被一精神錯亂的女人撞的胳膊擦花,鞋跟陷進了下水井蓋裡拔不出來,最後只能掰掉。”
有圖有真相再次在這種時候起到了最佳的效果,這條微博的博主一看就是習慣自拍的主,配合文字上傳的幾張圖片,有該女出門時在家照鏡子的樣子,也有她在某雜誌社門口被撞倒,鞋跟卡在下水井蓋裡那張,當然,還有一張更是不容忽略的就是她拍自己狼狽樣的時候,竟然還抓拍了之前撞她那個女人,正匆匆的走近雜誌社的正門。
兩張照片,一張背影,一張那個女人半回頭的側影,雖然還不足以表明這個女人的身份,可是此時,被有心的網友轉載過來,一下子附和了剛剛趙英傑以保安身份回覆的那條貼子。
羣情再次譁然。
回覆貼子的人附加了一句,在微博好友裡看到了這麼一條貼子,開始的時候還沒注意,只安慰她走路遇到狗了,被咬一口,自認倒黴,可是剛剛看到那個雜誌社的保安說的話,又問了微博好友她被撞的時間,大抵好像能吻合上,發上來給大家參考參考。
這哪裡是參考,分明是火上澆油啊。
那些倡導肉搜的人彷彿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中,瞬間找到了指引方向的燈塔,羣情激昂着呼喚大家開動腦筋,發動朋友圈,那兩張背影和半回頭的照片正以每秒鐘千張的速度被火速的下載,轉發。
這樣的陣勢,看的趙英傑有點害怕,那兩張照片的確是馮雅倩的,卻不是馮雅倩昨天來雜誌社穿的衣服。
關鍵不在於衣服,而在於照片上的人。
網絡的力量強大到何種程度,口水討伐的戰爭又是如何的殺人於無形,他再清楚不過了。
這是要逼的馮雅倩身敗名裂的節奏啊。
“哥……”
趙英傑目光惶然的看着趙英偉,脣瓣蠕動了兩下,猶猶豫豫的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趙英偉打過剛剛那個電話,便重新走了回來,半邊身子倚着趙英傑靠的椅子側面,目光一寸不離的盯着電腦屏幕,看着輿論的走向,輕輕噓了口氣,“快結束了,一會兒換身衣服,咱們再去趟馮家。”
“啊?”
趙英傑有些打怵,不想去。
趙英偉擡手在他的後腦一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鄭重交待道:“咱們去馮首長家,將功抵過。”
“將功抵過?”
聽到不是去馮家大院,趙英傑偷偷舒了口氣,可是這口氣還未吐乾淨,就聽到了將功抵過這幾個字,他心裡不明白,他是犯了錯的人,怎麼來的功?
趙英偉搖了搖頭,一手指着電腦屏幕,一手扭過趙英傑的腦袋,手指在上面一點一點的說道:“這事兒,你來扛。”
“我扛?”
趙英傑雙目瞠大,感覺大哥好像被熊瞎子附身了,這得有多大的勇氣啊。
再說,之前不告訴他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反擊嗎,他縱然想邀功,也得有那個臉吧。
趙英偉這會兒還來不及與趙英傑細說,因爲還有最後一個步驟沒做,收回點着屏幕的手指,指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機說道:“用這個回個貼子,自曝黑客,破解了那條貼子的id,然後把具體的地區報上去。”
趙英傑看着趙英偉半天緩不過神來,他學歷不低,可是網絡黑客這事兒,好像真是不行,至少,他在電腦上的天賦還沒達到這麼高。
對於自己的弟弟反應遲鈍,趙英傑來不及喝罵,此刻,時機比什麼都重要,再生氣,再失望,也得等到事過之後再教育。
“你不是知道她家的id嗎,直接曝上去,順便把她家的地址寫個大概。”
趙英傑嘴角抽搐着接過了趙英偉遞過來的手機,點開了瀏覽器,找到了貼子,按照趙明偉的意思,把id報了上去,又附帶了馮家二房的地址。
做完這些,趙英傑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趙英偉,在他逼人的目光下,食指按到了發送鍵。
“行了,哪個黑客額頭上也沒貼標籤,這世道所謂的天才,哪個不是有後臺撐着的,要不然,人人都能當天才,人人都能當預言家了。”
趙英偉暗暗舒了口氣,提着趙英傑的肩頭便把人拎了起來,“走,咱們都去換身衣服,把電腦拿着,一會兒去馮首長那兒。”
趙英傑亦步亦趨的跟着趙英偉出了辦公室,由始至終,他腦子裡都沒想過這樣的落井下石,對一條船上的馮雅倩是何等的殘酷。
不得不說,趙英傑轉以黑客身份的爆料幾乎是讓肉搜在最快的時間內得到了定位,有了這份爆料,肉搜者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區域。
與其說區域,到不如說是一排有跡可尋的高檔別墅小區。
而能住在這裡的人,身份,背景,自然不是一般百姓可以比擬的。
這世道,憤青的人多,仇富的人,更多。
同城熱衷肉搜的網友拍下了這一排小區背景,還有小區名的照片發到了網上,然後熱心的網友又在百度頁面裡搜到了關於這排高檔小區入住者的介紹,非富即貴,官商皆有。
顯然,大家都知道這會碰到了一個硬釘子。
可是釘子再硬,也堵不住網絡上的悠悠之口。
竟然有人真的能神通廣大的把這個小區的住戶名單一一列舉上來,這是何等的高人啊。
在大家還來不及慨嘆的時候,又有人驚愕的發現,之前那個網絡黑客曝的id帳號,竟然被另一個黑客精準的定位到了這個小區的某一棟樓。
然後網友們再根據兩條信息附加在一起的內容,輕易的就找到了那棟樓的業主名稱,“蘇瑞琴。”
蘇瑞琴是何許人也?
住戶單上沒有具體的標明年齡,性別,還有工作單位什麼的。
可是有名字也好辦啊,熱心人總是會在這個時候出力。
有一位網友自稱是這個小區的居民,因爲是高檔小區,業主信息被要求不能外泄,聽到同事兒提及,所以過來看看,本來是打算回頭跟物業討個說法的,可是看到網友們這麼熱心的做一件有益公德的事兒時,又改變了主意,以匿名的方式暴露了關於蘇瑞琴是何許人也的信息。
當然,信息量不大,只提到了她是誰的夫人,平時愛打麻將,愛美容,愛養生,那棟房子裡住的人除了她們夫妻,還有她們的女兒。
馮雅倩這個名字,就在這樣的信息中,被曝了出來。
馮,這個姓一出,所有熱心的網友們都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爲什麼,不就是因爲紅門私生女這條新聞裡提到的杜若拋棄養父母,準備奔向榮華富貴的人家,正是馮家嗎。
b市貴族圈子裡總有一些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當然,其間也不乏願意爭風吃醋的貴女。
馮雅倩還是馮家獨女的時候,沒去部隊前,在b市的上流圈子裡,一直以囂張跋扈的形象示人,爲所欲爲幹下的惡事兒真是得罪了不少人。
牆倒衆人推,這個時候,那些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爭風吃醋的人,本來是稟着看熱鬧爲原則的觀看者們,在發現了馮雅倩這個名字時,竟然都有了運動手指的興趣。
你一言我一語的回貼,讓原本就激情高昂的網民們瞬間再度增加了話題量,那些以揭露馮雅倩本性爲目的回貼,以每秒點擊率破千的速度快速的增長着。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指向。
有人言之鑿鑿的懇求應該把這樣噁心腸的女人的照片貼出來,以後要是走在大街上,看見了,一定繞她三米遠,但凡她走過的路,都應該用消毒水擦拭幾遍,才能重新走過,不然,有好良心的人,都要被她的惡毒污染了。
有人呼籲,就有人捧場。
很快,馮雅倩的照片被傳送到了網絡上。
正面照,還是馮雅倩身心健全,腿不殘缺的時候照的,只不過這張照片,也不知道是怎麼選的,雖然是正臉,可是怎麼會選了一個冷着面孔,刻薄表情的樣子?
朱崇覺得自己陪着兄弟幹了件忒不是男人該乾的事兒。
好歹也特麼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能這麼欺負一個身體有殘缺的女人呢?
哎,真是被拉上賊船,下不來啊!
心裡忍不住默默的想着,“馮爺爺,阿崇越矩代袍,幫您老人家清理門戶了,您老人家千萬別在心裡感謝我啊!”
不過,他現在真是想親眼看看莫驕陽的嘴臉,嘖嘖,好歹也是披了十來年軍裝的男人,怎麼能被教養的這麼小肚肌腸呢?
瞧瞧,虧得當初沒聽他爸的話去部隊歷練,要是真在那種地方歷練出來,個個都弄的跟莫驕陽這樣小肚肌腸似的,這個社會上的女人還敢不敢找男人了?
“阿嚏。”
“驕陽,你怎麼了?”
隔着手機,沈暘得意的揚了揚眉,有些疲累的伸展了一下手臂,呼了口氣,把專業才華用到這上頭,真特麼對不起領導們的栽培啊,可是沒辦法,誰讓兄弟有話呢。
再說了,這人膽子也是忒大了點,惹誰不好,偏偏惹兄弟的心頭肉,哎,害的他想顧點曾經穿着同一樣顏色衣服的情義,都像是揹着兄弟劈腿似的,算了,自古忠孝都不能兩全,更何況道義呢。
莫驕陽揉了揉鼻子,擡眸看了一眼吹着暖風的空調,眼神示意黎耀把空調關了,然後纔對着手機那邊的沈暘說道:“行了,收吧。”
“嘿嘿,頭兒,慶功宴打算什麼時候辦啊。”
撲哧。
黎耀和莫驕陽本來坐的就近,方便兩人看一臺電腦,這會兒探着身子去拿空調的搖控器,正好就把耳朵湊到了莫驕陽的手機邊,裡面沈暘的討要利息的聲音就這樣傳了過來。
“阿暘,你應該說,是,頭兒。”
動作頓在那兒,黎耀把脣停在了莫驕陽的手機邊,語帶玩笑的對着另一端的沈暘調侃道。
沈暘到是沒想到黎耀也在,恍然道:“之前網上打字的人是你吧?”
怪不得他看到的回覆那麼快呢,幾乎他的信息纔過去,那邊的回覆就到了。
他是知道莫驕陽這個人,對於打字吧,也不是不在行,主要是在他身上,沒發現有什麼不在行的東西,可是他似乎對於敲擊鍵盤的事兒,真是沒什麼興趣愛好。
尤其今天說了這麼多的話。
黎耀直接從莫驕陽的手上把手機拿過來,跟沈暘侃了兩句,到也不多佔用線路,心裡算計着,某人唱了這麼一出大戲,估計明白人很快就要打電話過來招呼他了。
和沈暘說了再見,有空聊,回手便把手機重新遞給了莫驕陽,看着他面部涼淡的表情,手臂撞了一下他的肩頭,揶揄道:“拉了這麼多兄弟跟你陪葬,還吊着這麼一副死人臉,你有沒有公德心啊?”
“……”
莫驕陽神色淡漠的撇了一眼黎耀,收回時看到了他敞開的抽屜裡露出一條香菸,隨手便拿了出來。
“哎,別拆……”
黎耀的聲音晚了莫驕陽一步,看着未開封的整條煙被他利索的撕斷了包裝盒,撫額嘆息,“你確定不是因爲太愛慕我的容貌,巴不得我單身一輩子當你的好基友,才這麼幹的?”
莫驕陽到是不意外黎耀用他的話來堵他,不過才前後幾個小時,他來找黎耀讓他幫忙的時候,就用了好基友這個詞。
當時黎耀驚愕的眼神到現在還恍若飄在眼前,他拍着辦公桌一臉激昂的應了下來,說就爲了好基友這三個字,刀山火海的跟他闖。
這兒到是被他找到機會還回來了。
索性他就點了頭,直接抽出一盒,打開,拿出一根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都是好基友了,還這麼小氣。”
黎耀真特麼是有苦說不出啊。
不過也好,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娶誰結婚,尤其這個女人還是老爺子心中矚意的,連這條煙,都是老爺子一大早上打發人給他送來的。
好吧,這下子他也有所交待了。
身子一軟,像是沒骨頭似的躺進了舒服的大班椅裡,二郎腿被他翹的朝天高,眉眼舒展着得意,哼哼嘰嘰的像是唱戲似的說道:“小氣,好基友哪能小氣,喜歡,拿去,連我人都是你的,這點東西算什麼?”
話落,還對着莫驕陽拋了一個極爲曖昧的眼神,傳遞的意思彷彿在說,親愛的,你看,今晚良宵,可否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