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很瑣碎,它是很微小的生活點滴,一點也不龐大。
3月21日午後,阿笙裹着披肩靠在門廊前的躺椅裡,在陽光下打着盹。
陸子初拿了一條毛毯走出來,蓋在她身上。她淺眠,這時候抱她回房間,怕是會擾了睡眠。
花園鞦韆許久不用,鏽跡斑斑,他原想買新的,但看出阿笙對它的不捨,於是就留了下來。
鐵球刷着鐵鏽,水盆裡盡是年歲留下來的滄桑和痕跡,吳奈回了一趟家,再過來,手裡多了一罐白漆,“只能刷漆掩蓋了,要不然真是不忍直視。”
這句話說者無心,聽者卻觸動心扉。
那天午後,漆味融合着花香在空氣裡發酵,然後蒸發……兒時玩伴,淺淡交談,褪掉現實賦予的棱角,就連聲音也變得溫潤慵懶起來。
吳奈蹲在地上,刷子在漆裡攪了攪,擡眸問陸子初:“你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
靜了一瞬,陸子初說:“07年,我應該在機場抱住她,不讓她走。”
如果時間可以凍結,她還是她,他也還是他。
六年來,他在一個人的世界裡,無望期盼着奇蹟,看着當初的感情是怎麼被洪水一寸寸淹沒。還好只是淹沒,如果是淹死,他怎麼去救?
吳奈抿脣,拿着刷子站起身,刷子上溢出來的漆化成了絲線滴落在漆桶裡:“你的願望是什麼?”
“沒什麼願望。”陸子初說着,目光望向阿笙,語氣平和:“給她溫暖,彼此陪伴。”
吳奈輕輕一嘆,其實這也是一種願望,卑微的願望。
陸子初並不覺得卑微,只有擁抱,才能相互取暖;只有取暖,才能勇敢生存。
消失的六年,他註定找不回來了,但卻有一種叫“思念”的東西纏繞在了他的生命裡。
那孩子早已不再溫暖,但遇到他之後,卻願意把身上最後的餘熱都給他,不再任性,不再輕易展露壞情緒,不再無聲哭泣,更不會對別人提任何要求,每天就那麼安靜的獨立一隅,該是怎樣的無奈?
吳奈也在看阿笙,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是一個獨特的人,多年後獨特的人,內心裡藏匿着一個巨大的深淵,沒人知道深淵裡面究竟隱藏了什麼,她在淡淡的微笑之後,展露給他們的是塵埃落定。
陸子初和顧笙其實都是一樣的人,追尋平淡,卻忽視了,愛情越是融進平淡瑣碎中,就越是濃烈決絕。
“阿笙平時不說話,你怎麼和她溝通?”阿笙幾乎不怎麼說話,所以吳奈纔會這麼問。
陸子初淡淡反問:“啞巴是怎麼相愛的?”
吳奈不吭聲了,忽然明白了,表達愛的方式有千萬種,而語言只是其中一種……
想起一事,吳奈開口道:“聽說阿愈回來了。”
“是麼。”表情波瀾不驚。
吳奈沒發現異常:“找個機會聚一聚,算起來有六七年沒見了。”
“他怕是不願見我。”
吳奈停止刷漆,看着陸子初:“爲什麼?”
“你不是問我臉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嗎?互毆所致。”陸子初沒說互毆那個人是誰,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吳奈微愣,再次追問道:“爲什麼?”
春末氣候溫和,陸子初長眸微斂,輕描淡寫道:“回家翻翻《十萬個爲什麼》,也許你能從書裡找到答案。”
……
下午三點,楚楚從青島出差回來,抵達機場,助手接機。
從她走進機場大廳的那刻起,不時有乘客朝她觀望,如果6年前的楚楚是美麗迷人,那麼6年後的她絕對是自信驚豔。
一襲長裙,舉手投足間盡是嫵媚,興是太累,所以眼眸略顯迷濛,輕輕眨動間煞是性感。
助手接過推車,“先回家,還是先回事務所?”
“先去中心醫院。”楚楚撩了撩長髮,出差一個多星期,如果不是有同學摔傷腿昨天住進了醫院,她此刻應該去的地方是事務所纔對。
昔日大學同學,雖然參加工作後甚少來往,但逢年過節偶爾還是會收到對方的短信,關係不算交好,但畢竟同學一場,像生病住院這種事難免要走走過場。
楚楚趕到醫院的時候,那裡已經聚集着好幾位同學,看到關童童,眸子沉了沉。
她對508宿舍的人,一直沒有什麼好印象,看到她們,總會關聯想起那個消失六年的人……
“楚美女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看到了她,楚楚微笑走近,關切開口:“醫生怎麼說?”
“肖爽這次拄拐一個月,怕是跑不掉了。”有同學在一旁幸災樂禍,肖爽坐在*上聽了,一邊笑着說同學沒良心,一邊拿着枕頭砸她。
病房頓時熱鬧起來,同學之間就是這樣,經得起玩笑挖苦,縱使在病中,依然會覺得很溫暖。
氣氛一下子變得格外輕鬆,有同學問楚楚:“聽說你最近接了一起連環殺人辯護案,減刑辯護有把握嗎?”
楚楚輕輕笑了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又有同學附和笑道:“我想也沒什麼問題,我們楚美女前年被評爲十大律師之一,03級同學裡數你最厲害。”
關童童冷笑一聲,看着那名同學,近乎譏嘲道:“羅茜,你以前還說阿笙是最厲害的,怎麼這麼快就變了?”
此話一出,原本還氣氛輕鬆的病房,瞬間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所有人都漸漸收斂了笑意。
楚楚聽到“阿笙”兩個字時,心裡有躁動的壞情緒開始竄了出來,這些年最恨別人拿她跟顧笙做比較。
顧笙是03級法學系的傳奇,論文被教授當成模板公開在教學裡,幾乎年年都會對新生講述那個人,所以即便顧笙消失在衆人視線里長達六年,依然有很多人知道t大法學系曾經有一位學霸,她的名字叫顧笙。兩年大學本科畢業;一年半就獲得碩士學位;發表的學術論文獲得業界高度讚賞。
顧笙實習期間一共接了三個案件,但這三個案件全都轟動一時,引起廣泛關注。
一起是故意殺人案件,一審判刑,二審顧笙進行無罪辯護,成功。
一起是殺妻焚屍案,一審判決死刑,二審顧笙進行辯護,改判無期。
還有一起案件,被告是個大學生,過失致人死亡,一審時顧笙進行辯護,法院判決被告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
這麼看來,顧笙在刑事辯護道路上,一直都是順風順水,逢案必勝;07年,她前往美國之前尚未名聲大噪;待她的論文接連引起業界人士一致好評時,“顧笙”兩個字才真正開始在法律界大放光彩。
只可惜那時候她已遠離故土,所有的榮耀都跟她無關。
顧笙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那麼多人記住了她,但楚楚呢?有了顧笙光芒在先,以至於這麼多年來,她需要用更大的努力,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成爲“十大律師”,一度讓她覺得很得意,但同學私下相處,她卻聽到了恭維祝賀後的奚落之言。
——如果顧笙在國內,“十大律師”還能給她?
此刻,唯有楚楚在笑,雖說笑容生硬,但畢竟還維持着最基本的風度。
“03級學生裡,顧笙確實很厲害,如果有機會再見,我倒很希望能夠跟她在法庭上爲原被告進行辯護對決。”楚楚話語再柔和,也只是強自壓抑罷了,因爲她想到了陸子初。
6年來,陸子初對陸氏簽約模特比對她還要好,看到那些相同氣質的人,她恨不得拆了走秀t臺。
“你還不知道吧?班代回國了。”肖爽輕聲開口,語氣沉重,頗多感慨,但楚楚已無暇顧及,因爲她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適才的那句話裡。
她望着肖爽,顧盼生輝的眸有些沉滯:“誰回國了?”
“班代,顧笙。”肖爽說:“陸教授和她在一起。”
楚楚只覺得渾身冰冷,腦子宛如爆炸的氣球,“嘭”的一聲,震得耳膜發疼。
不期然想起了父親的話:“顧笙這麼多年不出現,怕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陸氏家大業大,陸子初不可能一輩子不結婚,我能感覺的出來,韓淑慧其實對你還是很喜歡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再等等,他早晚都是你的。”
這一秒,楚楚臉色近乎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