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他忽覺十分苦澀,便又緩緩望向了涼音。
“於是,我開始想要報復,卻糟糕的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錯的是誰了,於是就想,那就天下大亂好了,所有人都沒有家的話,所有人便一起可憐好了。”
“可是天下亂了,好多人都沒有家了,我的腦海裡,卻依舊開心不起來,因爲我自己的家,始終沒有回來……”
涼音垂了垂眸,雙眼越來越紅。
他卻越發哽咽,半響纔再次說道:“我忽然發現,小時候的鄰居並沒有死,他們同樣在戰亂中活了下來,他們隱居,他們不問世事,與世無爭,他們還記得我小時候屁顛屁顛的跑他們那偷糖的事兒,然後在我面前喊上一句臭小子,儘管用着講故事的語氣,儘管他們並沒將我認出。”
“但那感覺真的很好,就好像空蕩蕩的世界,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而那些美好,也不止我一個人記得。”
“可是糟糕的我,依舊時不時的想到許許多多的惡念,我控制不住自己,好怕哪日冷靜下來,又會做出許許多多的瘋狂之事……”
涼音咬了咬脣,“你進來些說,好嗎?”
他不理,只是再次自顧自的道了句。
“我也想要結束一切,可該用什麼方法呢?”
涼音輕輕搖頭,“不要結束,你進來一點……”
他緩緩後退,“臭丫頭,我若離開了,你可會一直記得我?”
“不,不要……”
他苦澀一笑,或許不會吧。
那樣也好。
反正他的事情,向來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看着那個猛撲過來的人兒,他揚了揚脣,終究還是忍不住的落下了一滴淚水。
“再見了,臭丫頭。”
話罷,他緩緩往後跳了下去,那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剛一倒下,便往崖下摔了下去。
“不要!!”
涼音大喊着,二話不說便衝到了懸崖邊上,想要伸手去抓,可是伸出手時,卻也只是摸到了一抹衣角,柔紗撫過她的小手,最後消失在了她的掌心。
手上的熒火石悄然落下,與他的身子一起飛快下墜,涼音歇斯底里,“不要,歐陽子昱!!”
“你回來啊歐陽子昱!”
“不要這樣,你不可以這樣!”
“歐陽子昱……”
過份,太過份了。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她好不容易纔找到了他,他爲什麼要這樣?
自私,太自私了……
歐陽子昱……
“明明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纔對啊!”
“你爲什麼要說對不起,爲什麼要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這一瞬間,她的內心痛如刀絞,就好像有千千萬萬把刀,刺進了她的胸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好難受好難受。
不該這樣的,明明就不該這樣的!
太陽已經完全冒出頭,而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團團白霧之中。
她痛哭着,大喊着,歇斯底里着。
第一次,如是瘋了一般跪在崖邊嚎啕大哭。
忽然想起他那時所說過的話,他說這下邊深的很,目前都沒人下去過。
他說這是隻是納爾族才能看見的日出。
他說……
“怎麼樣,美吧?”
她抱着腦袋,再次嚎啕大哭。
“歐陽子昱,你這個傻子,太傻子!”
某一瞬間,她的腦子裡全部都是關於他的記憶,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自己非要買走他的夜明珠,他一臉嫌棄的望着自己。
“你可知,這玩意原本便是我的?”
她卻趾高氣揚。
“我也可以說,它原本是我的啊!”
後來是她被洛南綁架,打的渾身是傷,見到他便大喊着他面具男。
他卻吊兒郎當。
“什麼面具男,我叫歐陽子昱,叫我昱哥就救你……”
歐陽子昱,這個超級無敵王八蛋,從認識她開始,就是那麼那麼的令人討厭。
可是細細想想,他似乎也並非一直糟糕的不行。
例如每每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時,他總是會很快出現在她身旁,爲她解圍。
例如自己在南雲的那段時日,一打開窗戶,便總能瞧見遠處有着一抹亮光。
例如自己煩他煩的不行,問他怎麼才能不跟着自己時,不管說的多麼過份,他都不會放在心上,時兒還會弔兒郎當的道句。
“親我一下我便不跟了……”
每每這時,她都會十分厭惡的給他一個白眼。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明明一開始,並沒有這麼糟糕的啊。
是從什麼時候變的呢……
大概是洛瀟然找來南雲的那個時候,他扯大嗓子大喊他喜歡自己的時候。
又或者是山洞裡,他死不要臉的偷親自己,然後被自己打的直不起腰的時候……
可爲什麼,她的腦海裡閃現的,卻是前些時日,他一臉溫柔的給自己做飯的樣子?
又或是他將自己煮的飯菜一掃而光的模樣……
他做的鞦韆可土了,種下的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呢,這個大傻子……
如果可以。
她一定不想認識他。
至少那樣,自己與他,便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
可是怎麼辦呢?
他好像。
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今兒的陽光暖洋洋的,納爾族的高山之上,一大早,兩位老人便醒來了。
劉瑩的手腳越來越不利索了,穿好衣裳之時,太陽已經透過木屋曬到了屁股。
拿着柺杖下了樓,卻是剛走進竈房,便瞧見了桌上的一大袋糖果。
她蹙眉,“老頭,你是不是讓小東偷偷下山買糖去啦?”
“哪能啊?銀子都在你那,我哪有銀子給他買糖吃?”
“那你看看桌上是啥?”
向大爺一臉凝重,上前便打開了袋子,後又拿出了一張紙,左瞧瞧,右看看,接着又緩緩走出了門,這才終於瞧清了紙上的字。
他的手忽地一顫,紙條落地,劉瑩一臉疑惑,“這老頭,紙上寫什麼你還沒說啊,咋就扔了呢?這些糖誰送的你也沒說呢……”
他垂了垂眸。
“紙上就一行字。”
“啥?”
他不語,只是嘆了口氣便一步一步的回到了竈房。
而劉瑩則是彎腰撿了起來,“不念就不念,誰還不認識字啊!”
說着,她便緩緩念出了聲。
“向大爺,劉……”
她渾身一怔,剩下的話全部卡在了喉嚨。
淚眼婆娑,她苦澀一笑。
“那個臭小子,都長這麼大了啊……”
說着,她也緩緩轉身回到了屋中。
而那紙條之上的字,個個顯眼而又明亮,卻也僅僅一句。
“向大爺,劉大娘,多謝你們一直記得我,你們準備的房子,我住的甚喜,若有來生,咱們還做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