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冷笑了一聲,“我親愛的子煜,你當我是聯合國秘書長呢?我的手連起來能繞地球一百圈了是不是?還早點回來,顧辛澤沒有持槍許可,但是加拿大警署在他的住所找到了大量的槍械,你知道這是什麼罪麼?他還曾經傷了一位加拿大的警察,你知道襲警在加拿大有多嚴重麼?我能給他保釋出來讓他不至於死在加拿大的牢房裡這都是我厚着臉皮求的大使館好不好。他現在能睡在希爾頓總統套房的大牀上,身邊還有三個美女陪着,每天看山看水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這已經是不知道託了那路神仙的福了。還早點回來……”
他跟機關槍一樣說了這麼一堆之後,咳了兩聲,然後恢復了他要死不活的嗓音,“你信佛還是信基督?”
顧子煜看了一眼他面色尷尬的父親然後對着話筒說道,“我都不信。”
“那你最好現在信一個。”衛忱打了個呵欠,“你就臨時抱抱佛腳吧,保佑你的寶貝弟弟能夠平安歸來!”
話音一落,這邊就傳來了掛斷電話的“滴滴”聲響。
顧子煜拿着手機頓了,還是塞回了外衣口袋裡。
顧國淵被衛忱這一通話給弄的有些下不來臺,但是衛忱又不知道顧子煜在擴音,這話是說給顧子煜的,他們是同齡人自然也沒什麼。
他鐵青着臉色,指了指顧子煜放着手機的口袋,“衛忱脾氣倒是不小。”
顧子煜隨意的笑笑,“辛澤的事情都是衛忱在協調,加拿大那邊不講情面自然難處理一些,衛忱這幾天被煩的火氣大。”
顧國淵自然也知道私藏大量槍械又襲警,還是外國人,在加拿大是重罪。他的心裡還是怕衛忱在私底下會找顧辛澤算賬,“子煜啊,衛忱啊,還年輕,難免心裡過不去,你要告訴他,做事別太過分。”
顧子煜心裡發冷,他面上也不好看,“父親,我沒有告訴你,在加拿大的醫院,辛澤是真的衝着衛忱的命去的。但是現在,把辛澤從警署撈出來的是衛忱,照顧辛澤的是衛忱,給辛澤的一堆麻煩善後的還是衛忱,您現在要我跟衛忱說做事別太過分?”
他微微皺着眉頭,前眼角形成了一個深深的陰影,“這話我沒辦法跟衛忱說。”
顧國淵還是壓制着心裡的不高興拍了拍顧子煜的肩膀,“辛澤畢竟是你的親弟弟,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也不能不管他,有時間親自去看看吧。”
顧子煜在顧國淵的手放下之後微微往後退了半步,“我說過安怡沒事萬事皆休,我告訴過辛澤,我說話是算數的。現在安寧身體不好我也不可能去加拿大。”
“子煜!”顧國淵低聲吼了一嗓子,又想起來在家裡時跟陳佩雲商量的,要先以顧辛澤的安全爲主,於是嘆了口氣,勸道,“你小時候的事情,辛澤也沒有在長大之後怪你,你這次就當是扯平了吧。”
顧子煜一瞬間變了臉色,他的容色比身後的漫天冰雪都冷峻,他的眉頭皺起,在眉心處形成了深深的痕跡。
“小時候的事情?……”
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深色的大衣將他的身材顯得更加挺拔消瘦,薄削的嘴脣嘲笑一樣的勾起來,“父親您到現在還覺得當時我因爲嫉妒想要殺顧辛澤?”
顧國淵看着他的深情,動了半天嘴脣才說道,“子煜,都已經過去了。”
顧子煜微微昂着下巴搖了搖頭,“不可能。”
他的嘲笑太明顯,像是方纔顧國淵說出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顧子煜後退了兩步,轉身走進了身後的風雪中。
顧國淵看着他的背影,深藍色的大衣衣角被風吹起,掛上飛舞的雪花,顧子煜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就像是顧子煜二十幾年的人生,從小到大,每一步都是他自己在走,踩出一個深深的腳印再走下一步。
顧子煜的頭髮被夾雜着雪花的北風吹得有些亂,像是將白晝恍然的刷進了黑夜。他走出了醫院,走到了距離最近的公交車站牌處。坐在乘客等車的長條凳子上,打給了衛忱。
“顧辛澤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衛忱一聽他這聲音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他們做了很多年的朋友,對彼此的瞭解甚至勝於自身。
“要是快的話,一個星期左右吧。”
衛忱打了個呵欠,繼續說道,“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顧辛澤的事情真的有些麻煩。”
“他現在怎麼樣?”
“吃得好睡得香,沒事就站在窗邊往外看,你弟弟心事重重啊。”
顧子煜緊了緊外衣,“他是應該有些心事了,衛忱,其實時間是改變不了什麼的。”
衛忱不太明白顧子煜爲什麼突然這麼說,但是結合剛剛的電話,他應該是跟顧家的老爺子有衝突了,“子煜,那你希望我什麼時候帶顧辛澤回去?”
顧子煜頓了頓說道,“越快越好吧,剛剛謝謝你。”
“哎呀,顧總跟我說謝謝了,我再說一遍我錄下來當每天早晨的起牀鈴聲……喂喂……喂?!”
衛忱又對着電話“喂”了兩聲,好氣又好笑的將手機扔在枕頭邊。
天已經大亮了,被這對父子弄的他也睡不着了。
不過既然他睡不着了,那總不能他自己難受着,總要有一個人陪着他,他的心裡才公平。
衛忱挑挑眉,披上衣服出了臥室。
顧辛澤在夢裡十分的不安穩,他夢見有一頭體態優美的豹子,正站在他的面前,豹子的四肢線條優美,整個身體充滿了力量的美感,只是那雙眼睛,金色的獸瞳中毫不掩飾的流露出赤裸的霸道。
顧辛澤不敢動,他只能站在原地,顫抖着身體與它對視。
他看到眼前的豹子動了,它邁着輕緩有力的腳步一點點的靠近他,下一秒就要將他吞吃入腹。
“啊——!”
顧辛澤猛的坐起身來,身上的冷汗溼透了睡衣。
他的臥室並沒有用像衛忱的臥室那種厚重的窗簾,而是掛了潔白的紗簾。
已經升起的陽光透過紗製品照射進屋子裡,將整個房間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
顧辛澤喘了幾口氣,拿起牀邊的水杯喝了幾口水才從夢中的恐懼裡完全的清醒過來。
“做噩夢了?”
空曠的房間裡突然想起一聲磁性含着笑意的話來。
顧辛澤剛剛壓下去的恐懼又再次浮上心頭,他順着聲音看過去,就見衛忱正穿着他的黑色睡衣外面披了一件米色的外套站在紗簾後面窗邊的陰影裡。
他撥開窗簾走了出來,手裡還端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牛奶。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衛忱慢慢的走過去坐在了他的牀邊,笑意盈盈的衝着他說道,“你的父兄輪番吵醒了我,讓我關心你,所以我就過來看看你。”
衛忱的眼睛亮的像是少年,笑容也稀疏平常,但是顧辛澤卻有一種被野獸盯上了的恐懼感覺,衛忱就像是他夢裡的那隻豹子,稍不注意就會將他吞吃入腹。
顧辛澤看着他,眼睛裡的不信任昭然若揭。
衛忱看的明白,他只是將玻璃杯中剩下的半杯牛奶一口喝下,然後雙腿交疊笑眯眯的看着顧辛澤道,“你父親擔心我會阻止你回國,但是他又沒法直接說,借你哥哥的口要我早點帶你回去。”
顧辛澤覺得臥室有些冷,迷濛的陽光讓他有些看不清衛忱的表情,他們之間的距離明明不遠。
“你會麼?”
“我會什麼?會阻止你回國還是會早點帶你回去?”
衛忱的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子,又像是冰川融化後的海水。
顧辛澤看着他的眼睛,一陣莫名的驚慌感席上心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麼跟衛忱繞彎子了,“衛忱,你既然來見我,是想跟我說什麼?”
衛忱將手裡的玻璃杯放到一旁的牀頭櫃上,顧辛澤看着他喝光了的牛奶杯覺得有些好笑,衛忱這樣的人,不喜歡咖啡反而喜歡牛奶,不喜歡威士忌反而喜歡果汁,他的生活習慣就像是一個沒有畢業的高中生,可是他偏偏不是一個能夠做一個普通學生的人。
“確實,我很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是什麼事?”
顧辛澤臉色一白,嘴脣因爲一個晚上的缺水而有些起皮,“什麼二十年前?什麼事?”
衛忱十分有耐心的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他雖然穿着黑色的睡衣,卻披着一件淺色的外套,還踩了一雙小女孩才喜歡的毛茸茸的帶兔耳朵的拖鞋,他看起來無害極了。
接過水杯的顧辛澤卻不這麼想,衛忱比他的年紀大,看起來卻比他年輕,衛忱就像是一個少年,然而劈開這層皮,裡面的森森白骨卻刻着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年輪。
“你問子煜,二十年前的事他能夠原諒你麼?我現在想知道的就是二十年前的事,到底是什麼事。”
他反手壓在牀面上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一派悠然的樣子。
顧辛澤穩住自己,強自對上他的眼睛,“衛公子怎麼這麼八卦,什麼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