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三輛漆黑一片的馬車從周府駛出,沿着小路,一直繞到凌府正門。
凌府守門的門房一見那馬車的標誌,精神一凜,恭敬地行了個禮,“表小姐稍等,小的這就去喚老爺。”
昨晚上凌老太爺特意交代,今早只要一見表小姐的馬車過來,立馬進府通知,但凡有耽擱,拿他是問!
因此,門房半點不敢耽擱地小跑進了院子,將此事往老太爺的院裡彙報。
也沒注意到一個八九歲長的精緻漂亮的小童,走到了馬車跟前。
稚嫩裡帶着冰冷的嗓音響起。
“凌姐姐,你不認識我了嗎?”
坐在車內閉目養神的凌若猛然睜眼——這聲音聽起來好熟悉。
掀開簾子,待看清楚那小童是誰後,臉色一變。
稚兒。
孃親的義子,後來跟孃親的遺體一起送到西北並在那兒待了將近半年的稚兒。
半年的時間,稚兒身體拔高了一大截,臉上的表情也不似初識時那般純真無邪,反而緊繃着臉跟個小大人似的,眼底帶着絲絲陰沉之氣。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凌若心知肚明。
說起來,她跟孃親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稚兒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長,況且若不是因爲她,稚兒根本不會小小年紀就沒了人疼愛。
她,對不起他。
“我自然是認識稚兒的。”凌若垂眸,“緞兒,去吧稚兒報上來。”
“不用!”稚兒果斷拒絕,“我自己上去!”
蹦上馬車,掀開簾子,看也不看紅緞遞來的點心,哼哼幾步走到凌若面前,打量她幾眼後,恨聲道:“凌姐姐又變漂亮了!看來這些日子過的很好!”
凌若豈會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
又豈會不知道他惡聲惡氣的原因?
若擱到平時,莫名其妙被人找事找上門,哪怕是個小孩子她也敢一副藥下去把他毒啞了扔到路邊不管生死,可眼前的稚兒。
唉……
凌若嘆息一聲,“你不比如此針鋒相對,你若看不慣我,以後不看便是。”
“你!”聽了凌若的話,稚兒
似乎很是生氣。
“你就這麼沒心沒肺?!”
“夠了!”
紅緞怒視稚兒,眯眼摸了摸冷聲道:“這位小公子,若你再敢出言不遜,信不信我讓你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哼!”稚兒一點都不怕她,“你殺了我啊!有本事你殺了我啊!孃親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用!要不是爲了這個女人孃親怎麼可能死!”
“早知道是這樣!打死我都不會上山去求你們!”
聲聲質問,如萬千利針插進人的胸口。
凌若閉眼,掩去眼底的落寞和悲痛。
一直以來她把仇恨全施加在周家人身上,就是爲了矇蔽事實真相矇蔽自己矇蔽住心裡的悲痛絕望悔不當初。
可稚兒的出現,像是一把利刃,撕開幕後的一切,將當初的事實血淋淋擺在人前。
——是啊!
若不是她!孃親怎麼會死!
“主子!”見凌若神色有變,紅緞剜了猶不自覺惡狠狠的稚兒一眼,急忙道:“主子,您別聽他瞎講!這事怎麼能怪您!”
“他不是瞎講。”
凌若猛然擡眸,剛纔的一切悲痛消失不見,只留一對淡漠似琉璃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感情。
“把他送回凌府吧。”
往事不可追,她害死了孃親,她有罪。
可她不是懦夫,也絕不可能一輩子活在悲痛和悔恨當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越來越強大,護住孃親的這些親人,讓他們能安然活下去不被任何人逼迫。
“你這人果然沒心沒肺!”
剛纔見凌若閉眼,神色微微慌張的稚兒,此刻發現凌若神情淡漠地讓他下車,再也忍不住,指着凌若的鼻子,厲聲質問,“你對的起孃親爲你而死嗎!”
啪。
紅緞給了稚兒一巴掌。
“下次再用手指指着主子,就不是一巴掌,而是一條命了。”
紅緞的話音,冰冷無情。
語罷,提着稚兒把他扔到馬車外面,冷眼看着他一臉恨意地從地上爬起來。
凌老太爺恰好出來了。
見稚兒在拍灰塵,急忙抱過他
,一臉擔憂,“稚兒這是怎麼了?不小心摔到了?這都多大人了!來!外祖父給你拍拍!”
稚兒糯糯地聲音響起,“外祖父放心!稚兒沒事!剛纔跟姐姐說話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了,姐姐要扶我起來,可我自己是大人了!哪裡用扶!”
一派天真純善,看着凌老太爺的眼神全是孺慕之情,話裡話外,把所有罪責撇在自己身上,跟剛纔的針鋒相對咄咄逼人完全不同!
儼然一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孩子。
車廂內的凌若心裡一寒。
凌老太爺也坐上了馬車,看了一眼凌若,滿面複雜。
“沒想到……我的外孫女跟外孫子,各個都不是常人啊……”
“哦?”凌若饒有興趣地挑眉,“這話怎麼說?”
“哼!”凌老太爺佯怒,瞪了她一眼,“你就給老頭子我裝吧,你若不知道又怎會讓我去找衛央?”
“唉……老了老了,跟你們這些年輕人比起來,確實該退位咯……”
凌若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十五萬俘虜之事和衛央通了氣後,衛央上報衛皇,說西北有處萬人坑可以處置這些俘虜,衛皇早就想解決掉這個隱患,自然欣然應允。
第二日,就派了士兵押送俘虜,一路往北,送至萬人坑。
不過,那些士兵衛央全換成了自己人,又聯繫了凌老太爺,將這些俘虜全部押送到西北的一處荒山上,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十五萬人雖多,但也全在那兒駐紮下來,只等着下一步動作。
而凌若和凌老太爺此次過去,就是爲了處置這些俘虜。
行至一半,凌老太爺蹙眉道:“你確定你能掌控這些俘虜?這可是十五萬人啊,到時候鬧起來咱們真壓不住,萬一這事捅到皇帝那兒,整個衛國怕是容不下我們了……”
“您放心。”
凌若安撫道:“我既然敢誇下這個海口,就絕不會出事,至於如何掌控,到時候便知道了……”
凌老太爺點頭,面上愁色卻並未完全散去。
但願吧……實在不行,他大不了拼着後半輩子被衛國通緝的名聲,也要護着家人安然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