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瀟瀟的意思畢凌霄明白。刀槍無眼,兩人並不相識,身處比賽場上能夠爲一個異族的陌生人留一線,也確實有些慈心。他沒有說話,實際上他也不能說話,只是彎下腰,用左手摸起了染滿了鮮血的沙/漠/之/鷹。手腕傳來的劇痛刺激着他的神經,可是他除了右手剛剛炸開時皺了皺眉,此刻神色平靜地彷彿斷掉右手的不是自己一般!
很痛,手腕處一陣陣刺骨的疼痛,一隻手生生被炸碎可不是件好受的事。可是畢凌霄偏偏面色如常似是毫無感覺,甚至連笑容都沒有消失,如果不是慘白的臉色和額頭滲出的豆大汗珠,沒有人認爲炸掉的其實是他的手。
他這副樣子等於用肢體語言表明了不會認輸,楚瀟瀟猶豫了一下,左手撫琴,手指一撥。嘭,這一次畢凌霄整個小臂都炸了開,可他愣是一動不動,甚至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嗡嗡嗡,又是接連六聲柱音。
“啊!”
一陣寂靜後,紫雨晗突然一聲悲鳴,捂着臉撲入陌塵懷裡不想再看,陌塵抱着紫雨晗的肩膀渾身氣得發抖,葉梓直接暈了過去,連紫松林都徹底沒有了慣常的慵懶頹廢,前傾着上身,死死盯着賽場。
砰砰砰砰,就見畢凌霄全身各處的皮肉隨着琴聲而接連炸裂開來,飛濺的血肉濺了一地一身!而他,整個人已經是鮮血淋淋不似人形!滿地的鮮血和碎肉令人陣陣作嘔,現場的畫面簡直慘不忍睹!
疼痛如同噬骨的劇毒鑽入四肢百骸,畢凌霄只覺牙齒髮鬆一陣陣天旋地轉,臉色慘白如紙,冷汗像是小河般不停從臉頰滑落,匯入鮮血,落在地上。如此的重傷沒有暈倒真是個奇蹟,換成是普通人類恐怕早已經失血過多而亡。此時他雙眉已經擰成了一團,咬緊牙關憑藉腰部和左腿的力量強制不讓自己摔倒!
背部的脊柱已經有幾節被炸成了漿糊,他甚至無法維持胸部的挺直。左腿也已經血肉模糊只剩一根骨頭支在那裡,鮮紅的血絲映在蒼白的腿骨上刺目異常!
楚瀟瀟抿了抿嘴,眼前的血腥讓她胃裡翻江倒海,看着面前搖搖欲墜仿若喪屍之人,美麗的面容浮現出疑惑和不忍。“到了如此地步,你還是不認輸嗎?”
沒有人迴應她。
畢凌霄無法回答,實際上楚瀟瀟的話在他耳中都已經模糊不清,極度的眩暈讓他只想雙眼一閉什麼都不再管,可意志卻不允許他如此妥協。他甚至都還沒出手,怎麼就可以敗得這麼慘!
望着畢凌霄除了緊鎖的雙眉絲毫沒有變化的撲克臉,楚瀟瀟嘆了口氣。有必要這麼要強嗎,輸給位階差距如此巨大的對手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垂下手臂,她看向場邊。“請宣判吧,你也看的出來他不行了吧。”
裁判看了看渾身微微顫抖的畢凌霄。失去了脊柱的支撐,上半身幾乎垮了下來,然而雙腳卻像兩根柱子牢牢釘在地面不至使他摔倒,抖動的眼瞼代表明顯還有意識。“選手並沒有昏倒、出場,也沒有棄權,結果不能宣判。”
“他現在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已經沒辦法棄賽了,你還是宣判吧。”楚瀟瀟搖搖頭。
裁判有些猶豫。畢凌霄那麼悽慘卻強制自己挺直腰桿的樣子讓他有些不忍,不過變成這個樣子,這個人明顯已經不能戰鬥,留下來只會被傷的更重,權衡了一番,他舉起手:“那,那麼,由於畢凌霄無法戰鬥,本次獲勝的是……”然而話說到一半卻生生吞了回去。
畢凌霄動了。只見他緩緩擡起了僅剩的左手,頭微微扭過了一點朝向裁判的方向,臉色白的嚇人卻始終緊抿着嘴角不露任何表情,黑色的雙眸因爲失明而渙散,卻絲毫掩蓋不了其中堅毅的光芒。看着對方空洞的雙眼,裁判喉結動了動,終究放下了手,“比賽,繼續!”
“二哥!放棄吧,你會死的!”紫雨晗猛地站起來對着賽場大喊。
這人居然還能動?楚瀟瀟震驚地睜大眼。“你想幹什麼,你不要命了嗎?”
畢凌霄吃力地擡起左手搖了搖。陌塵他們的位置在背後,他現在的狀況無法轉身,只能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雖然他的模樣實在跟‘沒事’沾不上邊。“二哥……”紫雨晗還想說什麼,卻被陌塵突然按住。
“別說話!”陌塵雙眉緊皺表情僵硬,握着紫雨晗的手也因爲太過用力而骨節發白,他強迫自己抑制住衝上臺的衝動,發抖的手腕卻泄露了他的緊張。紫雨晗看了看陌塵,又看了看畢凌霄,咬了咬嘴脣沒再開口,卻就是不肯坐下。
安撫了夥伴,畢凌霄放下手,擡起頭,空洞的雙眼看向楚瀟瀟,張了張口,說出了一句無聲的話,嘴角一挑,居然揚起了一個可以稱爲笑的弧度!
楚瀟瀟怔住了。一瞬間,面對那個幾乎可以稱之爲囂張的微笑,她忽然覺得站在對面的不是一個重傷垂危,又盲又啞,甚至連走路都不可能的殘廢,而是一個成竹在胸,手刃敵人生死的無上王者!畢凌霄的那句話是:伏羲像,破給你看!
“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想繼續折磨你。接下來我會將最後的十五柱彈奏完畢,若伏羲像被破,我便會遭到強烈的反噬,你便勝了。但倘若你不能破掉,那麼對不起,只好請你去鬼門關走一走了。”楚瀟瀟搖了搖頭,她不理解畢凌霄如此堅持究竟爲了什麼。
對於這種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狂妄之徒,她向來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何況這樣微末等階之人,平時她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然而眼前的這個人不僅沒有引起她的反感,反而第一眼見面,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是一種奇特的錯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相識。而且說出來有些可笑,她甚至有種感覺,似乎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許多歲月。
甩掉腦海裡不切實際的想法,楚瀟瀟爲自己奇特的心裡活動感到可笑。不過對於這個黑麒麟,她確實還是敬佩對方的那種一往無前的意志。那麼就讓她看看吧,這個畢凌霄到底有沒有與那份頑固和自信相符的本事。
隨着手指的律動,一曲優雅的琴音翩然而起。琴聲律動,棉柔似雲,婉轉似水,聽在耳中如身臨青山綠水,場中頓時一派祥和恬然。琴音美妙,芙蓉泣露,時而如同綠茵間啾啾鳴唱的雀鳥,歡樂的歌謠,使人心情愉悅。時而如同清澈的活泉,清脆的音調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時而又如午後和煦的縷縷微風,恬淡閒然,溫和從容。
席臺上的觀衆已經陶醉在醉人的樂章之中。他們面帶微笑,身體隨着流轉的琴音微微律動。賽場之上的緊張刺激已如煙消散,只餘美妙的憧憬和寧靜的愉悅流淌其間。
對於周圍的觀衆,這琴聲悠揚宛如天籟,但在畢凌霄的耳中卻如鋒刀利劍,一個個音符直插他的精神世界。每一個琴音中暗藏的柱音都像在腦中炸開一樣,強烈的精神衝擊讓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更加雪上加霜。
這次可不是暈不暈倒的問題,只要他的精神有一絲一毫的鬆動,就會被凌厲的柱音直接將腦內搗成漿糊!連靈魂都會被絞的一片不剩!似曾相識的生死之境,一時之間,彷彿又回到數年之前,在寂靜的山洞中收服碧海鐗的那一刻。
此時觀衆席上的陌塵等人可無暇欣賞,再美妙的琴曲在他們耳中也如同催命符一般,因爲畢凌霄的神色變幻他們都注意到了。每個人都握緊了拳,掌心直冒冷汗。不管怎麼樣,伏羲像的無敵狀態讓幾人就算想插手也不行,他們都只能焦急不定,祈禱他可以成功堅持過去!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短短的十五柱音彷彿進行了幾個世紀一般。突然,流轉的琴聲在衆人緊張的等待中戛然而止,清澈的尾音劃過絲絲縷縷飄渺的回聲。楚瀟瀟慢慢睜開雙眸,眼底染上一層黯然。“果然不行嗎。”黯淡的聲音,不知是對面前之人,還是僅僅的自言自語。
“二哥他,怎麼,了?”看着場中一動不動的畢凌霄,紫雨晗張了張嘴。
“結束了。”楚瀟瀟閉了閉眼抱着琴站了起來,琴音已止,這場比賽已經畫上了句號。
“師父沒事,”一片寂靜之中,魔靈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師父的靈魂還在!”本來心灰意冷的幾人刷的擡起了頭。
“嘭”,寂靜的擂臺突然響起沉悶的爆裂聲。“嘭嘭嘭嘭!”令所有人震驚的,爆鳴並不是來自畢凌霄,而是來自楚瀟瀟!更確切的說,是她懷中的古琴!“嘭嘭!”在衆人呆滯的目光中,只見古琴二十五根琴絃突然一根接一根崩裂開來,隨着隨後一根弦的崩斷,楚瀟瀟身後那個巨大的虛影突然仰天一聲痛苦的咆哮轟然消失,而楚瀟瀟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仰面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前,她只看到一個佝僂的人影走了過在跪倒在自己旁邊,然後身體一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主人!”“二哥,二哥你怎麼樣!”“小霄!快,晗兒,快把他帶回去!”“真不愧是少爺啊……”
當畢凌霄睜開眼時,自己已經躺在驛館的牀上。窗外迷迷濛濛有着亮光,窗簾沒有拉好留下了縫隙,有些涼薄的陽光透過其間照射進來,在被子上投下一層淡淡的清輝。看樣子應該是清晨。頭腦很昏沉,肌肉也有些僵硬,看來是睡了很久。轉過頭,陌塵正在旁邊的牀上入定,察覺到這邊的聲音頓時睜開了眼,高興地跑過來說了什麼就衝了出去。然後畢凌霄就頂不住鋪天蓋地的眩暈感,一扭頭就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