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長史站在陳府的正門外，仔細端詳熠熠生輝的匾額：“這字跡頗爲眼熟，莫非是皇上親筆寫的？”
“正是。”陳丞相笑道：“你先在這裡住一段時日。你的住處，皇上也給你挑好了。離陳府就兩條街。”
馮長史有些訝然，轉頭看陳丞相：“該不是張尚書的宅子吧！”
陳丞相點頭：“就是原來的張家。”
張尚書被去官流放抄家，人都死在路上了，大宅子自然收歸朝廷。從朝廷發聖旨召馮長史進京之日起，皇上就爲馮長史挑好了宅子。馮長史在路上行了大半個月，宅子一直在修整。照着目前的工程進度，還得有兩個月才能收拾出來。
所以，陳丞相就領着老友來陳府小住。
馮長史唏噓不已：“皇上顧念舊情，待你我實在恩厚。”
陳丞相也是一聲長嘆：“是啊！有這樣的明主，是我們的福氣。我們也唯有殫精竭慮，鞠躬盡瘁來報效君恩了。”
朝堂變革，從來都不是易事。推行新政，更如行走在懸崖邊。成功與否暫且不論，他們都身負重任，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摔下懸崖，落得個粉身碎骨。
就算如此，他們也會堅定不移地追隨天子走下去，直至閉眼的一刻。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去再說。”
馮長史和陳丞相一別五年，卻毫無久別的生澀，伸手扯着陳丞相進了書房。
兩人平日靠着書信來往，對彼此的情形都瞭如指掌。不過，書信來往得再頻繁，也不及這般當面對坐長談來得痛快。
“你來了京城，王府裡事務就得靠着沈木和聞安撐着了。”陳丞相低聲笑道：“或許，再過個兩三年，工部的周尚書也就退了。到時候，皇上就會令沈木進京來掌工部。”
馮長史爲人耿直，私下裡說話更是直接：“我們都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信任我們，自然要重用。董尚書楊尚書丁尚書他們幾個，都是半路才投了皇上。現在看着是好模好樣的，誰知道心裡真正是怎麼想的。”
陳丞相哭笑不得：“這話可不能亂說。現在朝堂裡的官員，都是忠於天子的忠臣。我們也不是什麼南陽黨。”
馮長史挑眉一笑：“我也就私下裡和你說說。皇上最忌諱朝臣結黨營私。當然沒有南陽黨。就算有，魁首也是皇上。”
陳丞相一笑，親自爲老友斟茶，細細說起了朝堂裡現在的情形。
兩人一聊就忘了時間，到了半夜，才被隨從催促着歇下。
隔日一早，陳丞相早起要進宮，叫來隨從一問，才知道馮長史已經先一步出門，去戶部上任了。
這個馮長史！
陳丞相也是拿他沒法子，無奈一笑：“行了，他要去就隨他。”
戶部官員們，從今日起，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
說來也巧了。
前一晚，戶部官員們一同爲紀尚書擺了送行宴，吃酒吃到半夜。如今戶部當差規矩緊，遲到是不敢的。衆人也就勉強在當差時間趕到罷了。
然而，就發現戶部尚書的簽押房門敞開，新任的戶部尚書大人已經到了。湯員外郎正在簽押房裡，正被新來的尚書大人噴哪：“……這賬目都是誰做的？爲何這般混亂？”
“今年的田賦賬冊在哪裡？通通給本尚書搬來！”
以精明能幹著稱的湯員外郎被噴得不敢擡頭，連連應是。
戶部衆官員聽着如惡龍一般的咆哮聲，頭皮也是一緊。
他們早就聽聞過馮尚書在南陽王府裡的豐功偉績，也對馮長史的暴脾氣略聽過一二。沒想到，這面還沒見，下馬威就先來了。
沒等他們回過神來，一個身影就出現在門口。相貌平庸個頭不高的馮尚書，雙目炯炯，氣勢足有三丈高：“你們都在那兒愣着做什麼？都去忙各自的差事去！本尚書要問詢的時候，自會讓人召你們過來。”
一衆官員唯唯諾諾地應了，各自拱手行禮，落荒而逃。
有一個遲到的，正好在此時進來了。
馮尚書目光一飄，冷哼一聲。
遲到的官員心裡一顫，忙上前告罪：“尚書大人請息怒。下官昨日晚上有些私事，睡得遲了些，今日來遲了片刻。請尚書大人見諒。”
誰能想到，昨日剛到京城的馮長史，今日一大早就來戶部衙門了。這是連口喘息的時間都不給他們啊！
馮尚書冷冷道：“朝廷給你們高官厚祿，你們就該好生當差做事。家裡有私事，你就該自己安排妥當。遲睡就要遲來，這是什麼道理？照你這麼說，你要是一夜不睡，今天是不是就不必來了？”
遲到的官員被噴得灰頭土臉，不敢擡頭。
馮尚書又問道：“報上姓名職司。”
然後吩咐身邊長隨：“將他的姓名記下，這個月的考覈計爲末等。在衙門裡張貼三日，務必讓所有人都瞧見。”
遲到官員：“……”
這簡直是來了個活閻王！
以前他們對紀尚書私下裡怨言頗多。現在想來，紀尚書脾氣可真是太溫和了！
馮尚書可不管這個倒黴鬼是怎麼想的。轉頭回簽押房，開始看戶部最新一年的田賦賬冊。
湯有銀站在一旁，應對馮尚書的問詢。馮尚書心算能力極強，目光一掃，不用撥算盤，便能窺出一些問題來。
湯有銀被問得額上直冒汗。
馮尚書越看越怒，摔了賬本，怒斥湯有銀：“你在戶部也有幾年了，差事就當成這樣？這些賬冊裡的問題，你就不知道？”
湯有銀也不辯解，低聲認錯：“都是下官無能。”
馮尚書發了一回脾氣，很快冷靜下來：“也不能怪你。你就是一個五品員外郎，能做的有限。這麼大的衙門，官職比你高的官員一大把。你能當皇上的耳目，能威懾他們一些，也就不錯了。”
湯有銀聽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可不是麼？
這幾日的日子，他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好在馮長史終於來了，來做大梁戶部尚書了。戶部所有官員們，你們的好日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