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24號囚室,此刻噓禁一片,待獄警巡視的步聲剛逝,衆人便鬨鬧起來。
靜動兩界,後如躁潮。
囚室八人,七人扎堆,僅有一人倚門而立。
這人眉高目沉,身材中等,手上的老繭很厚,似是長年耕種勞苦所致。他頭頂皮發分明,偏於右側有一道十五公分的刀疤印記,揪心觸目。
戚薩,哥倫比亞人,囚徒們都稱他爲“掠羊”。
他眉宇低垂,眼睫毛很長,透過小窗口朝外探望,久久目不能移。從外面看,倒像是正在熟睡的人。厚重的呼吸在髒亂的鼻孔裡,氣有不暢,似是臃腫,又似飽受滄桑。
戚薩人過中年,額頭皺紋像是密佈的鐵網,清晰能辨。他脣齒輕蠕,如同遊吟詩人輕吟不止。其雙手髒污,指甲黑漬明顯,沉澱到指甲縫裡長成血肉,令人作嘔。懷抱的右手輕顫,雖有左手極力抓持,可衣衫的抖擻還是出賣了他。
“唔嚨哄嘖……”
戚薩脣齒模糊,聲音漸漸大了一些,字音響過囚室,可並未引來雜鬧七人的側目。衆人言談荒淫之事,此刻正是興奮不已,手舞足蹈淫笑連天,似乎對他的怪異,早已司空見慣。
他們,包括許多囚徒,對戚薩的認識仍然停留在“陰陽怪氣”,“喜怒無常”這些字眼上。
而戚薩,則是入獄十年,久安無過的戚薩。
他沉吟片刻,木納的神色逐漸暗沉下來,隨即擡起頭顱,一絲苦楚顯在面頰上。
灰暗的神色中,悽楚奪勢,凌人難擋。
躺在牀上,燈苒在牆頂映照下來,像彈射的螢火,驚蟄不息。
牀頭那本《英語通》,似乎因爲任天龍捲讀於心的捨棄,有些氣憤,橫臥着霸佔他枕頭三分之一的位置。任天龍也不嫌棄,仰面與其共享。
此時,死門中人全都坐臥不一,都在自己的狹小國度裡,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雷布羅夫是個怪痞,終日飽受欺凌,仍然粗口刁鑽,沒心沒肺,縱然在第一高手哈利奧拉麪前,都不知收斂。剛纔被弗萊特痛訓了一番,這下算是老實安靜下來。
經受死門的殘酷對擊與禁閉的摧殘,這突然的沉靜,令任天龍多少有些不適。一時間他開始敬佩起那些長達數年,在這座監獄垂掙等死的囚徒們,在面對這斑駁的世紀宏鍾,是如何的自處與虛度流長的。
對有些人來說,這裡最大的死敵不是禁閉與囚徒,而是散落的孤獨。它像塵埃,落到人的骨子裡,使人荒誕,令人畏懼。
當然,孤獨不屬於任天龍,至少現在不屬於。
從入獄那刻起,命運早已斑駁陸離。況且,危機已充斥向了各個角落……
任天龍側身不經意的掃了一眼《英語通》,似乎想到了什麼,心中念道:狕陰功。
他目光一轉,隨手翻開一頁,隨即將那頁紙張,平整的撕了下來……
放風時間。
五百多名囚徒全都從各個通道匯聚到廣場上來。每到這個時刻,獄警們神色都相對緊繃。
因爲人與人之間的擁擠,所以喪失了敬意,那些滋事惹事伺機報復的,製作武器試圖謀反的,都如劍雨一般,此起彼伏,接踵而至。好在鐵妖當權,雷厲風行,剛正不阿,無半點徇私舞弊,囚徒們因此,也多有收斂。
即使如此,霍亂也不可能被徹底瓦解,因爲這裡是,人間地獄。
有時廣場鬧事,獄警雖據高位,但難免有管控遺漏的地方,所以一經發現重大鬧事與兇殘者,四周多處狙擊手便起了作用。他們不用請示,可直接將目標擊斃。若存在大範圍囚徒廝殺,在監獄管控無果後,將直接用機關槍掃射。
人命如草芥,在這個監獄裡,說的一點都沒錯。
冬風咆哮,寒冰楚楚,似將那冰巔之雪,刮留至此。
空際灰濛濛一片,像是哪位內斂的女子,爲避羞澀,遮上的一層青縷薄紗;又像是一界僞神,試圖擇機作祟。
監獄發備囚徒過冬的衣物,除了從黑心工廠用粗布黑棉,積織的黃色囚服,便無他物。一些囚徒體寒懼冬,便將長袖薄衫穿在裡面,御擋溼寒。
廣場囚徒集衆成患,好在廣場足夠龐大,方纔籠絡這遍地的諸多囚徒。
從上空俯覽,巨型監獄承載着各區人流,涌如潮,又如蟻。
任天龍望着天空,感覺很壓抑,他走向南側一角坐了下來。說來也無奈,進監獄已有三月之久,到廣場呼吸外界空氣的次數,還不足十次。
眺望着諸多囚徒,不經意的,任天龍在人羣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身前是一名中年漢子,二人相行不遠,一個黑高男子現出身來。
“邁克菲的人”。
任天龍目光驚閃不定。
突然,或出於警覺,任天龍將目光收了回來。他用餘光探及周身,發現周圍許多高大壯漢,很有規律的朝這邊圍攏。
這不是巧合。
衆人拉開的間距不大,形成的弧形人牆,剛好隔擋着與外圍囚徒的視線。
此時,人牆正中,步進一名中年男人,男子箭步如飛,迅速朝任天龍奔進。
好大的殺氣!
戚薩擡眼的瞬間,如道火焰,蕩進任天龍的心懷,後者迅速起身,眉宇聳動,不動聲色的將左手伸進衣袖。
此時,周圍衆人全都略顯慵懶的轉過身去,似乎這即將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都跟他們無關。
戚薩怒目之間,一把刀片赫然從袖口脫落,於兩步開外,朝着任天龍掃刺過來。
橫掃千軍,勢如破竹,戚薩兇勢逼人。
任天龍面目平靜,氣息沉定,突然目光一閃,如道白弧,崩裂而出。
他左手微微一動,一個尖錐白物顯露在衣袖外面。
冷風輕揚,隨着任天龍擡手的瞬間,錐形紙質便激烈迎前。
戚薩左手握以利器,見任天龍迎擊,前頃的身子不退不避,那直指任天龍胸膛的鐵片,繼而手腕一抖,朝他左臂揮去。同時側過身來,以右肘爲力,撞向了任天龍的脖頸位置。因來勢兇悍,任天龍探伸的手腕依然無畏的伸將而下,隨即整個身子猶如風飄葉落,欺頃於戚薩左側。
二人位置顛倒,如斗轉星移,鬥勢昂揚,都是以攻擊去化解對方的攻勢。
不待站定,任天龍右拳上揚,戚薩似乎有恃無恐,右手探前,在揮向任天龍右臂時,呈爲兇掌拍擊過去。與此同時,他左手後頃,竟如游龍一般將鐵片遞刺,方位竟是任天龍的眉心。
竟然反映如此之快!
第二次揮刺,更爲陰狠。
戚薩招式簡單,如清鎖深秋的一縷殘陽,又似放蕩不羈的那宛昭華。是實實在在的強招,並無一絲花拳繡腿之貌,所襲刺之擊乾淨利落。
任天龍面對他這簡單明瞭的招式,未曾有半絲懈怠。先前幾招,便感覺來人氣息強大,力量蠻橫,這次攻勢,更加說明這一點。
啪!掌拳相撞,二人臂腕都爲之一震。
而這個時刻,戚薩左手鐵片並未受之影響,依然勢不可擋的朝任天龍面額揮刺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鐵片與任天龍眼睛只有三寸之距時,眼看着戚薩此擊便能得手,突然一個白芒乍現,直指他的咽喉。
戚薩一米八三的大個,比任天龍要高了十二公分,這個比例任天龍都能將紙質尖錐,遞刺向他的要害,這令戚薩驚鄂不已。不過,更令戚薩沮喪的是,他此刻不得不迂迴保全。
紙質尖錐要比自己手中鐵片,率先抵達要害,縱然他想以命博命,可事實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無奈之下,戚薩刻不容緩的以手肘爲界,硬是將任天龍雙臂彈開,試圖以此抵消他的致命回擊。
一個回擊,一個化解,二人臂振一揮,朝後巧退了一步。
然而,這一退,化解了戚薩的兇境,卻給了任天龍小試牛刀的契機,他以紙錐爲器成形,以狕陰功爲意,左腳前躥,右手紙錐猛遞。戚薩神目一驚,連忙揮刃去接。然而,任天龍似是有意,那左腳迎擊的,恰恰是戚薩伸前揮刃的位置,速度與反映,竟然比其還快。
預判,這在手腳功夫中,是機智,經驗,手腕。
手腳相撞,利刃在中空一滯,那形意加持的紙錐如同電閃急進的白芒,朝戚薩脖頸兩側頓然頃扎而去,像是啄木鳥,叨個不停。
四息,十三下!
任天龍在戚薩眼睛裡,從荒誕看到絕望,在最後抽掉紙錐,那利刃落地,他閃現出一絲似乎解脫的神色時,任天龍心裡竟不由的閃現了一絲憂傷。
“啊……這!”
“天啊!”
任天龍與戚薩交手不過短暫時光,在利刃落地,任天龍閃越出去的瞬間,衆人才側過身來。
“死了!”
從隊列凹出來的豁口,許多近點的囚徒頓然看到幾股鮮紅,同一時刻從戚薩的脖頸噴涌而出,那滾燙熱烈四溢,驚的周圍的人四散而避。
鮮血迷漫,如死神蜿蜒,遊動不止。
大片鮮紅在波及向戚薩右手的時候,其掌心用刀尖刻畫的一個婦人與一個女孩,觸目心嘆。
刻圖雖小,但委婉動人,在鮮血邁過,匯聚成血泊時,刻影綴綴,悽美哀傷。
克洛娃與梅森坐在一處石條上,二人間距着一人距離,周圍囚徒或蹲或站,沒人去打擾二人的談話,沒過多久,克洛娃站起身來,似有不悅,徑直離開。可剛行幾步,便見人羣中,一個清瘦的身影迅速沒過,而後,後方突然雜鬧起來。
“任天龍,我真不知道該爲你喜,還是爲你憂!”
克洛娃快行了幾步,遠遠看見,一名中年男子倒在了血泊之中,隨即怔了怔神,自語道。
他隨即看眼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探目過來,上方獄警也在嚴令着秩序,克洛娃這時朝後望了眼梅森,見其朝邁克菲一衆匯籠,便朝一處偏離出去,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獄警無論多麼盡職,總有料看不到的地方,戚薩與任天龍廝殺,換作任何一方死,都將被一張草蓆包裹,放在西樓最南角,那個最污穢與陰暗的角落,用硫酸化爲血水,浸消於世。
“老大”。
梅森彎腰恭敬一聲。
“嗯”。
邁克菲靜靜應了一聲,他老邁,眉毛卻被修的很整齊。
“想必他知道該怎麼做”。
梅森在邁克菲身前,很是虔誠,似乎邁克菲便是他的信念。
“好”。
邁克菲拍着梅森的肩頭,輕輕走過。
待簇擁的人流推崇着邁克菲沒入人羣時,那名中年漢子湊了上來。
“您這樣做,會不會違背了老大的意願”。
中年漢子敬畏着望向邁克菲,似有遲疑。
他話剛落,梅森便怒目而視。後者或是察覺,連忙畏懼的退了一步。
他對梅森的態度,正如梅森對邁克菲的態度。
“或許老大現在不理解,可是以後他會認爲我是對的”。
梅森望着人羣中邁克菲的背影,目光倔強。
這個午後註定跌宕起伏,然而場上這一切,正被遠處坐立的死門衆人看在眼裡。
包括任天龍擊殺戚薩,也包括梅森會晤克洛娃。
當然,死門中雷布羅夫除外,此時的他病態外顯,正坐臥一處,在冰冷的地上表情苦楚目光冰冷,他目光的盡頭,便是正談笑風生,不知監獄謀動,且浪潮即將席捲風雲的大話王與艾克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