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身爲濟南商會的會長, 牧清輝實在忙得很, 剛在開封過完年, 不過初四一大早就要打道回濟南。

商氏和牧林自然也跟着,只是牧植卻不願意走。

他這會兒上的是私學, 教書的先生也返鄉探親去了, 年假還剩將近二十天, 這麼早回去也無甚可做, 而開封城對於這個年紀的少年郎而言,吸引力着實大得很。再者叔叔嬸嬸俱都十分不凡,他一年也未必能見一回, 這次就想多待幾日,順便見識一番都城繁華。

牧清輝被弟弟戳破心思,這會兒正有些心煩意亂,而商氏老早就揣了心事, 夫妻兩個眼下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也不知這種狀態能維持多久, 也都怕叫兒子發現端倪, 故而願意將牧植託付在此。

杜瑕和牧清寒他們親自送走了兄嫂侄兒,再看向對方時眼神不免有些複雜, 然後本能的拉住了手。

唉, 誰能想到回遇到這種事情呢?

若是牧清輝就此能放開手倒罷了, 若是不能……

十三歲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紀,總走了父母的牧植絲毫沒有一點離別傷感,反而如巨大多數剛擺脫父母掌控的孩子一般, 難掩興奮的問道:“叔父,侄兒想學射箭!”

杜瑕看着這老大一顆電燈泡,笑道:“怎的,你父親不許你學?”

“可不是!”牧植很是苦惱的點點頭,抱怨道:“父親總說我還小,又說如今也用不着,我就說叔父怎的就學了,他不說話,卻也還是不大同意。”

他不懂爲什麼,牧清寒可是很清楚。

原先他們家亂的很,一羣姨娘、庶子的都不安分,涉及到的鉅額家產爭奪足以叫人鋌而走險,而那時牧清輝年紀尚幼,許多事又千頭萬緒的,不能十分周全,是以牧清寒也不得不學點東西自保。可如今牧清輝只一位夫人,也只有兩位嫡子,家中當真乾淨的不能再幹淨,自然也不捨得叫兒子吃練武的苦。

想到這裡,牧清寒的面色不禁有些黯然。

這會兒還是一位夫人,兩個嫡子,可假如這回的事情處理不好,誰知道日後是個什麼情景呢?

“你如今的年紀不小了,若真想學倒也學得,”牧清寒點了點頭,道:“只是你須得想好了,練武可苦的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夏練三伏冬練三寒,撐得住麼?這會兒你先好好想想,若是想明白了,我便教你,日後也專門打發一個武師傅盯着,若是偷懶可不成,你爹孃求情也無用。”

他說的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果然把牧植嚇住了,滿是稚氣的臉上十分猶豫。

小少年的臉微微泛紅,突然似鵪鶉一般有些蔫兒了,擡腳踩着街邊被風吹過來的炮竹碎屑,小聲道:“多謝叔父,那,那侄兒再想想。”

見原本一個陽光燦爛的兒郎瞬間萎靡了,杜瑕不禁有些心疼,忙上去摸着他的腦袋安慰幾句,又對牧清寒嗔道:“你嚇唬他作甚麼,日後他也未必考武舉的。”

牧清寒低頭看着空空蕩蕩的掌心,越發覺得那小子合該好好調、教一番,於是立即努力忽視心頭一點委屈,爲自己辯白道:“哪裡是嚇他!是他自己說想學武,我也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想當年你我初見之時,我早已練了幾年了,便是讀書再苦再累也沒落下,我又何曾喊過苦,叫過累?”

說到最後,牧大人是真的覺得委屈的狠了,老大一個人看過來的眼神竟也透着幾分受傷。

也沒見你心疼過我,如今他只不過幹嚷兩聲,你便這般……

杜瑕一怔,旋即噗嗤笑出聲,便用另一隻手拉住他,軟聲道:“好好好,是我粗心了,日後也心疼你,今兒親自給你下廚可好?”

牧清寒心中熨帖,極其受用,可卻故意板着臉,又瞥了侄兒一眼,故作正經道:“我豈是那等嬌氣的?莫要拿哄孩子那一套來糊弄我,當着晚輩的面,拉拉扯扯這是作甚。”

杜瑕笑的簡直肚痛,聞言強忍笑意,歪頭看他,作勢要鬆手:“也是,咱們正經走路纔好,莫要拉扯,叫人瞧見也不像話。”

話音剛落,牧清寒卻已經急急忙忙又抓緊了些,理直氣壯道:“怕他們作甚?你我夫妻,親密些纔是正理,卻又礙了誰?”

兩人就這麼手拉手往前走,馬車也不坐,馬也不騎,沒幾步果然遇上幾個年輕女孩兒,見他們這樣大大方方的牽着手,都有些羞紅了臉,可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看,覺得這兩個人瞧着可真是般配,感情也甚好,真是叫人羨慕。

若是日後她們的郎君也願意這般,當真不枉此生。

只是這兩人牽着手便罷了,後頭那個十來歲的少年郎卻是什麼身份?若說是兒子未免太大了些;可若說是兄弟……

這倆人在這些事上很有些我行我素的厚臉皮,倒是昂首挺胸往前走,只是苦了後面拖拖拉拉的牧植,被過往行人看的整個人都要燒起來。

好容易硬着頭皮走了幾步,牧植忙不迭的甩開嬸嬸,飛也似的往家裡跑去了,任憑誰在後面喊也不聽。

牧清寒心中一陣暢快,自覺十分得意,神采飛揚的到了家,便重提方纔妻子說過的要親自下廚的事。

杜瑕笑道:“你還真沒忘吶,也罷,這幾日吃了睡睡了吃,就活動活動。就包餃子吧,也應景兒,想吃什麼餡兒的?”

牧清寒先不急着回答,卻轉頭去問正窩在牆角裝死的侄兒想吃什麼餡兒。

牧植小心翼翼的確認了一番,見自家叔父果然是問自己,立刻覺得有股被關愛的暖流涌上心頭,也來了精神,忙中氣十足道:“肉,蘿蔔羊肉的,蘸料要多多的辣子和香醋!”

牧清寒嗯了聲,轉頭就對杜瑕道:“既如此,那就要筍乾和各色菌子丁兒的素餡兒,清清腸胃。”

牧植目瞪口呆!

杜瑕笑的東倒西歪,又對牧清寒道:“你呀你呀,欺負個孩子作甚?他還小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缺了。”

說着又看向牧植,笑道:“我瞧着你這幾日似乎有些上火,羊肉燥熱,便先不吃那個了吧。可巧前兒得了好大一塊肥牛肉,又有骨湯的凍兒,就用那個包些灌湯的餃兒吧。”

牧植乖巧的點頭,連說謝謝嬸嬸。

杜瑕一抿嘴兒,又道:“不過你叔父說的也有道理,回頭肉餡兒你也莫要多吃,且掂量着來。我再叫人用香醋和香油拌些切得細細的洞子貨的菜葉子,你好歹調劑着吃些。”

有前頭那麼一位坑侄子的叔叔對比着,這樣一位細緻溫柔的嬸嬸是多麼的難能可貴呀!

牧植感激萬分,又問自己能不能幫什麼忙。

“等會兒幫着吃吧。”杜瑕就看向牧清寒,笑道:“你叔叔雖然是武官,可好歹也有文舉功名,左右無事,無論文章時政,你們便隨意探討些吧,也打發時光。”

牧植便又苦了臉。

杜瑕徑直去了廚房,果然先叫人預備了蘿蔔牛肉和筍乾菌丁的兩種餃子餡兒,自己卻先去找了各色菜蔬。

新鮮菜蔬不易保存,洞子貨又極貴,百姓往往將各色蔬菜用鹽巴醃漬了,然後放到地窖裡保存,若無意外,能吃到第二年開春呢。

杜瑕取了些香椿切碎,跟蔥花、雞蛋擱在一處攪勻了,預備等會兒攤成雞蛋菜餅。又把小蔥切的細細的,松花蛋也切一個出來,分別跟老嫩豆腐拌了,弄個陰陽碟,一邊是清清白白的小蔥拌豆腐,一邊是滋味濃厚的皮蛋豆腐,都極其解膩開胃。

還有旁邊耳房專門用來生菜的炕上也出了好些黃豆芽、綠豆芽、蒜苗之類,杜瑕拿了一把綠豆芽,預備等會兒用薑絲和香醋清炒。

說是親自下廚,也沒有真從頭忙到尾的必要,杜瑕指揮着廚房的人和麪、拌餡兒,然後象徵性的捏了幾十個,就洗淨手,問劉嫂子:“還有沒有山楂糕兒?”

劉嫂子想了一回,搖搖頭,道:“現成的糕兒沒了,倒還有不少上好的山楂,品質一流,若是夫人想吃,現做也使得。”

杜瑕剛一點頭,卻又想起來別的,忙笑道:“卻也不必弄那個了,這麼着,我記得前兒熬得山楂醬還有來着,再弄幾個山藥泥來,濃濃澆幾勺,比山楂糕兒更好呢。”

今年開封郊外的山楂極好,個頭大又渾圓,肉厚核小,杜瑕便叫人買了許多,或是做糕兒,或是熬果子漿,或是做成鮮豔紅亮粘稠滑膩的果醬,都十分開胃。

一會兒餃子得了,牧植吃的眉開眼笑,又連吃了三個山藥山楂泥,最後牙都酸倒了,牧清寒看的哈哈大笑,一點兒爲人叔父的慈善和氣都沒有。

杜瑕看的無奈,而牧清寒卻很理直氣壯:“說是叔侄,可我也不過才大那小子十歲,如今也才二十出頭,難不成偏要做的老氣橫秋纔好?”

杜瑕笑着推了他一把,斜眼調笑道:“罷罷罷,這是誰家少年郎,正是風華正茂好時候,又生的這般風流俊俏,眉目多情,我只瞧了一眼呀,就再也看不下去旁人,跟我家去可好?”

夫妻關係想要保持長時間的穩定熱烈,自然也得有點羞羞的小情趣,在這一點上,顯然這對年輕的夫妻都頗有天分,且技術日益精進……

那頭牧植正端着一碗普洱茶吃,結果一擡頭就見叔叔嬸嬸兩個人又在另一頭旁若無人的說笑,登時就覺堵得慌。

左右沒人在意,他便放了茶盞,溜達達出門去,在廊下欄杆上坐了。

正巧於猛過來回話,見了就行禮,又笑着問道:“小爺怎的在這裡坐着?雖不颳風了,可還冷着呢,別凍壞了。”

牧植哎了聲,幽幽嘆了口氣,道:“覺得自己礙眼呢。”

“什麼眼?”他說的聲音不高,於猛一個沒聽清,便想細問。

“沒什麼,”牧植笑了笑,又問於猛:“於大哥,你也是自小學武的?幾歲開始的,可累不累?”

“早忘了,”於猛撓撓頭,憨笑道:“其實原本也沒正經學過,就是我家窮呢,也沒個出路,就橫了心去鏢局討口飯吃,鏢頭仁義,見我有把好力氣,便叫跟着鏢局的教頭習武,這才練起來的。苦不苦的,像我們這種人哪裡說得清呢?吃得飽穿得暖,也就不覺得苦了。”

牧植聽得心尖兒發顫,又纏着他問了一回當年走江湖的事兒,很快便又熱血沸騰起來,直叫道:“真叫人心馳神往,我若是也能跟着走一回,也就妥了。”

“小少爺說笑呢,莫要只瞧見光鮮,瞧不見兇險。”於猛忙道:“可不敢亂跑,那都是刀頭舔血的買賣,腦袋別在褲腰上,說什麼時候沒也就沒了,多少人一出去就再也沒回來?譬如我那哥子……”

縱然已經過去好幾年,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如今再說起去世的於威,於猛還是有些心頭泛酸。

只是牧清寒夫妻待他們不薄,他生怕這位不識人間疾苦的小少爺出去惹禍,這纔不惜自揭傷疤。

牧植這幾年差不多就是聽着自家叔叔嬸嬸的傳說長大的,對於猛兄弟的事情也有所耳聞,見狀也知道自己孟浪了,連忙起身,拱手道歉。

於猛自然不會怪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誰不是這般?一心向往什麼所謂的江湖,夢想交三五過命兄弟,迎着落日縱馬馳騁,在刀光劍影中揮灑自己的血性。

可卻很少有人知道,也許那三五過命兄弟要經歷三五百的小人也未必能遇到,縱馬馳騁時只有灰頭土臉、飢腸轆轆,而想要穿透刀光劍影,更多的還是奪命逃亡……

什麼風流,什麼瀟灑,什麼縱橫無疆,那些大多隻能在睡夢中相見,更多更現實的卻只有飢寒交迫、囊中羞澀和生離死別。

牧植慎重思考了兩天,最終還是決定要習武。

不一定非要考武舉,可是他覺得既然是男兒,說不得要強身健體,即便不能保家衛國,也要練得骨骼健壯,能夠爲家人遮風擋雨。若是一派羸弱,又像什麼話!

若是他來日能入公家開辦的府學,自然有專業教授引導練習騎射等六藝,可牧植卻沒有那般強大的自信,能如叔父一般成爲十四歲的年輕秀才,只好先自己練着。

牧清寒應了,親自教他拉弓射箭,結果不過第二天,牧植的胳膊就腫了。

“這孩子也忒弱了些,”牧清寒原以爲他是裝的,藉機逃脫練習,哪知脫了衣裳一看才知道竟是真的,不由得既心疼又不滿,只得將今日訓練量減半,回房之後又忍不住對杜瑕抱怨道,“我八歲時候就已經能穩穩拉開這麼沉的弓了,他如今都十三了,只練了一個時辰竟就傷着了,再這麼下去,當真要如那些腐儒一般手無縛雞之力了!”

杜瑕對這個結果也有些驚訝,嘆了口氣又勸道:“你也莫要動氣,大哥也是因你們都吃過了苦,不想叫他再難做,不免溺愛了些。”

原本看着牧植也長得高高大大的,瞧着身板挺能唬人,誰知道竟然外強中乾!

照後世的說法,這小子就是肌肉含量太低,看着似乎比牧清寒還壯一圈,可全是鬆鬆的小肉肉,哪裡像牧清寒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盡是些硬邦邦又線條流暢的肌肉!

牧清寒嗯了聲,皺眉道:“既這麼着,讀書還在其次,我反倒要先督促他煉體了。若再這麼下去,即便他書讀得再好,也熬不下考試,非得在考場裡頭暈倒了!”

想了會兒,他竟又道:“此事須得認真辦,索性他也不要回濟南府了,就留在開封,這裡頗有幾所上佳私學,如何比不得濟南府?左右我這三五年也離不得開封,就叫他在此間讀書,提早開了眼界,也學些個待人接物,我也好時常考校他的學問和武藝,省的兄嫂溺愛,再叫他耽擱了。”

杜瑕不曾想他轉眼就做了這麼個決定,雖意外,卻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只是到底是人家的孩子,若是一聲不響就這麼留下了也不是個事兒。

“是不是跟大哥他們商議一下?”

“有甚可商議的,”牧清寒這會兒對自家大哥的意見有些大,又擰着眉頭道:“如今他連自己那頭的事兒都要顧不過來了,滿是漏子,還有商會裡的一大攤子事兒,如何能再照看植兒?事關植兒前程,便是他不樂意,此事也得這麼辦!”

牧清輝的意思是先緊着兩個兒子讀書,若是能正經中舉做官自然好,若是實在沒那個天分,日後接了商號也不遲。再不濟,他多少還能撐幾十載,到時直接交給孫子也不礙事。可既然決定要走科舉的路子,眼下牧清輝的教導方法實在有很大問題,讓牧清寒看不下去。

杜瑕聽後,點點頭,又道:“你說的很是,不過好歹寫封信叫人捎回去吧。”

牧清寒想了一回,到底聽了勸,點頭道:“也罷,你幫我取了紙筆來,我這就修書一封,叫人即刻快馬加鞭送去濟南府。”

稍後,牧清寒果然寫了一封親筆信,次日一大早就叫人快馬送往濟南府。

卻說牧清輝收到信之後呆了半晌,面色複雜,弄的商氏還以爲牧植出了什麼意外,嚇得臉都白了,劈手奪過信來就看,結果一看是小叔留長子在開封就學,這才鬆了口氣。

兩人都一時無話,良久,牧清輝纔有些不大自在的說道:“二弟也真是的,事先也不同我說一聲兒。”

商氏卻冷笑一聲,道:“我覺着倒好,小叔和我那妹子都是穩妥人,且如今又得了聖人、太后和九公主的青眼,前途且遠着呢!植兒跟着他們是多少人眼紅都眼紅不來的。”

牧清輝聽着這話不像,語氣也怪得很,眉頭微皺,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們穩妥,我就不穩妥了?”

商氏也不理他,丟開信紙,徑直出去了,叫了貼身丫頭道:“你趕緊去把大少爺的一應衣裳用具都包起來,再有那些常看的書,常用的文房俱都包了。對了,再去賬房上取三千銀票,一併封個箱子,等會兒我寫一封短信,都交與來人帶去。”

那丫頭應了一聲,並不多問,轉身就快步去了,十分麻利。

牧清輝倒也知道兒子能跟着弟弟遠比留在濟南府更容易有出息,其實心裡是極願意的,只是因前頭剛出了那樂妓的事兒,這會兒弟弟竟然立刻就把兒子扣下了,如此雷厲風行,總讓他這個當哥哥的有些不得勁,覺得好像是嫌棄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生怕帶累壞了兒子一樣。

他在屋內抱怨幾句,卻見商氏只忙活自己的,壓根兒沒聽,只好也走過去,又擡高聲音道:“前頭那些倒罷了,銀子又算怎麼回事?別弄得見外了。”

由銀錢、米糧、布帛等組成的正五品京城武官的俸祿頗高,算上弟妹那個命婦的同等俸祿,已經很能養家餬口。再者他們兩人名下都有田莊商鋪,月月有進項,季季有產出,弟妹賣書貌似也賺的頗多,還有那什麼輕襖的,還都不用納稅,兩人各項加起來,一年少說跑不出三萬銀子,這幾年很攢了些。如今又是主動看在情分上照顧侄兒,人家還真未必就瞧得上這些黃白之物。

商氏頗不耐煩的瞧了他一眼,語速飛快,沒什麼感情的說道:“讀書本就是一項大開銷,又是小叔親自操持,莫說三千兩,便是三萬兩也不嫌多。小叔他們自然不缺錢花,可常言道親兄弟明算賬,植兒說不得就在那裡待上幾年,若真白吃白喝,便是小叔他們大度不在意,難不成你就心安理得?”

早些年兄弟兩個沒分家的時候也就罷了,一鍋裡吃飯,誰多花誰少花都不大在意,可如今各自都成家立業了,且小叔還在官場,上下內外豈不是要打點的?花錢的地方數都數不過來!自己家旁的沒有,就是銀子多,若連這個都不幫忙考慮到,便是原先兩邊感情再深,長年累月的也能給磨沒了。

這三千是這回送的,等日後逢年過節,自己就算不方便直接送銀子,說不得也得挑些好東西緊趕着送過去。

旁的不提,光是人家肯勞心費力的教導自己的兒子,這千金難換的恩情就得記着。

她說的在理,可牧清輝總覺得不管是語氣還是眼神都很怪,便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怎的了?”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商氏只覺心頭一股怒火砰的炸開,帶要發作,卻又覺得不值當的,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我怎的了,老爺不知道?哼,我好得很,老爺怕也是好得很呢!”

說完,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牧清輝本能的要追上去,可剛邁出一步,卻突然猛地打了個寒顫,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測涌上心頭:

她,她該不會知道了吧?

是二弟同她說了?不,不可能呀,兩人根本沒有單獨見面的機會。

那麼是弟妹?貌似,也不大可能……

是了,她素來是個精明人,便是覺察到什麼蛛絲馬跡也並非不可能,就好比二弟不也是察覺出異常才同自己說的麼?

想到這裡,牧清輝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乾了,整個人虛脫一般蹲在一旁的椅子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虛空。

他的口舌發乾,心跳如雷,雙手也隱隱失了溫度,腦袋裡有無數念頭無數想法飛馳而過,又殺氣騰騰的折返回來,在裡頭殺作一團,只鬧得如同亂麻一般糾纏不清。

她,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是我對不起她。

可,可她爲什麼不說?爲什麼不問我?

是了,是我對不起她在先,她能怎麼問呢?

可我,可我……

牧清輝望着商氏離去的方向,久久不曾動彈一下。

那裡早已沒了人影,而他也覺得好像有什麼極度珍貴的東西,也消失了,再也回不來……

********

牧植最初還不知道在自己咬牙忍痛繼續練習射箭的時候,就已經被定下來未來幾年的“歸宿”,還是他估摸着差不多該準備回濟南,去跟牧清寒告別時,就被對方丟過來的一句話砸暈了:

“不必收拾了,我已在開封給你找好學堂,三日後你便去上學。你原先用慣的東西還在路上,不必等,你嬸嬸已經都與你準備好新的了。”

牧植眨巴眨巴眼睛,有點回不過神,傻乎乎的問道:“叔叔,您說什麼?侄兒可能沒大聽清。”

牧清寒把手中看了一半的書籍丟到桌上,像說今兒中午咱們吃包子一樣輕飄飄道:“這幾日我也把你的底子摸透了,君子六藝自不必說,便是功課也差了一大截,許多書讀的並不好,這樣下去還了得?我已同你爹媽說了,這幾年你就先留在開封上學,也不必急着下場,且先磨一磨。”

頓了下又道:“那書院是我用心挑過的,幾位先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在北郊內城,平時就住在學裡,半月得一日假……我說的話,你可都聽清了?”

牧植已經有些傻眼,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爲什麼會發展到眼下這個地步!

自己不過是同爹孃一起來走親戚的,看看叔叔嬸嬸什麼的,怎麼就給留下了呢?怎麼就回不去了呢?

聽這個樣子,似乎少說也要在開封留幾年!

他從出生長到這麼大,莫說出濟南府,便是連離開家的日子都沒有過一回,如今驟然聽聞往後幾年都要孤身在外了……雖然是在叔叔嬸嬸家,可,可畢竟不是爹孃呀!

十三歲的少年頓時又有了一種被拋棄的苦楚,眼看着一張小臉兒都垮了,兩隻手十分不安的抓着衣襬,想說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見他這副模樣,牧清寒越發不喜,眉頭也緊緊皺起來,不悅道:“怎得,前兒是誰說大丈夫志在四方,還說要出去江湖歷險的,嗯?這回連在這裡上學都怕了不成?我同你嬸嬸難不成還能吃了你?”

越看越不像話,這算個什麼樣子!

自己八歲就出去外地求學了,莫說什麼叔叔嬸嬸,當真是連個認識的人都沒得,更無人能與自己撐腰。後來又遠赴青州。等到了十三歲,都要準備下場了,可你瞧瞧這個小子,當真是給養壞了!

叔叔的性子一貫冷清些,可也從未這般不苟言笑,牧植越發惶恐,又對外來的日子有些茫然,最後乾脆就給轟了出來。

小少年呆呆的站在廊下,忽然就有了一種“天下之大,何處容身”的蒼涼感。

“哎呀你這孩子,我到處都找不見你,怎的大衣裳不穿就立在風口裡?”

正呆立間,就聽一道柔和的嗓音傳來,簡直如同冬日裡的一股暖流涌入心田,牧植本能的朝那邊看去,見是嬸嬸,頓時如同流落在外的小奶狗看到親人一般委屈起來。

“嬸嬸!”

杜瑕卻噗嗤就笑了,她如何猜不到這小子這般作態的緣由?只是牧清寒可能對旁人略有些冷硬了,可待這個侄子實在沒的說,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想是這小子剛得到消息驚呆了。

牧植確實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住了,等晚間回過神來,也就沒什麼牴觸的心思了。

叔叔嬸嬸待他沒的說,且求學也是正事,他自懂得。再說也不是從今往後都見不到爹孃了,日後逢年過節要麼他們來,要麼自己家去,照樣團圓。

略低沉了兩日之後,牧植就乖乖去開封北郊那所私學報了道,正式開啓了求學生涯。

下江南的張鐸還沒有消息傳回來,牧清寒在等待中等來了自己的調令:

去原職,升爲開封北郊禁軍第三軍正四品軍都指揮使,轄下五營共計兩千五百人。

同時,盧昭亦去原職,調爲同北郊第三軍都頭,轄下一百人。

這就是正經科舉出身的好處了,起點高的需要那些半路出家的人仰望,而且即便心裡不服,可嘴上卻沒人能挑出什麼錯兒來。

如今牧清寒也纔不過二十四歲,他就已經官居四品,在一衆同等級官員中,他着實年輕的嚇人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正常的,因爲這傢伙不光是武舉狀元,竟還有個文舉舉人的功名,若是聖人不給他這般高的官職,那纔是不正常哩!

都說四品是分水嶺,多少人出生入死大半輩子都未必能混到這個位置,可牧清寒如今才二十四歲就已經將其收入囊中,未來還有漫長的幾十年,踏入三品之列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可接到聖旨的牧清寒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因爲聖人對盧昭的安排,很明顯是存了點兒離間的心思。

兩人是同科,又是好友,當初一個狀元一個進士的差距已經足夠懸殊,如今幾年過去了,非但沒能拉近,反而越發大了:

軍都指揮使和都頭,其中相差何止天地!

非但如此,聖人竟還將他們二人安排在同一軍中,直接叫自己做了盧昭的上司,竟還隔了好幾級!如此天長日久的,莫說心胸狹隘者,便是原本親近的好友,只怕也要生出些嫌隙來了。

牧清寒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找盧昭說些什麼,那頭卻已經先一步送了一封信,雪白的信紙上只有墨跡淋漓的一行大字:

“我信你,莫多想!”

只有六個字,牧清寒卻盯着足足看了小半個時辰,就連杜瑕什麼時候過來了都沒覺察到。

杜瑕順着他的手往紙上看了一回,也是沉默無言,良久才嘆道:“盧大哥當真是難得灑脫男兒,端的真君子。”

牧清寒回神,苦笑一聲,將那信紙往蠟燭上點着了,親眼看它化成灰才嘆息道:“卻是苦了他。”

以盧昭的才幹爲人,當個指揮使也足夠勝任,如今卻只落得區區一個都頭,怕不是侮辱!

杜瑕也覺得十分不忍心,又不免暗中抱怨,聖人此舉未免有些太過下作了。

莫非真是年紀越大,心眼兒越小?你已經將人家的兒子兒媳壓在京城做人質,怕是插翅也難飛,便是優待一些又如何?偏偏弄到這般田地,真不怕什麼時候惹惱了盧老將軍?

這個念頭一出,杜瑕登時就被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一張嘴,竟呆了幾絲顫音,道:“莫非,莫非聖人是故意的,意在逼反盧老將軍,他好名正言順的絞殺、清理?”

牧清寒也被她這種猜測驚了一跳,沉吟一回,還是緩緩搖頭,道:“我覺得應當不至於吧,若真想逼反,還有許多更爲隱蔽更爲便捷有效的法子,卻是沒必要做的這樣明晃晃的惹眼。”

聽他這麼說,杜瑕才稍微放下心來,只是對聖人的不滿卻更上一層。

過了會兒,牧清寒又道:“對了,眼前卻有另一樁事須得同你商議。”

原來如今開封城內外東南西北分別各駐紮着八軍兩萬,共計八萬禁軍,牧清寒被分到的第三軍同第一二四五軍都在北郊山上,距離如今他們家所在的房子不遠不近,騎馬一個來回也要大半個時辰,而練兵卻也要早出晚歸。如此一來,若不搬家,牧清寒恐怕每天都要吃睡不安,夫妻二人恐怕也沒什麼時間聯絡感情;可若是搬家,住到軍營地家屬院,各方面條件定然沒法同城內相比,他又覺得有些委屈了妻子。

杜瑕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聽了這話反而笑了,道:“這有什麼,我自然要與你同去的,難不成要做異地夫妻?左右都是開封轄下,苦能苦到哪裡去?這樣你出入也便宜,你我也能輕快說話。若你什麼時候忙了,或是我在城外待的煩了,反正咱們這頭也有房子,或是直接回孃家,我想回來住也就回來了,坐車也不過一個時辰,怕什麼?”

見她絲毫不顯得勉強,牧清寒忍不住摟着她親了一口,又道:“如此最好,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也不願意委屈你,若你想留下,我日日往來倒也不難;可既然你願意同我去,那當真最好不過了。”

杜瑕聽了就捶了他一把,又笑道:“什麼有主意,也不至於在這上頭拿主意,不然倒顯得我多麼矯情似的。趕明兒你若鎮守邊關,我自然也二話不說跟着的,這又怕什麼?你呀你,真是該擔心的不擔心,也不怕給人笑話。”

牧清寒摟的更緊了,聞言也笑了幾聲,胸膛劇烈震動,完了也自我打趣道:“除了你,我當真是沒人在怕的,能逗你笑一笑,倒也是我的功勞了。”

兩人笑了一陣,卻聽杜瑕又道:“哎呀,卻忘了植兒,他半月家來一趟可怎麼着?”

牧清寒滿不在乎道:“他也那麼大的人了,趕明兒也就娶媳婦了,你還擔心個甚。再說城中宅子還在呢,他自去歇息便是。若實在有什麼事,便是來北郊軍營也使得,報了名上來,誰還不許他進怎的?”

這都什麼呀,杜瑕直接噴笑出聲,覺得牧植這孩子攤上這樣的叔父……其實也挺不靠譜的。

什麼宅子還在,當人家無家可歸呢還是掏不起住店的錢?便是學裡也許學子留宿呢,人家之所以來家,不就是因爲他們這一對叔叔嬸嬸在麼?若是你都不住在那兒了,人家巴巴兒的跑去幹嘛?睡空房子麼?!

“聽你說的什麼話,”她快要被笑壞了,道:“你見哪個學子有事兒沒事兒往軍營跑的?當初你既主動強留了人家在開封,好歹也是做叔父的,沒得這會兒又要撒手不管了。這麼着,若是我得空呢,就半月家來一趟,也看看哥哥嫂子和爹孃他們,順便採買些東西,走動走動,也看看他;若是不得空呢,只好委屈他一番,叫他去那頭也就是了。”

牧清寒聽她安排的很好,自然沒話說,不過還是有些酸溜溜的,又叫杜瑕笑了許久。

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一百零九章第二十八章第九十七章 【寶寶】第一百章第九十章 【輕鬆】第一百二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一百二十五章第八十九章第一百二十章第三十章第九十章 【輕鬆】第四十三章第十四章第九十三章第十章第六十一章第二十一章第一百一十九章第九十一章第三十八章第五十四章第八十二章第四十六章第一百二十章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九十五章第十一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結局】第一百三十一章第六章第一百二十一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零四章第一百二十九章第六十一章第一百一十五章第八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一章第二十一章第六十六章第七十一章第十八章第四十章第一百一十九章第一百二十三章第九章第五十五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七十五章第五十六章第一百零九章第八十一章第七十二章第七十八章第七十九章第九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九十二章第二章第一百零三章第三十二章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八十九章第一百一十七章第二十九章第五章第三十四章第七十六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三章第六十六章第三十五章第三十二章第六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三十八章第五十九章第二十六章第七十九章第三十五章第六十五章第一百二十二章第四十一章第七十八章第九十章 【輕鬆】第九十六章第七十一章第五十九章第七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一百零九章第二十八章第九十七章 【寶寶】第一百章第九十章 【輕鬆】第一百二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一百二十五章第八十九章第一百二十章第三十章第九十章 【輕鬆】第四十三章第十四章第九十三章第十章第六十一章第二十一章第一百一十九章第九十一章第三十八章第五十四章第八十二章第四十六章第一百二十章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九十五章第十一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結局】第一百三十一章第六章第一百二十一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零四章第一百二十九章第六十一章第一百一十五章第八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一章第二十一章第六十六章第七十一章第十八章第四十章第一百一十九章第一百二十三章第九章第五十五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七十五章第五十六章第一百零九章第八十一章第七十二章第七十八章第七十九章第九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九十二章第二章第一百零三章第三十二章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八十九章第一百一十七章第二十九章第五章第三十四章第七十六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三章第六十六章第三十五章第三十二章第六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三十八章第五十九章第二十六章第七十九章第三十五章第六十五章第一百二十二章第四十一章第七十八章第九十章 【輕鬆】第九十六章第七十一章第五十九章第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