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之前杜瑕給牧家回禮, 不光送了牧清輝幾尊威武的神獸、猛獸、瑞獸羊毛氈相, 考慮到他的妻兒, 也送了些略柔美的,像是狐狸、梅花鹿、貓兒狗兒等物, 或自己玩兒, 或送人都很好。

說起這個, 商氏就歡喜起來, 拉着她的手道:“瞧我這記性,你不說我倒忘了,當真極好, 竟是你自己做的?聽小叔說你又讀書識字,還會作詩,見識絲毫不遜色男兒……”

話音未落,杜瑕就忙擺手道:“快別說這話, 不過自己弄着玩兒的, 我哥哥他們也不嫌棄跟我一塊胡鬧罷了, 什麼作詩的, 說出去沒得叫人笑話。”

兩人說說笑笑,也不覺得道路漫長, 外頭小廝提醒的時候, 竟還有些意猶未盡。

冬日天寒, 山上積雪不易融化,前兒好容易飄了一點薄雪也都凍了起來,路面不免溼滑, 可商氏竟也不用人攙扶,自己走的穩穩當當。

她還囑咐人照顧杜瑕,哪知見杜瑕也十分麻利,便笑了:“好好,這纔好呢,我就知道你不是個俗人。”

說話間有另外幾名女眷從她們身邊經過,商氏便停住話頭,待對方過去了才衝杜瑕略撇嘴道:“我最不耐煩跟那些人來往,風吹似的嬌弱,連個路也不能自己走,非要幾個人攙着,這纔多大年紀就這樣了?若等到五七十歲,豈不是動都不能動了?怕不是一個活死人,卻又有什麼趣兒!”

此等言論卻是犀利,杜瑕捧腹大笑,走的歪歪斜斜。

卻見商氏走了幾步又憤憤道:“你聽說沒?這兩年不知打從哪兒興起一股歪風邪氣,竟叫女人纏足!且有不少人追捧,我聽了只欲作嘔!便是你哥哥也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杜瑕一怔,駭然道:“竟有這樣的事?!”

她原先還慶幸來着,這裡竟然沒有纏足的風俗,當真是女子之幸,沒成想暗中竟也已經悄然滋生……

也許是碧潭村和陳安縣都太小了,人們普遍生活艱辛,便是女子也要承擔起一小半養家餬口的重擔,若是纏足,不管做什麼都不利落,故而不曾有此事。

“真是沒天理沒人論的!”杜瑕勃然大怒道:“都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便是須發都不忍心輕易割捨,如何又要自殘肢體?!何其荒謬!在這種事情上興風作浪的人,豈不是自打嘴巴?”

“正是呢!”商氏一拍巴掌道:“到底是讀過書的,說的就是好,我只氣憤,卻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她又嘆了口氣道:“前兒我與你大哥說話時還氣呢,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當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心疼尚且來不及,哪裡來的狼心狗肺的爹媽,竟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折斷手腳!”

她與牧清輝暫時沒有女兒,可偶爾說起來,也都無限神往,又時常說笑,道若是有了女兒,必要打從出生起就攢嫁妝,千嬌萬寵,不讓她吃一點兒苦,遭一絲兒罪。再擇一個天下最好的男兒做夫婿,屆時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將她嫁出去。若是沒得十全十美中意的好男兒,便是一輩子不嫁,他們也必然叫女兒快活一生,無憂無慮。

故而夫妻二人乍一聽說竟當真有人狠心將好好的姑娘摧殘了的時候,都不敢相信。

杜瑕半晌無言,嘆息道:“說不得便是那一干黑了心、扭曲了心的,只想叫女子都諸事做不得主,淪爲那一等玩物,由着他們戲耍罷了!”

商氏亦點頭道:“這就是了,我聽外頭的人說,此等論調便是一起子讀書讀傻了的酸腐文人提出來的,說什麼男子爲乾,女子爲坤,乾天坤地,女子合該順從……”

兩人邊走邊說,直將這些個破爛事兒都揪出來批判一通,說的口乾舌燥,並暗中慶幸自家兄弟不是那等雜碎。

稍後到了廟裡,兩人先去上香,商氏添了厚厚香油錢,青山寺的和尚便十分恭敬。稍後主持方丈也親自出來接待,又給了極好的話,說她們二人都是有福氣的云云。

商氏笑道:“多謝方丈吉言,只今日我們卻想好好賞一回紅梅,中午便在這裡吃飯。”

方丈十分上道,聞言唸了聲佛,笑的慈眉善目:“兩位女檀越自去便是,午時自有小沙彌領二位去後頭廂房用膳、休息。”

爲了儘可能多的招攬信衆,各地的佛寺也十分拼命,每到一年中幾大年節,都要於各處施捨粥米,又派機靈可親的小和尚或是在山下,或是直接入城,四處分發糖塊、果品,故而今日寺廟內外都人頭攢動,其中不乏衣衫襤褸者。

商氏與杜瑕見後不免唏噓,商氏又嘆道:“這兩年氣候不定,聽說地裡頭的收成也越發不好了,刨去租子、賦稅,下剩的竟很難維持生計……”

杜瑕也點頭:“可不是,便是我家那幾座山上,需水並不大多的果樹也明顯減產了,地裡莊家指不定如何呢!”

兩人又議論一回生計與市面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營生,也就到了山腳下。

她們都身手靈便,只各帶了一個丫頭,在一衆前呼後擁的太太姑娘們中間當真是一股清流。

兩人吭哧吭哧爬山,不過一盞茶時間,竟是那兩個丫頭先亂了氣息。

商氏嗤笑出聲,對自己的丫頭道:“瞧瞧,素日你道白跟了我了,這點路都走不了。”

那丫頭熱的頭上都出了汗,聞言陪笑道:“太太好腳力,只奴婢卻也還能爬,不過今兒穿的厚了些,邁不開腿罷了。”

商氏就笑罵她耍嘴,也叉腰往四周環視,但見周圍只餘黑的白的石頭,又有無數枯樹殘枝,雖淒涼,卻也必有一番滋味,況且連帶着空氣都清冽許多。大口呼吸幾次,便覺心曠神怡,十分暢快。

她又對杜瑕笑道:“你說,若是咱們也裹了腳,莫說爬山了,怕是路都走不得,如何能見這般景緻?”

一行人便繼續爬,到了中途亭子裡稍事休息,之後一鼓作氣登頂,眼前便是梅林。

但見羣山之中,果然長着無數梅樹,或紅或白,成片成片的分散在山裡,隨着山勢不斷起伏。

那山石俱是黑灰色的,如今草木都枯了,只剩下不多的松柏依舊泛着些許綠意,又有這梅花,真是別樣生機。

杜瑕看的癡了,突然一陣風襲來,便有清幽的梅香。

“真是好景!”

她由衷讚歎道。

陳安縣方家萬家也有幾株梅樹,但一來不如這個多,二來也是精心修剪過的,諸多匠氣,不如這個合了天然的野趣,枝幹遒勁,樹皮多皴裂,雖不夠貌美,可自有勃勃生機。

見她面上喜悅不似作僞,商氏也深吸幾口氣,笑道:“只可惜這兩年雨雪極少,不然等它結結實實捂幾場鵝毛大雪下來,鋪蓋了漫山遍野,俱是銀裝素裹,到時雪映紅梅,那纔是真好看。”

杜瑕順着她說了想了一回,點頭:“必然是極好看的,可惜我沒福了。”

商氏噗嗤一樂,斜眼瞅她:“怎得沒福?日後嫁到這裡來,還怕沒人陪着你看?”

杜瑕面上一紅,轉過身去,啐道:“真是沒個正經。”

她們兩個認識時間雖短,可都不是扭捏的,既然性格相投,將來又是一家,也很放得開。

兩人鬧了一陣,沿着山中羊腸小道好好欣賞一回,商氏又催着杜瑕背了兩首梅花詩,也說好得很。

約莫走走停停一個多時辰,衆人都乏了,這就下山去。

到了山門口,果然已經有個小沙彌候在那裡,見了商氏便上前稽首,道:“方丈叫我在這裡恭候二位女檀越。”

商氏與杜瑕都還禮,道:“有勞。”

小沙彌帶着她們在山中兜兜轉轉,抄近路下去,又去了廂房。剩下的丫頭小廝早已備好了熱水,商氏與杜瑕都淨面,重新梳理,又換了衣裳。

少頃,外頭已經送進來熱乎乎一桌素齋,有那素蒸鴨,玉灌肺,假煎肉,清炒麪筋,蘿蔔湯,另有野菜乾兒蒸的素饅頭。

素蒸鴨便是一枚蒸葫蘆,也不知事先做了何種處理,竟沒有一般葫蘆的邪氣,很是清新爽口。玉灌肺是用真粉、油餅、芝麻、松子、核桃等幾樣乾果一同加了飴糖與少許紅曲,和了末,反覆上鍋蒸熟後修整成動物肺臟的模樣。

至於假煎肉,則是混了瓠瓜和麩切成薄片,再加上各家自己配置的調料,與其他蔥、椒等物煎炒,俱都十分費工夫。

杜瑕每樣都嚐了幾口,確實好吃。

她最愛野菜包子,又剛爬了山,着實又累又餓,竟一口氣吃了兩個,回過神來還有些不好意思。

商氏見了卻分外歡喜,連問她飽沒飽,是否還要再用些。

她是真心歡喜的,因爲在她看來,這種爽利不造作的姑娘纔是好姑娘,能吃是福!左右他們家有的是銀子,吃才能吃多少?身體康健了日後也好生養不是?

不然都跟那些嬌滴滴的姑娘似的,自己連個路都走不穩當,出入需得有人攙扶,更別提爬山了,她纔不愛搭理!

吃飽喝足又休息好了之後,兩人又去後山欣賞一回,稍後杜瑕還跟寺裡借了紙筆,趁着興頭上,畫了許多寒梅圖,其中有幾幅還是聽商氏口頭描繪後,畫了雪映紅梅,都很好看。

商氏愛得不行,一口氣要了三四張,說回去就請高手裱糊起來。

她笑眯眯欣賞一回,又趣道:“哎呦呦,這可是了不得,日後你同小叔琴瑟和鳴,讀書寫字、舞刀耍棒,再者彈琴作畫的,當真美死了!”

接連幾天,商氏都帶着杜瑕到處遊玩,真正叫她見識了諸多好吃的好玩的,偶爾還把阿壯帶上。

這小娃娃膽子極大,又愛動彈,不幾日就同杜瑕混熟了,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只愛膩着她玩。

因這麼着,牧家雖未廣而告之,然有心人都知道商氏進來總帶着一個小姑娘各處出入,十分親暱。後頭再一打聽,便傳出話來說是杜秀才的嫡親妹子,正是那同牧秀才訂了親的……

*****

十天很快過去,杜瑕一家這就要回去了。

商氏十分不捨,拉着杜瑕的手道:“何必這樣快?不若你們孃兒倆且留在這裡多耍幾天,眼見着要開春了,屆時大明湖畔綠柳如蔭,鮮花爛漫,草長鶯飛,當真是好個景緻。你好容易來一遭兒,若不親眼見了,豈不可惜?”

說着,她又捏了捏兒子的小手,笑道:“快幫娘說和說和。”

阿壯雖不大清楚孃親說的什麼,只他也確實喜歡這個溫柔和氣的漂亮姐姐,也就樂呵呵道:“留下罷,姐姐!”

杜瑕噗嗤一笑,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兒,遺憾道:“實在是不能。”

小小孩兒的便已不喜歡分離,見狀也微微嘟了嘴巴,鼓起圓潤的腮幫子。

杜瑕伸手抱了他,耐心解釋道:“阿壯喜不喜歡爹?喜不喜歡娘?”

阿壯想也不想便點頭,大聲道:“喜歡!”

“那是不是想時刻同他們在一處?”

點頭。

“這便是了,”杜瑕笑道:“阿壯想跟着爹孃,我也想呀。”

阿壯愣了下,便不說話了,只是有點悶悶的,過了會兒才小聲道:“再來呀。”

這回杜瑕和商氏等人俱都笑出聲,點頭:“好。”

來的時候兩輛車塞得滿滿當當,回去的時候也沒空着,除卻好些給親朋好友帶的禮物之外,更有許多牧家人的回禮,又有好些陳安縣見不到的好書並上等筆墨紙硯。

王氏見了就笑:“當真不像個姑娘家,逛了一圈省府,竟連個首飾啊衣裳料子也不看,只買了這些。”

雖是抱怨的話,可只看她面上的笑意就知道,她心中必然也是極其得意的。畢竟在這個時候讀書實在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揚的好事,更別提是女孩兒家,說出去也極有面子的。

大城市就是不同,不僅各類書籍應有盡有,甚至因爲印刷量大、更新換代很快,不少書的價格也都比下面小城鎮便宜一點,因此杜瑕收穫頗豐,帶着的幾百銀票幾乎花個一乾二淨。

她將那些新書翻看一遍,自覺十分滿足,聽了王氏的話也笑着答道:“我們哪裡還需買衣料!不說來之前家裡那些,這回牧家的回禮中就有三成是衣料、毛皮,就咱們幾口人,又哪裡用得完!”

王氏嗔道:“我又哪裡要買,不過說一嘴罷了。”

杜河只看着妻女說笑,也不插嘴,自在一旁樂呵,又小心翼翼的碰碰那些文房,感嘆一回,臉上的皺紋也跟着泛出喜意。

不怪他高興,這個年過的實在好。

先不說他們見識了省府繁華,難得也見了未來姑爺的家人,見他們果然中意女兒,待她極好,杜河這一顆心也纔算是徹底放下來。

在玩樂之餘,杜河也悄悄打探了當地房價並其他諸般消耗,又親自去看了幾回,雖意料之中的被唬了一跳,可好歹心中有數……

一路奔波不必細說,回到陳安縣後,一家三口說不得又要休息一夜,次日杜河照例去酒樓開工,也帶些禮物送人。王氏原本要拉着杜瑕在家整理帶回來的一車東西,哪知方媛那頭得知她剛從省府回來,十分期盼,勉強忍耐一日,今兒一大早就派人來請,說不得要走一遭。

正好杜瑕也有不少禮物要送,都是提前分好了,貼了標籤的,當即叫小燕跟着,立刻就走。

上車之後,杜瑕對王能道:“先去肖知縣家吧。”

昨兒剛一回來,她就叫人去遞了帖子,說好了是今兒去拜訪的,於情於理,她也得先去元夫人那裡露個臉兒。

前後將近一個月不見,元夫人和肖雲倒也怪想她的,再次見面不免又是好一通寒暄。

杜瑕又將從濟南府帶回來的上等布料、手串、胭脂水粉等物奉上,只說並不值什麼,不過是個意思罷了。

原先肖知縣中舉時,元夫人也曾託人專門給杜瑕捎了東西,這回見她轉頭送自己,一時也是有些感慨。

倒是肖雲聽杜瑕說起青山寺的素齋,嘖嘖稱奇,只說自己從沒聽過,笑道:“這回我可知道這個好去處了,若是日後還能再過濟南府,必得去一趟的。”

當初肖易生趕考,並未拖家帶口,故而元夫人也只是在自家相公中舉後才帶着女兒和家當去的濟南府。而幾個月後肖易生便又得中進士,並授予官職,一家人自然又搬到京師,是以統共也只在濟南府盤桓數月,且又忙於交際、應酬,並沒有多少時間閒逛。

元夫人摟着她道:“你呀你,多大的人了,竟還想着吃。”

杜瑕與她們說笑一陣,見時候不早,便請辭道:“還要再去方家,實在不能久留。”

元夫人一聽,便知她是回來後第一個來的自家,心中十分熨帖,剛要挽留幾句,就見外頭突然急匆匆進來一個丫頭。

“太太,姑娘,杜姑娘,外頭杜家來人,說是有急事要找杜姑娘家去呢。”

杜瑕一怔,忙問:“可知是什麼事?”

他們家也算是經歷風雨了,但從未有過這般跑到主人家喊人的時候。

元夫人也不等丫頭回話,直問道:“來人在哪兒?想必是十分要緊的大事,立即請進來問清楚了。”

又對杜瑕安撫道:“莫要驚慌,且先聽聽究竟是什麼事,若果然難辦,還有我呢!”

杜瑕心下大定,先道了謝。

那丫頭匆匆去了,不多時又帶着王能家的進來。

王能家的頭一次拜見官太太,也是唬的了不得,好在素日杜瑕也時常教導他們,倒還端得住,並未失禮。

她先認真行禮,見是知縣太太詢問,杜瑕也沒攔着,便不敢隱瞞,直接道:“纔剛碧潭村來人,說姑娘的伯母沒了,老爺不在家,太太有些忙不過來,不得已纔要叫姑娘回去呢。”

“啊?!”杜瑕不由的吃了一驚,本能的站起身來,“你說誰沒了?什麼時候的事?消息可信得過?”

實在不是她多疑,只是之前王氏就曾經遭遇過一回於氏詐病的經歷,這一次又這麼趕巧!

再者周氏身子不好不假,可這些年不也都這麼過來了麼!當初四丫鬧得那樣兇,周氏不也沒事兒?前兒還連同於氏一起,要逼迫王氏呢!怎麼突然剛過完年就沒了!

可若說是作假,倒也不至於,畢竟這回說的可是沒了……

杜瑕正想着,那頭元夫人和肖雲都說了節哀,又道:“既如此,確實是等不得的大事呢,我也不多留你了,如今路上也有些個霜凍,且當心些!”

眼下確實不是寒暄的好時機,杜瑕也不多說,匆匆別過,出了門之後先打發小燕去方家致歉,說家中突然出了喪事,現只把禮物送到,她這個人恐怕近期是過不去了的。

等上了車,杜瑕又問王能家的:“方纔你還有什麼沒說的,這會兒就跟我都說了吧。”

王能家的忙道:“果然是瞞不住姑娘的,只一條,姑娘聽了可別氣。”

杜瑕冷笑:“我能氣什麼?”

她對那所謂的爺爺奶奶和大房三房一羣人都沒好印象,往日憋着不回去也就罷了,可現下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說不得也得跟着走一遭,想想就煩躁!

王能家的不敢再囉嗦,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原委說明。

杜瑕聽後愣了半晌,嗤道:“真是有她的!”

原來還是四丫,哦,也就是趙家那個丫頭紅杏鬧得!

當初紅杏跑到他們家門口求救,杜瑕一家都果斷拒絕,結果紅杏就被帶走去幹粗活,十分難熬。

後來管事兒的又分別去趙家和大房那邊,問能否出銀子贖人,然而都沒有一個應承的。

紅杏得知後自然是說不出的悲憤,又覺得一顆心都涼透了,又恨極了這一羣人。

哪知她果然是個有心眼兒的,早就在一開始給自己留了後路:

紅杏在趙家幾年混的很是風生水起,暗中攢了不少銀兩,平時都偷偷使人兌換成了方便攜帶的銀票。她警惕性極高,又貪財,誰也信不過,就都將值錢的首飾戴在身上,銀票也俱都用防水的油紙包了,用貼身小布包緊緊綁在身上,果然穩妥。

上一回她出來,乍一看除了身上幾件首飾外什麼都沒帶,可實際上很有幾百銀子!

後來見衆人都對自己避之不及,紅杏也發了狠,挨完處罰那幾日後自己交了罰金,又去客棧藏着,花大錢將明顯粗糙了的皮肉狠狠養了幾日,重新收拾光鮮後,便日夜埋伏在趙家少爺愛去的幾處場所,果然叫她給等着了!

原本趙少爺就對紅杏正在興頭上,當日聽爹孃說紅杏出去了還唏噓良久,這回竟意外相見,且再看她越發妖嬈嫵媚,紅着一雙眼睛,雪白的腮上掛幾點淚珠格外楚楚可憐,越發心癢難耐,當夜竟沒回家,同紅杏在客棧裡胡鬧到天亮。

紅杏本就能說會道,此刻也知道自己徹底沒了退路,唯有死死抓住趙少爺這一條路走到黑才能活命,越發使出十八般武藝,又添油加醋的搬弄是非,只哭的趙少爺一身骨頭都酥了,次日竟就跟着回了趙家!

且不說蔣氏和趙三姑娘眼睛裡直接能噴出火來,就是趙老爺也十分面上無光,虎着臉不許她進門。

經過前面一番鬧騰,他們已然摸清杜秀才一家的態度,若再收留紅杏,豈不是明晃晃的打人家的臉?日後還要不要過活了!

然而此刻趙少爺已經鬼迷心竅,被紅杏拿捏住,又哪裡肯依?

他本就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混賬種子,這會兒見一家人都同自己作對,也惱了,只嚷嚷道:“你們素日裡都是如何說的?竟是哄我的!爹也說整個趙家日後都是我的,便是金山銀山也是有的,如何今兒我想要個丫頭便不能夠了?難不成這丫頭竟比金山銀山還值錢?亦或是日後我當不得家的?”

趙老爺和蔣氏都給氣個半死,趙三姑娘聽說後也眼前發黑,幾欲昏倒,暗地咬牙切齒、賭咒發誓的說必要弄死紅杏。

趙三姑娘恨得夜裡都睡不着,只是到底已經嫁出去,隔得遠了,鞭長莫及,倒是蔣氏實在噁心的不行,一連幾天睡不着,牙花子都腫了,嘴角也起泡。

見兒子被一個女人就輕而易舉迷了心神,趙老爺怒極,罕見的翻了臉,直接叫人將他抓了,拖回房去關起來,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求情!

杜秀才一家的反應很好地說明了他們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饒是趙老爺原先被意外之喜衝昏頭腦,如今也連那僥倖都破滅,不敢再有奢望,故而聽了這話尤其震怒。

平時寵溺也就罷了,無傷大雅,可若要再放任他這樣鬧下去,惹怒了杜秀才事小,若再引得肖知縣不滿,豈不是大禍臨頭!

蔣氏雖然心疼兒子,如今卻也知道個輕重緩急,前兒沒約束好下人已然叫她十分後怕,如今早已將帶頭泄漏消息的幾個人都打死了事,若兒子再自己捅婁子,這可不是打死就能完事兒的!

於是趙少爺便被順利關了起來,門窗俱都封的死死的,一日只給丁點兒水米,幾日下來就餓得罵也沒力氣罵,更別提逃走反抗。

他是個薄情寡義的,貪圖紅杏美色,卻更留戀富足安穩的生活,如今略吃了幾日苦頭便將紅杏丟在一旁,只連聲告饒……

那邊趙老爺也十分上火,食不知味,只絞盡腦汁的琢磨,如何能將將此事描補一番。

他本欲親自登門,可那杜家打從一開始就沒接茬兒,他若上門,吃閉門羹事小,被對方誤會爲上門威脅,強行攀扯事大。又或者再叫有心人瞧見了,繼續編排更加不美。

無奈之下,趙老爺只得寫了一封信,誠心道歉。

他沒讀過書,語句不通就罷了,難得更錯字連篇,慘不忍睹,還是自己打了幾遍腹稿,又特意叫了手下識字的抄寫一遍,自己照葫蘆畫瓢描了幾遍,這才送出去。

杜瑕一家接到信的時候已經決定要去濟南府過年,聽說是趙大戶送來的,本能厭惡,只胡亂瞥了一眼就丟到一旁。

此時本來同他們無甚干係,卻如何回覆?

原諒?又不是他們家的事兒,說不着;不原諒?更加沒影的事兒,索性當沒看過。

兩家本就素無瓜葛,管他趙大戶家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杜瑕他們可不想因爲這種腌臢事兒扯上關係!往後也只繼續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杜家這樣刀槍不入,趙大戶越發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灼起來。

這對策也得有對手出招兒才成呀,如今對方一言不發,卻叫他們怎麼處?

此時此刻,他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一悔當初買人的時候也沒問清楚每一個下人的來歷底細;二悔治家不嚴,竟沒能第一時間封住下人的嘴,結果便將自己置於此般境地,只如被架在火上灼烤一般!當然最悔的,卻還是當初竟然膽大包天,耍了小聰明,想得好處又不願冒險,竟真叫紅杏自己跑出去,誰承想便鬧到這般田地……

然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趙老爺硬是愁得添了幾縷白髮,叫了兩個狗頭軍師,好歹想出點兒亡羊補牢的法子。

他同蔣氏商量幾回,總算是挑了幾個可靠的婆子,去外頭打着同旁人話家常的幌子,解釋說當初是誤會了的,那紅杏並未爬牀,只是趙家幾個早來的丫頭嫉妒她得寵,又能當成陪嫁出去,這才陷害;而她也被嚇壞了,這才毛毛躁躁的跑去杜秀才家求救,卻又糊糊塗塗說不清楚。

而如今老爺太太已然查明真相,一應有份參與的都被打的打賣的賣,毫不留情。

對於該如何處置紅杏,趙老爺同蔣氏翻來覆去琢磨好幾天,到底不大清楚杜秀才一家人的底線在哪裡,也沒法兒上去問,自然不好如處理一般下人那樣打殺或發賣。

最後索性就對外說知道她受委屈了,且如今她年紀也大了,便發回身契,不僅不要贖身銀子,再給二十兩,便放出去自行婚配自己過活。

外頭的人自然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只是趙家都這麼說了,便是他們不信也沒法子,如此一來,杜秀才一家自然解脫出來。

到底有人不大服氣,只嚷嚷道:“即是被冤枉的,那杜秀才家也忒狠心了些,都是自家親戚,爲何閉門不出?”

當即便有信了的自動反駁,嗤笑道:“便說你是蠢的,當日那丫頭可是逃出來的,這算什麼?逃奴!私自收留逃奴是要下大獄的,莫說秀才家,便是尋常人家,也輕易不敢伸手!你又來裝什麼熱心腸!”

再說紅杏被送回碧潭村後,村中族老卻不願意再叫她留在村中,更不願意將當初她把自己賣出去後便劃掉的族譜上的名字再添回去。

便是如今風向轉了,可她當初自賣爲奴的事情依舊叫不少族人擡不起頭來。

再者如今雖有趙大戶主動替她“翻供”,可焉知日後不會再起什麼波瀾?終是隱患。

且不說前兒她還差點連累了村中好容易出來的秀才公,衆族老早就怒不可遏,眼下見她又給人打發回來……

於是族老便同杜江商議一番,索性直接將她遠遠地嫁出去。而杜江早就對這個女兒冷了心,族老說什麼便是什麼,自然不會反對。

在大家幫紅杏劃拉人選時,周氏終究得到消息,偷偷去看,當即哭成淚人。

偏紅杏自覺丟盡了臉面,又深恨關鍵時候無人出手相救,如今跌至低谷,自然也記恨上了周氏,拼着一口氣也對她惡語相向!

然後傷透了心的周氏嗓子裡一口氣沒喘上來,竟就這麼死了!

村中諸人越發覺得紅杏是個不祥之人,紛紛要求趕緊把人打發了。又怕她出去亂說,族老悄悄叫人給她灌了啞藥,匆匆挑了個窮鄉僻壤的半老鰥夫,就這麼連夜送了出去。

杜瑕聽後又氣又嘆,匆匆回到家後,見王氏果然已經換了一套素色衣裳,又叫小英包了一匹月白綢緞,拿了幾兩銀子,儼然就要出門。

杜瑕忙道:“娘且等等,待我換了這衣裳。”

因眼下尚在年尾巴里,她出門訪客穿的也是顏色鮮亮衣裳,帶的也是金鑲紅寶的首飾,這樣裝扮必然不能出現在有逝者的場合。

“你等等,”王氏拉住她道:“你就在家裡,不必跟我去。如今咱們已經分家,便不再是一家人,沒得又是個媳婦,你小小孩兒的,待日後一應喪事都辦完,若得空了去走個過場便罷。”

大祿朝如今立朝也不過二十載,前頭戰火連天,大口大減,到處死人,誰沒有十幾幾十個沒了的親戚呢!若還按着前朝的法子守孝服喪,當真不必過活。

故而如今雖然略恢復元氣,許多小地方也還是隻給平輩及長輩服喪守孝,像杜瑕對周氏這種已經分了家的女眷,倒也沒人細追究,只憑感情深淺自行處置便罷。

杜瑕本就不愛去,聽她這麼說,當即應下,也道:“娘說的是,我便在家了,只那邊說不定亂糟糟的,娘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這麼着,叫王能夫婦都跟着,小英是你用慣了的自然也跟着,多幾個人一來有個照應,二來若有什麼急事也好有個使喚的,便是叫人回來報信兒也方便!”

“還有你爹咧,”王氏猶豫了下,終究點頭,又道:“還是太招搖了些。”

話雖如此,可王氏對那邊的人也沒甚好印象,也還是帶着人去了,又轉道順便去叫了杜河。

杜瑕送走了王氏,便回去收拾東西。

他們此次帶回的東西極多,如今都亂七八糟的堆在庫房裡,瞧着就叫人頭大。

杜瑕先把之前採購的清單看了遍,等所有物品盡數對上了,這才重新謄寫,將它們分門別類的歸置好,如此就廢了大半天,

王氏同杜河這一去就直到月上枝頭纔回來,通身疲憊,眼皮都耷拉了。

這會兒杜瑕已經吃過晚飯,正在正廳等他們,剛要開口詢問就聽王氏道:“還有飯沒有?隨便給我弄些什麼來,正肚餓呢。”

杜瑕忙催着小燕去了,那頭小蟬先替他們倒了一杯熱水,又把桌上一盤紅豆糕推過去,才問道:“怎得,竟沒吃飯?好歹先喝口熱的,去去寒氣。”

杜河不必說,今天做了不少體力活,又幫着忙前跑後,王氏顯然也是真餓狠了,一口氣填了兩塊點心,喝了兩杯水才吐了口氣道:“別提了,亂成一團!也不知那些人怎麼過日子的,纔剛過了年,院子裡就如同牛棚馬圈一般,真真兒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得。大嫂沒了,劉氏和你奶素日都是不沾水的,又出了四丫的事兒……還是月前嫁了的三丫得了信兒回來奔喪,磕了幾個頭就挽着袖子幹活……真是不像話!”

她一邊揉着胃,一邊擺手搖頭道:“家裡連口熱水都沒有,哪裡還能吃飯!後頭還是村長招呼人,牛嫂子等人幫忙胡亂張羅的,守着那麼一羣人,我也吃不下。”

入冬後,杜家廚房裡就隔三差五的熬牛骨湯喝,今兒竈上剛好還滾着,廚房裡就下了幾縷面,又燙了剩下的一小把青菜,在裡頭臥了個雞蛋,擱了一圈醬牛肉,又端了一碟梅子姜、一碟辣瓜兒出來。

喪事總是晦氣,杜河同王氏淨了手,又換了家常衣裳,這纔出來吃飯。

因剛纔已經略墊了墊,他們現在也不大着急,邊吃邊將今日回碧潭村的事情說了。

四丫被匆匆嫁到遠處,當地無人認識她,這輩子便沒了再見面的可能,此事便徹底了了。

杜江剛沒了媳婦,可瞧着面上也冷漠的很,遠不似當初分家那會兒夫妻恩愛,對誰都淡淡的,只圍着杜寶這個兒子轉。

只是杜寶……嗨,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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