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一顏剛剛就位, 還不等她俯瞰四周,一支雷箭便從天而降。
糟了,還是暴露了。
她正打算縱身從樹枝上躍下,不想遠處又有一支竹箭封死了她下樹的路徑。
是秦臻慣用的手段, 先射出一支主箭, 再輔之一到兩支竹箭封死對方的躲避空間。
此時慕一顏的左側是樹幹, 正中心是雷箭, 下方和右側各有一支竹箭, 她被封死在了一個直角三角當中。
雷箭不能觸碰, 鉛的傳導性再差也不是沒有傳導性, 危急關頭,慕一顏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性完成了以小腿爲高度的下腰。
她站在圓形的樹枝上, 上身與大腿呈直線, 完全平行於地面,僅有小腿支撐着自己站在樹枝上。
當雷箭與竹箭從她身外穿過之後,慕一顏立刻翻身下樹, 躲在了樹後。
秦臻射出三支箭後, 趁着慕一顏後仰的空隙換了方向,一箭一換位, 這是弓箭手實戰的基本常識。
她移動的同時凝聚爆破箭,剛要扣弦,忽地動作一頓——
校長規定,不允許毀壞森林。
秦臻微微皺眉, 不允許毀壞森林,那麼她的爆破箭和烈火箭都被禁止使用。
“出來!”遠處的慕一顏開始虛張聲勢, “我看見你了,快出來!”
秦臻聽得出她語氣中的情緒, 顯然,慕一顏並沒有發現她的位置。
準備好一支雙彎追蹤箭搭在弦上,秦臻等着慕一顏探頭。
雙方僵持了整整五分鐘都沒有任何動靜,在鳥雀嘰嘰喳喳的脆響當中,秦臻猛地反應了過來,她偏離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的目的不是在這裡殺死慕一顏,她的目的是繞後支援山頂的大部隊。
她和付芝憶同時離開,山頂只剩下童泠泠和兩名法科生,情況危急,她怎麼能在這裡和慕一顏乾耗。
如此想來,沈芙嘉不會不知道慕一顏殺不死她,所以慕一顏在這裡的任務,本就是將她纏住。
她得趕緊想辦法回去。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自己脫身呢……
秦臻眼眸微轉,很快有了辦法。
她從儲物器中拿出了一件普通的迷彩外套,將其綁在追蹤箭的箭頭之上,隨後鎖定住遠處的大樹,把箭擡到自己齊肩的高度,以慢速將其射出。
拖地的衣服刮到了地上的草枝,慕一顏耳尖一動,悄悄探頭往外看去,就見一抹熟悉的人影朝着遠處跑去,跑了一段之後,還衝着北方拐了個彎。
有重重樹木遮擋,慕一顏看不清具體情況,但這個時候在這塊移動的,無疑只有秦臻,況且對方衣服的花色似乎也正是她們防護服所調的荒漠迷彩。
一定是秦臻等不及了,打算從外圍繞去山頂!
慕一顏連忙跟上,她拖也要把秦臻拖到山頂那邊有了定局。
看着慕一顏被自己調開,秦臻立刻朝着東北方趕回。
她沿着付芝憶原先的目標路線移動,一路從背面繞回了山頂。
當秦臻趕回山頂時,她才發現這裡已經打得不可開交,局面亂成了一鍋粥。
柳凌蔭和童泠泠纏鬥,開了狂化的童泠泠略勝柳凌蔭一籌,但柳凌蔭身後的嚴煦一直在使用微風細雨,將童泠泠身上擦掉了10%的血痕。
柳凌蔭和嚴煦的配合輕車就熟,兩人早已習慣一人在前面主攻,一人在後面見縫插針地遠程攻擊。
狂化被削弱了50%,手上的鉛具又不能肆意用力,童泠泠被大大壓制,逐漸落入下乘。
總體而言,山頂的戰局,二組佔盡上風。
好在,有宓茶的輔助,童泠泠的血量一直保持在90%以上,至少在血條方面,她可以算無後顧之憂。
而另一邊,阿薩貝爾與付芝憶同時圍攻沈芙嘉,沈芙嘉且戰且退,根本不敢用手中的鉛具和阿薩貝爾相碰,處於被動之中。
這一塊,一組呈現一邊倒的勝利。
秦臻此時正站在嚴煦身後的樹上,將情況大致俯瞰一眼後,來不及凝技能箭,抽出一支竹箭對準了嚴煦的後心。
和童泠泠交戰的柳凌蔭被童泠泠摔出了半丈遠,她自空中翻身調整重心,穩穩落地,站穩之後甫一擡眸,便看見了嚴煦背後的箭光。
“小心!”顧不得童泠泠在身前,柳凌蔭極力朝着嚴煦撲去,童泠泠一怔,柳凌蔭躥過自己身邊的時候毫不設防,她抓住時機,一斧朝着她的後背砍去。
柳凌蔭血量-52%。
事發突然,童泠泠這一斧沒有注入能力,圓鈍的鉛具傷害減半,否則以正常的戰斧來衡量,這一斧能夠直接砍斷柳凌蔭的脊椎。
柳凌蔭撲倒了嚴煦,兩人在地上滾了兩圈,竹箭釘在了嚴煦原先的位置上,入土三寸有餘。
暗處的宓茶一驚,本能地想將治癒施加到柳凌蔭身上,吟唱起第一個字符後才陡然回神,她們現在不是一個小組的成員。
這個時間,她該抓緊給童泠泠回血纔對。
負重三十二公斤的柳凌蔭將嚴煦壓得唔了一聲,她扶着柳凌蔭起身,還未站直,又是一箭射來。
法杖藍光暴起,進入場地之後嚴煦便預備了水盾以防不測。
一張淡藍的水盾覆在了她和柳凌蔭上方,擋掉了竹箭。
危急暫且接觸,嚴煦的臉色卻更加凝重,她立刻按下通訊器,“慕一顏回來!秦臻已經在山頂了!”
她們的戰術強於一組,可在屬性、人數上,確實不如對面,比賽一旦展開,雙方配置上的差距便顯現了出來。
最終還是實力決定一切。
沈芙嘉察覺到了上方的情況,她計算着時間,再不和下方的阿薩貝爾纏鬥,轉身便回到了山頂。
陸鴛直覺不對,沈芙嘉在離開前朝着嚴煦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一眼令她覺得山頂有蹊蹺之處。
“不追嗎?”付芝憶問。她和阿薩貝爾也是老戰友了,一個攻擊一個騷擾,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分鐘不到就把沈芙嘉打掉了25%的血量。
陸鴛十分不想追,她的直覺告訴她,二組要有新的動靜了。
然而,她看見了童泠泠。
童泠泠的狂化只剩下了五分鐘的時間。
這個時候如果她帶着其他成員按兵不動,童泠泠必被絞殺,童泠泠的成敗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童泠泠一旦出局,她們一組剩下的戰力便寥寥無幾,勝率不過四成。
要知道,她的亡靈已經召出,唯一一次的[麻痹]也已用完,而嚴煦至今爲止還未放出過一個重量級的招數,嚴沈的組合技也沒有施展出來。
這看似上風的局面,實則已是耗盡了她們全部底牌。
陸鴛不得不追,她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了。
“上!”法杖猩紅,阿薩貝爾怒吼一聲,被激到了狂化狀態。
它一錘擲向了逃跑的沈芙嘉,身後的錘風太甚,沈芙嘉身形一偏,輕鬆地躲過。
在靈敏度上,阿薩貝爾不如輕劍士。
躲過了阿薩貝爾的錘,付芝憶又瞬移至沈芙嘉身前。
暗沉的鉛劍直逼沈芙嘉的咽喉。方纔沈芙嘉和阿薩貝爾離得太近,付芝憶難以使用瞬移,此時距離拉大,她當即攻了上去。
瞬移的速度的確快,即便沈芙嘉心裡有所準備,防着付芝憶的這一劍,依舊被劃到了脖子。
好在她躲得及時,僅是“破皮”而已。
沈芙嘉不和付芝憶糾纏,她蛇形上坡,避免再度被付芝憶的瞬移追上。
付芝憶的瞬移有個缺點,僅能直線瞬移,無法轉彎變向,在這樣草木叢生的山林中,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阿薩貝爾緊跟其後,被激化的它速度提升了兩倍有餘,它無視了坡度和草木,先付芝憶一步跟在了沈芙嘉身後。
看着沈芙嘉毫不戀戰的模樣,陸鴛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對着阿薩貝爾喚道,“不要追沈芙嘉!攻擊嚴煦、柳凌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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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芙嘉狡猾如狐,陰險如蛇,若是被她牽住了鼻子,結果必然不妙。
阿薩貝爾聽到了指令,調轉方向,放棄了沈芙嘉,仰着頭四處尋找了一會兒嚴煦。
山頂處,童泠泠高高躍起,戰斧劈向了嚴煦的水盾,秦臻雷箭就緒,泛着藍色電流的箭矢對準了童泠泠劈下的位置一併射去,爲童泠泠的這一擊加重加碼。
兩擊並重,嚴煦的這道普通防盾霎時間碎成了齏粉。
成功破盾,戰斧轉向橫掃,勁風近在咫尺,死亡的威脅撩起了柳凌蔭鬢邊的幾縷碎髮,她一咬牙,一把反手推開嚴煦,跪地雙手舉劍擋在了嚴煦面前。
“去找沈芙嘉!”她的聲音從牙關中擠出來。
負重三十二公斤、武器閘口再次減半,此時柳凌蔭發揮出的實力不足巔峰時期的四分之一,而她上方的童泠泠卻開啓了狂化,並有着宓茶源源不斷地治癒補給。
戰斧壓制着重劍,童泠泠旋起一腳,腳背踢在了柳凌蔭的腰側,她本就單膝跪在地上,這一腳踢得柳凌蔭額上冒出了冷汗,悶哼一聲後,倒在了地上。
這女的……怎麼每次比賽都跟殺人似得下狠手,竟比她還狠毒!
阿薩貝爾的怒吼越來越近,它看到了嚴煦和柳凌蔭,朝着兩人的位置跑來。
沈芙嘉擰眉,不好,她必須牽制住亡靈!
她衝到了阿薩貝爾的身後,能力灌入長劍,十成的功力盡數彙集於劍尖,一劍刺入了阿薩貝爾的後背。
“吼——!!!”
沈芙嘉一愣,原先的阿薩貝爾皮糟肉厚,連金屬劍都難以傷到它,而今一把軟弱的鉛劍居然刺進了阿薩貝爾的皮肉,其中的轉變令沈芙嘉有一瞬間的驚愕。
若這種方式運用到普通的劍上會如何……
學長們沒有說錯,按照聞校長的訓練流程走下來,果然能得到翻天覆地的提升。
阿薩貝爾被疼痛刺激,那把劍有整整十公分插.入了它的後腰。
亡靈怒不可遏地嚎叫,驚起林鳥無數。被疼痛激怒的阿薩貝爾陷入了更深一層的狂化,徹底失去理智,轉身就去抓沈芙嘉的頭。
被它扯下過無數的沈芙嘉不會吃第二次虧,她立馬拔尖後退,朝着既定的位置跑去。
“阿薩貝爾!”坡下的陸鴛大喝,她甚至叫出了阿薩貝爾的全名,可相隔近百米,兩人的距離太遠,阿薩貝爾又被疼痛所支配,顧不得那麼許多,追着沈芙嘉便跑。
口頭的指令已經失效,陸鴛連忙催動法杖,她心中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沈芙嘉不像是在圍魏救趙,倒像是有意在將阿薩貝爾引到某一位置。
爲能量控制器所限,陸鴛的吟唱慢了一倍,當她終於安撫平息下阿薩貝爾後,阿薩貝爾已經追着沈芙嘉跑出了三十餘米,遠離了嚴煦和柳凌蔭。
陸鴛馬不停蹄地立即發令,“不要管她,先殺嚴煦和柳凌蔭!”
清醒過來的阿薩貝爾扭頭遙遙望了她一眼,剛要轉身,忽地腳下一陣震顫。
嚴煦法杖上的光芒湛藍甚海,八道巨大的水柱沖天而上,一方水龍盾拔地而起,正正好將阿薩貝爾困入其中。
錦大附中沒有學生能夠憑一己之力破開嚴煦的最強防禦,即使是陸鴛也不行。
阿薩貝爾被困在了水龍柱中,掙脫不出。
她們早於一組十分鐘來到這裡,不是隻趴在樹上守株待兔的。
從一開始,嚴煦便在此地烙下了水龍盾的咒紋,只等獵物落入陷阱,一催即發。
當水龍盾赫然出現時,陸鴛瞳孔微縮,可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只化爲一聲意料之中的嘆息。
這個結果並不讓她意外,倒不如說,從沈芙嘉望向嚴煦的那一眼時,她便有此猜測。
水龍盾只能困住阿薩貝爾五分鐘,童泠泠的狂化時間還剩四分二十。
嚴煦和沈芙嘉計算好了時間,她們製造了一個一組同時失去童泠泠和阿薩貝爾的時間段。
秦臻不會放任二組爲所欲爲,她抽出了竹箭,再一次對向了嚴煦,她們沒了阿薩貝爾,那一組也別想擁有法師。
竹箭破空,凌厲地射向嚴煦,此時柳凌蔭被踢得倒地不起,沈芙嘉遠在數十米之外根本來不及救援。
接連釋放咒術,嚴煦沒法迅速放盾,好在這三週沒有白練,她就地滾開,反手拿出弩.箭,對向了秦臻。
秦臻微微一愣,萬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一個弓箭手會被法師瞄準。
不過很快,弩.箭的方向驟然一變,轉向了對着柳凌蔭舉斧欲砍的童泠泠,虛晃一招的假動作成功騙過了童泠泠的眼睛,待她反應過來時,箭.矢已然刺中了她的上臂。
血量-9%。
嚴煦再度射擊,忽地,她被人猛地撲倒在地。
有人從側邊竄出,死死地壓在了她的身上,一把奪走了她手中的弩.箭,肘部也抵住了她的喉嚨。
竟是宓茶!
原來方纔那一方混戰之中,嚴煦爲了躲避竹箭,誤打誤撞地滾到了宓茶藏身的樹後,一直偷偷觀察戰局的宓茶怎能錯過這樣的大好良機?
她把連日所學的軍體拳發揮在了嚴煦身上,左肘擊於嚴煦喉上,這一擊衝下去,不把喉骨撞碎也能讓嚴煦難受好一陣。
宓茶當然不會對嚴煦下此狠手,她右手丟掉了法杖,奪了弩.箭,並將其抵在了嚴煦左胸口,手指迅速地扣下了扳機。
結束了。
咔——
扣完之後宓茶才猛然發現,弦上沒扣箭。
射完童泠泠之後,這把弩還沒來得及裝新的箭,是把空弩。
宓茶愣了,在她愣住地這段時間裡,嚴煦猛地翻身,借住身高優勢將宓茶壓在了身下,法石泛藍,微風細雨二十秒內便可發出。
察覺到宓茶危險的付芝憶放棄了追逐沈芙嘉,瞬移至宓茶身旁,她一劍朝着嚴煦削去,被嚴煦猛地一翻身,把宓茶扯到了身上做肉盾。
如果是從前的付芝憶,這一劍必然誤傷掉宓茶半管血條,但是經過十天的小球訓練,此時付芝憶對於劍的掌控度大大提升,在接觸到宓茶的前兩寸,她快速收劍改向,劃過了嚴煦的小臂。
嚴煦血量-10%
二組的處境越來越不妙,柳凌蔭剩餘血量42%;沈芙嘉剩餘血量75%;嚴煦剩餘血量90%。
而此刻的一組:,除付芝憶和童泠泠以外,全員滿血。
二組處境最糟糕的莫屬嚴煦和柳凌蔭,童泠泠那一腳差點踢斷柳凌蔭的肋骨,柳凌蔭雖未受傷,但身上三十二公斤的重量將她的速度拖累了不少,所幸有這一個月的魔鬼訓練,此時血量僅剩四成她也能站得起來,至少逃跑沒有問題。
她不和童泠泠死磕,開始朝着山下跑去。
拖過四分鐘,童泠泠的狂化便失效,她便迎來了反敗的機會。
山頂東側,柳凌蔭和童泠泠一追一逃,而山坡西側,嚴煦的處境更是糟糕,她被宓茶死死地抱住不撒手,上方的付芝憶見一劍未果,很快便下了第二劍。
長劍帶着一道淺淺的青光刺向嚴煦的眉心,然而,在劍落下的半道,付芝憶忽地身形一僵,直愣愣地朝前倒了下去。
四十米開外的山坡之上,躲在水龍盾後的沈芙嘉手握弩.箭,一支精鋼箭矢正中付芝憶的後心。
靠着龐大的水龍盾爲掩體,這一箭無人干擾她,她射得冷靜、精準、致命。
秦臻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柳凌蔭身上,二組的柳凌蔭是心腹大患,導致她疏忽了消失在水龍盾後的沈芙嘉;而陸鴛身處下坡,無法看見高地的情景,更是難以注意。
這場對抗賽,付芝憶成了第一個出局的隊員。
“芝憶!”被嚴煦扯住當盾的宓茶雙目欲眥,她想要給予她[治癒],可她的法光再也無法連接上付芝憶的身體。
血條扣得乾淨,系統判定付芝憶徹底死亡。
這場比賽一組勝利也好、失敗也罷,從頭到尾,宓茶並不在意誰輸誰贏。
一組贏了,她爲一組的朋友高興,二組贏了,她爲二組的朋友開心,宓茶也相信,B隊如今剩下的女生們大多都是這麼想的,大家一路走到今天,早已不在乎一場隊內練習的成績。
誰輸都不要緊,可她唯獨不願意付芝憶就這樣早早地出局。
那天週二,付芝憶提前離場,連午飯都沒有來吃,下午的訓練她雖然準時到位,可臉上再沒了半分笑意。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安慰付芝憶,她們都是將她擠出這場選拔的罪魁禍首之一。
直到下午訓練結束,宓茶洗完衣服去天台晾曬的時候,她遇見了獨自坐在天台上望着西側的付芝憶。
她呆呆地望着西方的天空,雙腳懸空,脊背也微微駝着。
宓茶問她在做什麼,付芝憶說,她在看樓西。
「“文瑩走的第二天,我在這裡坐了一個早上。”付芝憶的小腿垂在樓外,腳下是她們練習攀樓的場地。
“當時我也是坐在這個位置,看着我們攀樓的這面牆壁。”付芝憶說,“我在這場訓練裡總是不及格,可唯有這個,是我稍微能拿得出手的項目。”
“當然,你是風系能力者呀。”宓茶點頭。
付芝憶笑了笑,她從未笑得這麼寡淡,像是一夜之間從孩子變成了庸庸碌碌的大人,雙肩被疲憊和麻木壓得收縮在了一起。
她擡頭望着遠處的天空,喃喃自語,“夕陽真美……燦爛得像是什麼都有了。”
“嗯。”宓茶附和着她的話,Y省的天空一直比繁華的都市要美。
“可是你知道麼,早上七點,太陽是從東邊升起的。”她低低地囁語,“直到那天我才突然發現:原來這一面牆,從來沒有見過朝陽。”
她很努力,她拼盡了全力去努力,可到頭來她還是不行。
望着漸沉的夕陽,老師的評價在付芝憶腦中海浪般層層疊疊漫起:
“現在她上一位是慕一顏,積分相差太多,等級又不如人家,雖說是能御劍,但輕劍士這一職業還和沈芙嘉相撞。”
“她確實挺努力的,也很積極上進,平常任何加訓她從來都很乾脆地執行,能力又是罕見的風屬性,你也不能說她是天賦不行,但和其他幾個學生相比,付芝憶的各方面素質確實還是存在差距。”
“現在唯一考慮的,就是御劍帶來的制空權,其他方面的話……沒什麼異議。”
“唉,如果沈芙嘉是風系的話,那就沒什麼可發愁的了。”
……
她不知道她爲什麼不行,天賦不比人不差,她也願意努力,她盡己所能地去做了,她都不知道這場失敗自己該去怨誰、該去如何改進。
宓茶沉默了一會兒,坐在了付芝憶的旁邊,和她捱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爲什麼你這麼想要參賽呢?”宓茶問,“我以爲你會更想趁着這個假期去好好玩玩的。”
“因爲很煩。”付芝憶躺了下去,她看膩了太陽,雙臂撐開倒在天台上,望向了東方已經暗了的雲彩。
“煩?”
“我爸不是檢察官麼,我媽又在教育局工作,他們兩個並不想我參軍,更希望我考什麼政法大學之類的,和他們一樣做個文化人。可我的成績又一直不上不下,所以每次回家他們都要囉嗦一大堆。”付芝憶吐出口沉沉的氣,“他們總是說,付家從沒有出過五級以上的能力者,我這一輩子頂多也就五級了,沒什麼出息的。”
宓茶懂了,“所以你想向他們證明自己?”
付芝憶父母的顧慮是常見的顧慮。
能力者是一條充滿風險的道路,一三五七九作爲大瓶頸,90%的能力者一輩子就卡在七級,所以縱使是最頂級的能力者大學,也只把畢業要求定在七級而已。
這條路看不見前景,誰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會止步於哪一級臺階。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肯定能夠成功,我甚至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被卡住,瓶頸期多努力努力不就上去了麼。”
付芝憶雙手墊在腦後,自嘲地嗤笑一聲,“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他們就是我現在的狀態。”
根本無處使勁,困獸一般,不知道該朝着哪裡前進。
“都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她放空了思緒,放空了眼神,望着東方那塊沒有太陽的天。
“還是爸媽看得準,老付家壓根就沒能力者這根苗。”
宓茶聽罷,回首望向了西側的天空。
她明白這種感受:不知道該如何努力,還沒見到結果就被驅逐的感受——一如她在首都那般。
“半年前,我也總是在想這樣的問題。” 她撫上了胸口,感知着心臟脈搏的跳動,“我有着最好的牧師血脈,爸爸媽媽都非常厲害,可我連高中數學都學不好,連在學校裡和同學好好相處都辦不到,懦弱地從首都逃到了這裡。”
“不管是家人還是同學,我在哪裡都是最差的。”
“你這麼說就過分了啊,你可是300滿分的能力者,連陸鴛都趕不上你。”付芝憶偏了偏頭,從後方笑着看向了宓茶的背影。
“那隻不過家族的遺傳。”宓茶搖頭,“在這個國家,百里一族和國會、總統平起平坐,縱觀世界,百里也是最強大的牧師一族,我們比只有兩三百年曆史的秦家更加深厚,百里一族的祖先是數千年來唯一一位天極牧師,傳說她也是現在的生命女神。我有着這樣的血脈,後天又有大家族的培養,比你們等級高是理所當然的,並不是我本身有多麼特別。”
“我遠遠不如陸鴛和你們。”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是大家的累贅,從前我只想能夠早點結束上學的日子,我想要回家,一個人待着就不會拖累大家了。”
宓茶頓了頓,繼而才接着緩緩開口,“但是高三之後,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也不是那麼沒用。”
她伸出手,撐開五指,抓向了夕陽。
“408需要我,嘉嘉也需要我,雖然有很多很多地方我都覺得自己很沒有用,但至少在E408那個寢室裡面,我是有用的。”
她收攏五指,緊緊地抓住了夕陽的正中心,多餘的紅日從宓茶的指縫外溢了出來,又暖暖地包裹住了她的手。
“朝陽不要你,但是夕陽天天來這裡和你見面。”她回眸,望向了付芝憶,“小時候我奶奶跟我說過,一把鑰匙配一把鎖,這世上沒有萬能的鑰匙,只不過是我還沒找到我的鎖。現在我找到了,你也一定會找到你的鎖。”
付芝憶一怔,末了,輕笑一聲,“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她已經失去了最後逆轉的機會,迎接她的,只有離開。
“從結果來看,的確你的分數比別人低,但是你看,就連法師系第一的嚴煦不也是一直在末尾徘徊麼?”宓茶俯身,傾向了她,“這不是付芝憶的問題,是這套訓練模式不適合你的問題。”
她用剛剛抓過夕陽的手牽住了付芝憶,“芝憶身邊的風和我們身邊的是不一樣的,每次看見你,我都能一眼就明白——你是能力者,而且一定是風系能力者。”
在付芝憶的身旁,晚風托起了她的髮絲與衣角,將她身邊的塵埃吹向了樓下。
“你看,”宓茶指着付芝憶向上、向前飄起的髮絲,“風也在給你加油,讓你快點起來。”
付芝憶愣了半晌,宓茶身後有一輪巨大的紅日和一片望不見頭的綺麗晚霞。
這方暮色柔和至極,夕陽大得出奇,比朝陽更加絢爛斑斕。
像是一盤昂貴的油彩被打翻在地,每一抹色彩都恰到好處地鋪散開來,這是命運的交織,緣定的融合,所以琳琅得自然而然。
晚風沾染了這方暮色的絢爛,帶着夕陽的餘溫和晚霞的瑰麗,前所未有的豐富多彩,柔柔地從背後推着付芝憶起來。
“難怪你能搶走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她順着風,將自己撐了起來,望着宓茶挫敗一笑,“你還真是會講好話。”
美麗的風牽引着她、推動着她,一刻不停地將她推向那片爛漫的天空。
風偏愛着她,因爲她爲風付出了一切。」
付芝憶被射中倒地的一霎,聽見了宓茶的驚叫,她在地上滾了半圈,衝宓茶咧了咧嘴,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
別擔心,她不會再爲此自怨自艾。
沒關係,哪裡都有風,哪裡她都能再次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