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五點五十分,沈芙嘉準時站在了屋外,等候老師的到來。
室外零下二三十度,她穿着防護服倒也不覺得太冷, 簡單地活動了下身體後, 沈芙嘉讓自己熱了起來。
她腰間別着若霜, 從百里夫人那裡得到了這把寶劍之後, 沈芙嘉切切實實明白了寶劍的寶字何來。
當若霜握在她手中之後, 曾經用過的輕劍就像是一根長條的鐵片, 根本算不上是劍。
若霜在輕劍裡算是較重的劍, 可劍身並不寬厚,相反, 極其纖細。
劍長三尺三, 劍身不過三指寬。
劍鞘通體冰藍,雕刻浮紋,此時天空還暗, 沒有陽光, 可它依舊猶如一塊晶瑩剔透的藍寶石,華美無雙。
抽劍出鞘, 僅是抽出的一瞬,劍刃割破空氣,便發出了金——的一聲悠悠劍鳴,恍然之間, 廣寒宮中的玉琴琴絃震顫,聽得人心神一凜。
若霜劍如其名, 散發着絲絲的涼意,劍身比劍鞘的顏色淡一些, 呈現出玉色,煞是好看。
這不是一把利劍,而是一把寶劍,並不嗜血,更具華美的溫和寶氣。
當初它從百里家的老爺子手下逃過一劫,或許就是因爲若霜不像大多數冰系武器那樣鋒芒畢露,被老爺子誤認成了水系。
若霜出鞘之後,靜靜地躺在沈芙嘉手裡,任她觀賞。
這是這把寶劍二十年來第一次出鞘,它不見天日太久太久了。
沈芙嘉指腹撫過了劍脊,雖是死物,卻讓她忍不住嘆息一聲:“小美人,你可要幫我得到百里家的認可呀,否則我們的緣分就只剩下半年了。”
若霜自然不會迴應沈芙嘉的話,沈芙嘉看了一會兒,將劍收起來。這劍太貴重了,她輕易不敢使用。
等了一會兒,六點鐘剛到,一抹殘影便從沈芙嘉面前曲折移來,行跡蜿蜒如蟒,速度極快。
正是來授課的柏師傅。
男人穿着一身灰撲撲的長衫,裝扮有些過時,面無表情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透着兩分鷹的銳利,眨眼間便到了沈芙嘉跟前。
沈芙嘉一凜,好快的速度,原來輕劍士的速度也達到這種程度。
這雪山不算陡峭,但上山絕不輕鬆,可這位柏師傅卻如履平地,連看都不看一眼腳下。
這就是四級的能力者麼……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這樣的高度。
“很好,你很準時。”男人站定後,撣了撣肩上的浮塵,隨後道,“給你一分鐘的準備時間,一分鐘後,開始我們的第一堂課。”
準備時間?
沈芙嘉起先不解,爲什麼還要有準備時間,一分鐘後,她明白了。
“現在你來攻擊我,二十分鐘內只要碰到我,就算你贏。”男人甩袖,雙手負後,半個字的廢話也無,淡淡道,“開始吧。”
第一堂課,他需要切實觀察一下沈芙嘉的實戰能力。
百里夫人提供的信息表十分詳盡,唯有一點,讓柏師傅疑惑——
這個女孩突破九級已經一個月了,可資料上卻沒有任何新的技能出現。
這不應該。
一三五七九是大關卡,但凡突破,必定會出現新的技能,絕無例外。
第一堂課,摸底考試,他要看看這個小姑娘的第九級技能到底是什麼。
柏師傅甫一喊開始,若霜便瞬間出鞘,三枚冰錐在劍抽出的一瞬便朝着男人射去。
三花障目,這是沈芙嘉慣用的手段,當冰錐佔據了敵人的視線之後,她的利劍便可隱藏在冰錐之後,緊隨而出。
柏師傅側了側身,避開了垂直方向的三枚冰錐。
一般而言,水平橫向的冰錐較爲常見,方便劍士釋放。
而這個小姑娘甩出的冰錐卻呈豎直排列,且每一根冰錐的間距都拉得很大,同時刺向上中下三路。
劍身貼着冰錐刺來,柏師傅轉身,灰色的長衫掀起汩汩的風聲,撩起地上的一片雪霧,他上身紋絲不動,退出一丈後,望着不遠處的沈芙嘉,眸色微深。
好狡猾的小狐狸,第一招就和他玩花樣,難怪百里家那個對人心極其敏感的小傢伙都被迷得暈頭轉向。
一擊擊空,沈芙嘉並不懊惱,兩人之間有四級的跨度,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明白自己不是男人的對手,但僅是碰到還是可能的。
提劍再上,兩人展開了拉鋸戰。
wωω_TтkΛ n_¢ ○
沈芙嘉從柏師傅的左翼弧形包抄,試圖繞道他的身後。
這樣的做法當然沒能成功,男人腳尖稍一點地便右退數丈,速度快得帶出殘影,像是一抹雪間幽靈,沈芙嘉根本做不到偷襲。
她企圖從男人的視覺盲點進發,將弧形越繞越大,反倒令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無用功。”柏師傅不以爲然。
最開始他們之間的距離僅有一丈,五分鐘下來,沈芙嘉不僅沒有把距離縮小,反倒擴寬到了五丈,她想要繞後偷襲,卻沒有估量到兩人之間的速度差距。
他不是笨重的牛,而沈芙嘉在他面前,也不是迅猛的豺,這個速度甚至在九級裡面也並無突出。
聽到男人點評的沈芙嘉面色不變,她又一次從右翼弧形包抄,柏師傅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腳尖朝着斜後方一點,輕鬆向左後方退了兩米。
正當他起躍時,沈芙嘉本向□□的身形猛然一頓,硬生生剎住了原來動作的方向,若霜朝天一挑,一道劍氣衝着男人的落腳點劃去。
柏師傅一驚,身形一頓,被迫提前落地。
他剛一站穩,女孩驟然從他面門衝來,速度和最開始時截然不同,完全是兩種等級。
長劍橫空掃來,男人當即後仰,劍尖擦着鼻子而過。
上身剛躲過長劍,女孩的左腿已至眼前。
柏師傅連退三步,沈芙嘉一腳踢空,原地轉了半圈平復慣性帶來的衝擊,雖然沒能達成目標,至少姿態輕盈優美。
前面五分鐘故意放慢速度,是讓男人低估她;
不停地拉大距離,爲的是施展劍氣;
重複着死板愚蠢的進攻方式,是讓男人同樣陷入死板愚蠢的躲避方式,如此一來她就能預判男人的躲避路徑;
自始至終,她就沒想過能繞到這個男人的身後。
柏師傅負後的雙手微微緊握。
好個小狐狸,不過五分鐘之內,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挖坑,見兩人之間的速度差距過大,竟敢在短時間內誘使他陷入她的預判,真是可怕又大膽的心思,哪有半分高中生的影子。
如果是學校裡的同學,沈芙嘉這一招必然奏效,可惜她面對的是一名四級的能力者,到底在速度上還是不如人太多。
她握着劍,美眸一眯,繼續衝刺,這一回不再繞圈,沈芙嘉直線朝着男人奔去,衝刺的途中,劍尖點地,挑起了三灘白雪,依次對着男人射去。
柏師傅的移動距離因此拉大了不少,他向着雪團來的反方向避開,然而反方向上,沈芙嘉已然衝來。
男人猛地發現,他陷入了一個奇異的攻擊夾角。
這個地勢被沈芙嘉利用地酣暢淋漓,每當沈芙嘉向右衝刺時,她就將雪團挑向左側;她身體向左時,雪團就被射向右側。
柏師傅永遠處在劍和雪團之間的夾角內,他的行動軌跡變得由沈芙嘉掌控。
除了後退,不管向左還是向右都會遇上沈芙嘉的攻擊,每當他朝着沈芙嘉不喜歡的地方偏移時,她便用雪團來修正他的方位。
不知不覺之中,身後已是山崖。
柏師傅甩袖俯身,閃電般擦着三點雪團的空隙鑽過,繞到了沈芙嘉身後。
腳尖繃直,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團白雪就此被腳尖剷起,踢向了沈芙嘉的後心。
偌大的人影幾乎是憑空消失在了自己面前,沈芙嘉一滯,緊接着立馬轉身,甫一回頭,白色的積雪便衝着自己而來,她揮劍一掃,將其打落,這纔看見了落在自己身後的柏師傅。
他發現了她的小聰明,僅是一個躍身,便打破了沈芙嘉的節奏。
實力差距過大,沈芙嘉的這點小把戲根本不起作用。
難道自己連碰到四級劍士衣角的能力都沒有麼……
不,她還有最後一招沒有使過。
沈芙嘉擰眉,她握着若霜的虎口漸漸朝向了正前方——男人的所在之處。
她又一次朝着男人衝去,帶着一身冰雪寒氣,氣勢陡然提升兩倍。
柏師傅挑眉,這個架勢,看來是信息表上提到過的雪胎梅骨了。
來得好,讓他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招式,劍士在九級之前擁有羣體攻擊是極爲罕見的事情,他可得好好見識見識。
兩人距離縮短到一丈之時,沈芙嘉倏地擡手,長劍橫胸,轉身一掃,腳旁有寒流旋繞,剎那間,無數冰枝如銀蛇般自她身前飛躥而出,直奔柏師傅腳下。
這些冰枝短則半米,長則十數米,如一片冰雪梅林赫然綻開,將沈芙嘉四周的雪地盡數吞噬,如一張尖利的冰網密密麻麻鋪滿了雪地。
柏師傅剛要退開,忽然之間,一面冰盾在他身後豎起,擋住了他後退的去路,唯一留出來的正面,一柄長劍已然刺來。
他眉梢一抽,右手雙指一擡,巨大的長劍頓時從男人腳下浮起,載着他迅速升空,浮到了十米處的半空之中。
沈芙嘉微愣,長劍又一次撲空。她踩在冰枝上,仰頭看着上方的柏師傅,那是她一個人無法觸及的高度。
御劍術,風系劍士以外,其他劍士在五級開啓這項能力。
她低頭,看了看一地的冰枝,接着擡頭,望了望離她十數米的男人。
片刻,沈芙嘉收了劍,低頭俯身,“老師,我認輸。”
“怎麼,”柏師傅踩在劍上,徐徐落下,“你的雪胎梅骨只能橫向釋放,無法縱向施展麼。”
沈芙嘉搖頭,“可以是可以,但縱向更難一些,最大高度只能到一米,之前我都是把縱向的雪胎梅骨當做藤條作束縛用的,沒什麼攻擊力。”
“原來如此,”柏師傅見她面露低落,遂淡淡道,“你不必難過,如果我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還被一個九級的劍士近了身,那我也不必再在劍協混了。”
沈芙嘉輸了,那纔是正常的。
“對不起老師,我會努力的。”沈芙嘉抿脣,並不因爲這一句話而得到安慰。
她果然太弱了。
“不,身爲一個高中生,你很狡猾。”柏師傅繞着沈芙嘉緩緩踱步,打量着自己這位新的學生。
他看出了沈芙嘉的路數,這個女孩狡猾謹慎得過了頭。
但凡她的攻擊,從來不是一招制敵,每次襲擊,她都同時拿兩份方案往他臉上招呼。
冰錐後藏着劍;
掃劍後連帶着旋踢;
шшш• тTk ān• Сo
雪團的反方向,則是她的利劍。
一擊不成,往往留有後手。
她不是橫衝直撞型選手,有些天才的劍士出劍時往往順應本能,而這個女孩則是用腦子。
柏師傅明白其中的關巧,這個女孩出身平民,她未曾受過任何精緻的劍術培訓,一個冰系的劍士混在其他屬性的劍士當中,跟着學校吃大鍋飯,她只能接觸最基礎的教育。
因此,沈芙嘉儲存的劍術、格鬥知識並不多,網上、圖書館裡也不會有太多的實用知識免費給她看。
她的出劍是在有限的知識裡舉一反三所得,依舊有限;包括那自虐式的訓練方式,也是她自己在私下琢磨時,無意中發現的。
她不是一個天生的劍術家,但她善於觀察、善於用腦,並且勤奮上進。
有了這幾處優點,柏師傅就足夠滿意了。
他姑且讚賞道,“能短時間裡將地形利用到這個程度,你的觀察力、應變力很敏銳。只不過,在你進攻的期間,我一直沒見到你使出九級的劍招,你是在藏拙?”
這句話問到了關鍵所在。
沈芙嘉當即轉身,對着柏師傅解釋道,“不是的老師,我沒有藏拙,而是進入九級之後,我一直……一直沒察覺出來擁有了什麼新的技能。”
“沒有?”柏師傅腳步一頓,扭頭看她,“這不可能,你仔細感受過了麼。”
“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沈芙嘉遲疑道,“昨天來了雪山,晚上我嘗試着按照您說的方法冥思,在冥思的過程中,我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牽引着我的手,好像讓我去取什麼東西一般。”
柏師傅擰眉思索道,“這片雪山下都是娛樂場所,也不曾聽聞有什麼秘寶、高人,你再跟我詳細說說。”
“在九級下階的時候,我就隱約有一些這樣的感覺,突破了中階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沈芙嘉沉吟道,“我在想,也許等我到了九級上階或者八級時,就能‘取出’那樣東西了。”
“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也說不好,好像是個長條形狀的東西,非常冰,非常沉重。”
柏師傅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沈芙嘉的話,最後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我目前沒有一點頭緒。不過,按照你的說法,只要你體內的能力再充裕一些,你就能把它‘取出來’?”
“應該是這樣的。”沈芙嘉蹙眉,“現在的我,似乎還拿不動它。”
“那就先把它拿出來看看。”柏師傅腳步一轉,移至沈芙嘉背後,他擡手,抵上了沈芙嘉的後背,沉聲道,“靜氣凝神,你只管將它抽出來,我會替你補充能力。”
說話之間,一股“同類”的氣息涌入了沈芙嘉體內。
和宓茶、百里夫人那樣溫泉似的溫暖不同,柏師傅傳進她體內的能力微微發涼,涼得她精神一爽、耳清目明。
她閉上眼,試着沉入昨天的狀態之中,很快,那股牽引感又升了起來,拉着她的左手不斷向前。
這一次的摸索過程比昨天更快,沈芙嘉很快握住了那柄堅硬的長物。【這是劍!在拔.劍!請您稍微聯繫下上下文求求了】
她試着將它抽出來,剛一抽動,她便向前踉蹌了一步。
柏師傅暗暗一驚,陷入冥思狀態的沈芙嘉不知道,她此時體內的能力正在迅速消耗,一個小時之內,不僅消耗完了她自身的能力,還將柏師傅的能力庫抽乾了四成,而那個“東西”的影子都還未出現。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男人驚愕不已。
他額上溢出了兩分虛汗,想要收手,可一股強悍的吸力像是黑洞般死死咬住了他不放,逼迫着他將體內的能力瘋狂涌入沈芙嘉體內。
與煎熬之中的柏師傅相比,沈芙嘉的情況也不遑多讓。
她嘗試着將這東西抽出,每抽出一分,她都能聽見一絲冰裂之聲。
這聲音像是一座冰山被劈成了兩半,倒塌之際,兩半冰峰相互摩擦,一塊巨大的冰正被沈芙嘉朝着外界抽離。
沈芙嘉不知道她保持了這個動作多久,直到太陽升至頭頂,她才猛然睜眸。
剎那間,一圈強悍的寒氣從她身邊盪開,將腳下的積雪震盪成了數米高的雪霧。
被吸走了九成能力的柏師傅不察,竟被撞得飛出半丈,咳出一絲鮮血。
他捂着心口,驚愕擡眸,立即望向不遠處的沈芙嘉。
少女半跪在地上,她喘息不止,同樣的力竭。
在她的左手之中,有一柄半人高的巨劍,寒光爍爍,殺氣凜然,通體冰晶。
雪霧縹緲升起,茫茫白霧之中,那不像是劍,倒像是一隻在血池下沉睡千年的魔,滿身嗜血的戾氣,散發着令人生畏的寒意。
它從地獄的深淵中爬出,飢腸轆轆地掃視着這片新鮮的大地,舌尖貪婪地舔舐過利齒,準備開始一場血色的饕餮盛宴。
柏師傅錯愕地睜着眼,良久收不回視線。
明明執劍的不過是個九級的孩子,可一股從內心深處升起的恐懼令這名四級的劍士出現了戰慄。
他們到底…驚動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