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方起, 宓茶就被人往懷裡按去,她的頭被一隻手扣着,上身完全貼緊對方的左身。
一擡頭,竟然是柳凌蔭。
經過上週日的健身房事件後, 柳凌蔭雖然對宓茶選擇了沈芙嘉而感到氣憤, 但惱怒是一時的, 她心中到底還是記着宓茶的好。
樓頂一晚, 她記下了宓茶的情誼。
柳凌蔭是個說一不二的性格, 她說記住, 那便真的是記住了, 謝謝二字其實向來不必出口,單看心中有無。
她從骨子裡藐視一切人, 極度自我, 但只要說了謝謝,那絕不輕易遺忘。
這個時候她將宓茶拉到懷裡,並沒有第一時間甩給沈芙嘉, 爲的是防止宓茶在途中遭遇不測。
此時柳凌蔭一手護着宓茶, 另一隻手單手執重劍,又不敢輕舉妄動——
原因無他, 她修的也是火系劍法,怕自己一動,會給戰局火上澆油。
“別慌,屏氣!”嚴煦厲喝一聲, 法杖柱地,她口中迅速默唸咒法, 那陳舊的木質法杖上早已黯淡的法石,竟然硬生生被她催出一陣耀眼的藍光。
508出現火攻是她一早料到的, 心中也預備好了對應的咒法,此時並不至於太慌亂,馬上默唸對應的咒語。408的幾人也按照嚴煦之前分配的,緊緊地聚在一塊兒,誰也沒有擅自離開。
可是暗中蟄伏已久的508會給她施咒的機會麼。
滾滾濃煙之中,但聽兩聲清脆的鋼鐵碰撞之聲,沈芙嘉顧不得會吸入火煙,出聲道,“不好,小心暗器!”方纔那兩聲正是她打落的鋼釘。
平常狀態下的沈芙嘉、柳凌蔭接下幾枚暗器不成問題,但此時煙霧阻絕了視線,大火燃燒的聲音又使得她們無法聽聲辨位,暗器近身幾寸時她們才能勉強察覺。
大火、濃煙、樹木燒斷砸落……局面一時極其混亂,宓茶腦子裡空白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能焦急地將自己能做的事情全部做了個遍:
[羣體治癒]開——
[羣體增幅20%]開——
她也看不見到底有沒有人受傷,反正一切先開了再說。
嚴煦唸咒到一半便被暗器打斷,沈芙嘉第一時間趕到她身前抵擋。
叮叮噹噹的暗器掉落聲層出不窮,對方生怕408有喘息之隙,各種毒鏢、飛刀、銀針不要錢地往408身上扔。
更可怕的一點是,每一件都還扔得極準。
刺客的耐力和力量都在攻科中屬於下乘,但他們有一項得天獨厚的優勢——鷹覺。
衆所周知,弓箭手以視力好著稱,但刺客所擁有的,不止是鷹眼,更有貓頭鷹的聽覺。在視聽方面,沒有人能夠強過刺客。
煙霧繚繞之中,所有人都看不清方位,唯獨伏在數十米樹上的508刺客將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眯了眯眼,對於沈芙嘉擋下她的攻擊十分不滿,手腕翻轉之間,多出了一把小小的諸葛弩,對準了沈芙嘉的心臟處。
諸葛弩十箭連發,她就不信沈芙嘉區區一個高中生,練劍堪堪兩年,就能在這種突發局面下,冷靜地將她十箭全部擋住。
站在她身旁的508法師察覺了隊友的動作,十分默契地高舉法杖,吟誦出了一小段火球術來配合她的擊殺,擾亂沈芙嘉的視線。
真正的火球術需要花費半分鐘準備,但如果只是爲了起到干擾作用,那麼只用虛影即可。
沈芙嘉雙眸被大火薰得腫痛,眼淚不自覺地往外流,這恐怕是她高中以來頭一回真情實意地哭泣。
即使雙眼疼痛,但爲了抵擋住集火嚴煦而來的暗器、讓嚴煦完成咒術滅火,她也不得不大睜着,努力看清濃霧中的一切。
另一邊柳凌蔭和宓茶的處境也不容樂觀,她雖然對火有一定程度的抗性,無奈自己的技能此時完全被壓制。
柳凌蔭手上的這把火巖重劍本就是選取岩漿內核打造,上面還刻了增強火屬性的符文,只要宿主稍一發力便能帶動空中的火元素。
原本是一把上等的武器,可在現在她哪敢輕易使用,生怕揮得過重導致周圍再燒起來,屆時她豈不成了508的幫手。
濃煙之中,又要護着法師牧師,沈芙嘉柳凌蔭不可能將所有暗器打下,好幾次感受到了碰撞。
身上的負重感忽高忽低,暗器擦傷身體,剛剛降了五六點血,另一邊的宓茶就將其恢復近半。
若不是有治癒術在撐場,別說暗器,光是這空中的濃煙就能薰得人昏厥窒息、睜不開眼睛。
可以說,508的戰術、時機都找得極其用心,如果隊裡沒有一個足夠強悍的牧師,這場對弈她們必勝無疑。
可惜,她們遇上了高三一班唯一一個擁有牧師的團隊。
第一場戰鬥,對戰雙方的運氣指數勢均力敵。
牧師法杖上,原本溫和的白光在此時變得異常刺眼。
強悍卻沒經歷過戰鬥的牧師此時驚慌極了,一味地把好技能往同伴身上砸,也不管她們需不需要、需要多少,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了出去。
柳凌蔭第一個感受到了宓茶的慌亂,一開始她還分一隻手護着宓茶的脊背,怕宓茶離開了她的身旁;而現在宓茶整個人粘着她,緊緊地拉着她的衣服,分都分不開,像是見了老鷹的小雞似的,顫巍巍地縮在老母雞的翅膀下。
“不用給我增幅。”柳凌蔭對她道,“給嚴煦!”
“我也不用!”另一頭沈芙嘉同樣揚聲大喝。
不、不用……給嚴煦……
宓茶腦子裡反應了過來,她焦急唸咒,思維幾乎停止,只能做着機械運動:
給嚴煦、給嚴煦、給嚴煦……
霎時間,沈芙嘉柳凌蔭身上的治癒和增幅全部抽了回來,四道白光悉數彙集在嚴煦身上。
嚴煦咳嗽了一聲,自她胸腔裡流淌起了一股濃郁的溫暖。
得到了一整個團隊裡的所有治癒和增幅,她連被煙火薰出的熾熱感和嗆喉感都悉數消失。
這感覺太過美妙,像是靜謐夏夜中的涼風,伴隨着面前滿池荷香,讓人有些流連忘返、食髓知味。
但現在不是享受的時候,有了宓茶的增幅,嚴煦得以更快地醞釀咒術,“再撐二十秒!”
然而就在她即將完成之時,擋在她面前的沈芙嘉忽地悶哼一聲,雙膝跪地,徑直倒了下去。
508的火球術配合諸葛弩起了效,在沈芙嘉揮劍格擋虛幻的火球之際,十根諸葛弩破空而來。
沈芙嘉本能地想要躲避,卻意識到自己身後還有個施咒的嚴煦,只得硬接。
諸葛弩力道之大,震得沈芙嘉握劍的手虎口發麻,七根打掉,兩根釘入肩膀,一根直入心臟。
血量減97%
負重57KG
武器能量釋放閘口關閉97%;可用技能:無
沈芙嘉本就不是力量型角色,驟然身上多了一百十四斤的重量,當即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防護服的施重可非局部施重,而是全身施重。從脆弱的脖子到腳趾,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要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重量,這種負重方法比背宓茶要難受幾倍不止,很難發力。
508見一朝得手,信心大增。刺客暗器出手的速度愈快,勢必要將沈芙嘉置於死地,永絕後患。
而與此同時,嚴煦終於在宓茶40%的增幅下,儘自己最大速度完成了咒術。
頃刻之間,大地震搖,自408爲中心,八股直徑一米的水柱破土沖天而起,如拔地而出的水籠一般,牢牢地將幾人護在了中央。
水柱沖天二十餘米,在上方如噴泉般向四周噴射而去,遏制住了方圓幾丈內的火勢。
八股水柱之中、408幾人旁邊的煙霧被水衝散,火煙散去,一切迴歸光明和平。
這便是嚴煦最強的防禦:水龍盾。
高速衝擊的水柱將裡面的人牢牢護住,此時再有暗器駛來,也成了洪水中的樹枝,被水柱衝得不知道飛去了哪裡,根本奈何不得其中。
這個咒術原先需要至少十分鐘的時間準備,嚴煦在靠近出口時便默默醞釀,以防不測。
但因爲是極其耗費能力的大術,一旦施展,後續的作戰就會實力大減,因此,嚴煦來的途中只准備了三分之二就停了下來。
這時候花費了整整五分鐘的時間,除了被打斷一次,還在於這個水陣有個缺點。
水柱到上空如強力噴泉一般四散而開,不僅往外噴水,也往內飆。408的幾人要是不想被自己的水淹死,嚴煦就還得再開個防水結界。
兩咒併發,故而耗費時間較長,但即使是這樣的速度,在高中生也已然屬於頂尖,少有人能夠出其右。假以時日,等嚴煦再修習幾年,做到瞬發不成問題。
“糟糕!”水龍盾甫一出現,508的法師立馬眉頭緊鎖,“408調整過來了,有水盾護體,不能讓她們躲在裡面等牧師恢復。狂戰士衝鋒,輕劍士在外開風刃劍陣,刺客和我在高處準備,一旦狂戰士撕開口子,我們立馬朝裡面攻擊。”
她長得嬌小文靜,說話也細聲細氣,但下達指令時乾脆利落,顯然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且實力不俗,難怪508的幾人都對她十分信任。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小時,要麼拿到她們手中的標記物,要麼殺死一兩個人,否則我們贏不了!”
命令下達,508的狂戰士率先出擊。足有一米八高的女生沉默寡言,但手上的巨錘讓人噤若寒蟬。
她奔向那拔地而起的水柱,六十多斤的巨錘砸下,水花飛濺,似乎很容易就能把水砸開。
但508的幾人忽略了一件事——
這是錦大附中法師系第一的嚴煦竭力佈下的陣法,又被宓茶增幅到了足足140%的強度,焉能輕易破開。
要是真那麼容易破壞,嚴煦也就不會花費那麼多時間佈置了。
所謂以柔克剛,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堅硬的鐵錘砸在水柱上,被高速衝擊的水柱往上一帶,又被下方的水流一衝,兩力相互作用,直接把笨重的大錘彈了回去,倒讓舉錘的狂戰士往後趔趄了幾步,跌坐在了地上。
雖然佈下水龍盾之後,408有了喘息之際,但內裡情形依舊糟糕。
沈芙嘉的血條只剩下了3%,武器技能全部失效,如果宓茶要救她,那麼在至少十四分鐘內,柳凌蔭和嚴煦將無法得到治癒和增幅。
如果宓茶不救她,那麼408將損失爲數不多的戰力。
沈芙嘉被負重壓得起不了身,她右手拄劍,艱難地跪在地上,額頭一片熱出的細汗。
似乎是瞧出了嚴煦的躊躇,她遂主動笑了笑,“不用管我,宓茶你爲嚴煦和凌蔭治癒一下,然後將增幅爲她們開滿吧。只有半個小時比賽就結束了,浪費十五分鐘的時間把我救回來也沒什麼意義。”
方纔一通混亂下來,不止沈芙嘉,嚴煦和柳凌蔭,包括宓茶自己在內皆有負傷。
嚴煦損失的血量最少,現在還有92%;
柳凌蔭技能施展不開,又要保護宓茶,此時血量還剩79%;
宓茶身爲牧師,也是被集火的對象,加之又不懂如何躲避,血量還剩83%。
嚴煦聽了沈芙嘉這話後,雙眉緊鎖,問向宓茶,“給所有人回滿血要多久?”
宓茶馬上道,“二十分鐘。”
“除去沈芙嘉呢?”她問。
宓茶愣了下,這是要捨棄嘉嘉的意思……
“五分鐘。”但她還是如實答了,對指揮隱瞞情報,是愚蠢而自私的行爲。
說話之間,她已然把嚴煦的血量回到了95%,嚴煦只損失了8%,用時30秒便足夠;另一邊柳凌蔭耗血較多,至少需要兩分鐘。
嚴煦目光復雜地看了眼地上的沈芙嘉。
她心裡清楚,如果沈芙嘉不是爲了保護她,根本不至於被打成絲血。
法師握着法杖的手指用力,關節處一片青白——
如果、如果她施咒的速度能快一點……如果她能再小心一些不落入508的陷阱……
沈芙嘉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於是擡頭,衝她彎眸一笑。
這一笑溫柔無畏,是在安慰:
沒事的,不用管我。
嚴煦倏地眼眶微酸,一種沒頂式的愧疚自責逼得她無處遁匿。
自從父親逃跑之後,家庭的負擔便落在了嚴煦身上,她沒有時間去交際,也不懂同齡人口中的那些遊戲電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之上。
她獨來獨往,唯一陪伴她的,是教室窗戶外的月光和晨光。
嚴煦向來對“同伴”“朋友”不屑一顧,在這個年紀,把時間花在社交上完全是浪費,分數纔是目前最重要的東西,有多少人能夠一輩子和高中同學保持聯繫?無效社交是最沒用的東西。
但到了現在,在看見有人爲她受傷,她卻不得不拋棄對方時,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痛苦盤踞了嚴煦的心臟。
十七歲的女孩子,哪裡來的什麼冷血無情。
但宓茶在看着她,柳凌蔭也在看着她,她是隊伍的核心,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命令,容不得她的片刻遲疑。
“水龍盾不可能撐住二十分鐘,放棄沈芙嘉,優先你自己,其次是我和柳凌蔭。”嚴煦咬着牙,第一次知道,原來掌權的滋味竟如此難受。
但她沒有選擇。
如果讓宓茶花費大半的時間精力去救沈芙嘉,她們這邊得不到支援,二打四別說什麼搶標記物了,恐怕還會再搭上幾條人命,到時候扣的分數更多。
如今的情形,已經談不上搶奪標記物了,只能是儘量保全剩下的人而已
“等一等,嚴煦。”宓茶忽地出聲,“我還有個辦法。”
衆人的目光立即彙集到了她身上,宓茶抿了抿脣,她低頭看向地上沈芙嘉,向來如光明女神般的她此時沾染了煙燻後的黑跡,這是宓茶第一次見到沈芙嘉如此狼狽的模樣。
她想起了沈芙嘉被罰跑步時,眼中強烈的不甘和恨意——對自己考砸了的恨意。
相識僅僅半個月,但宓茶知道,如果嘉嘉就這樣狼狽又無功地離開她的初戰場,那她心裡絕不會好過。
她握緊了法杖,下定決心,緩緩開口,“把我的血換給她。”